彼富我仁,彼爵我義,君子固不為君相所牢籠;人定勝天,志一動氣,君子亦不受造化之陶鑄。
——[明]洪應明
《菜根譚》一書,是中國古代文化典籍中思想精華的彙集。匯人生感悟之精粹,聚生活智慧之精妙,可謂處世立世之寶鑑,修身養心之真經。
網上,對《菜根譚》雖有很多不同的解讀,但大都過分拘泥於字面的解釋,而不能站在中華文化基因和思想融貫體系的座標上,作以追根溯源上的詮釋和理解。這樣的解說,往往難以把握其中的思想真諦和精神實質,有時不免出現與本意相背的誤解。我的詮釋理解,僅限於學術上的探討和心得上的交流。
圍繞《菜根譚》“彼富我仁,彼爵我義,君子固不為君相所牢籠;人定勝天,志一動氣,君子亦不受造化之陶鑄”的思想論說,下面談一談人生修為的君子之人格理想和價值擔當。居仁由義,不為富貴所牢籠;勝天帥氣,不為宿命所陶鑄。
從字面意思上看,說的是:別人追求富貴榮華而我堅守仁德,別人企求高爵厚祿而我堅守道義。作為有道修為之君子,必不為高官大位所繫累,使之變成牢籠;人的智力一定能勝過天運自然,志可帥於氣。作為有道修為之君子,決不會任由造化的命運所主宰。
從內在價值精髓上言,旨在揭示:有志者,當堅定事在人為、謀事在人的信念,修其仁義忠信之品質,盡人事之所當為,盡心竭力而無憾無悔,而絕不可訴諸命運,聽天由命,以至於無所作為,虛度一生。
人生奢求富貴榮華、高爵厚祿,不若堅守道德仁義。
人生之追求,既有富貴榮華、高爵厚祿和高官大位等價值內涵,又有道德仁義、忠信中正等價值意蘊。前者往往是求在外者,因受客觀因素影響,而非自己所能完全主宰、左右;後者是求在我者,完全可以由自身作出抉擇,藉由努力以達致。
世俗之凡人,多是追求富貴榮華、高爵厚祿和高官大位之價值,並把之作為人生的最大願望,樂此不疲。與此不同,追求高貴人性價值的仁人志士,樂意堅守道德,甘願踐行仁義,並以之作為人生意義的本分、當分。
有志於修為君子之人格者,當不為富貴榮華、高爵厚祿和高官大位所誘引、繫累,不使之變成自己身陷其中、痴迷不拔的牢籠。一個人一旦為這些欲求、慾望所桎梏和牢籠,必然不能體驗人性的高貴,感受人格的尊嚴。
“人富我仁,彼爵我義”的論說,彰顯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價值抉擇。“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孟子·告子上》)天爵之高貴,在於道德仁義;人爵之富貴,在於高官大位以及隨之而來的榮華厚祿。以天爵的人性高貴為先,便是將道德、道義擺在人生價值的首位,無以尚之。
對於世俗之人來說,或是“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此種選擇不免有行仁義之鑿偽;或是“既得人爵,而棄其天爵”,此種選擇乃是捨本逐末而不得其所。“君相”作為人爵之貴,若是痴迷不覺和沉溺不拔,就必若牢籠和桎梏一樣,葬送高貴人性和人生崇高價值的實現。
面對人生不同的價值抉擇,有志修為之君子必是樂求“飽乎仁義”,而不貪得其膏粱之味;若能使“令聞廣譽施於身”,就不願奢求文繡之華麗。在人生價值“體有貴賤,有小大”的分別上,追求人性高貴者必是養其大者,而能夠“無以小害大”;必然養其貴者,而做到“無以賤害貴”。從其大體,就可為大人;反之,從其小體便為小人。
在“人富我仁,彼爵我義,君子固不為君相所牢籠”的人生價值抉擇中,體現了人生追求的自覺、莊重和神聖。自覺,意味著發揮心思的理性思考和明辨作用;莊重,意味著“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的嚴肅抉擇;神聖,意味著“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弗能奪”的篤定。
人的智力一定能勝過天,尚志立志可養浩然正氣。
“人定勝天”的價值論說,在《荀子》思想中重點體現為“彊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貳,則天不能禍”(《天論》)的思想價值意旨。強本節用、養備順時和修道不貳,皆是人事所當為。天不能貧、病和禍,則是天不勝人。
在天地與人的價值關係上,是“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的各有其職分。人之職分,在於“明於天人之分”,參贊天地而盡其“人有其治”的人事當為。社會、國家的治亂非由於天,而本於人為。有志之君子,敬持其在己之修為,日進其德而有為於治,而不慕於在天之自然。
在先哲看來,與其推崇上天而思慕之,順從天命而歌頌之,不若掌握天道的自然規律而利用之,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人定勝天的價值意蘊,既在於牢記“知命者不怨天”(《榮辱》)的堅定信念,又警惕“怨天者無志”的偷生苟且。人生有志者,重在盡己人事之當為,而掌握自己的命運,故能不怨於天。
“志一動氣”的價值論說,在《孟子》思想中體現為“志壹則動氣”(《公孫丑上》)的價值意旨。有志修為之君子,尚志為氣之帥,使氣為體之充。“夫志,至焉;氣,次焉。故曰‘持其志,無暴其氣’。”以志帥氣,氣配道義,就能“善養吾浩然之氣”,而使正氣充塞於天地之間。
“造化之陶鑄”說,是《莊子》某些篇章所提出的觀念。既有如“眇乎小哉,所以屬於人也;熬乎大哉,獨成其天”(《德充符》)的論說,又有“忘己之人,是之謂入於天”(《天地》)的觀念,還有造化者“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大宗師》)的善吾生善吾死之主張。這些論說和主張,皆未能看到人性中道德之自覺和能動性的作用。
對此,《荀子》認為“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解蔽》)。過分強調人迴歸天然之本真,而放棄仁義道德修為和實踐的有為擔當,就無法有“制天命而用之”(《天論》)的主觀能動性,喪失“敢叫日月換新天”的人定勝天能為。
君子的“不受造化之陶鑄”,是認識到人有性命之職分、人事之當務,而不可聽天由命,落入宿命論的窠臼。儒家思想的“天地設位,聖人成能;人謀鬼謀,百姓與能”(《易·繫辭下》),以及“贊天地之化育”(《中庸》)而“與天地參”等,都是發揮人之主體能為、能動作用之所在。
仁人志士,必不為高官大位所繫累,也非聽天由命。
“彼富我仁,彼爵我義”的論說,著重揭示了人生價值的不同選擇;“人定勝天,志一動氣”,重點揭示了天性自然與人生作為的主次關係。二者的思想意旨皆在於揭示:人生當發揮主體作為,努力盡人事所當為。
我們每個有志於追求君子人格理想之人,都要莊重抉擇人性之高貴,自覺踐行人道之尊貴,努力盡其人事所當為,而絕不甘心為外在的權位富貴、功名利祿所繫累和牢籠,不甘於做“造化之陶鑄”的木偶。
在掌握自己命運和得道多助上,貴在“尚志”(《孟子·盡心上》)而選擇“居仁由義”,亦即是如居安宅、行正路一樣,堅持走向人間正道和陽關大道。這一由孔子所開創的仁義之人道,奠定了人性高貴价值之所在。
在《孟子》看來,人的一生若能“尊德樂義”,就可體驗“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的高貴、尊貴,就能不以“廣土眾民”的權位富貴為樂,不以“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的富貴功名為傲,分定而不遷,真正做到“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對於人的一生來說,要掌握自己的命運,而不受“造化之陶鑄”的主宰,就得確立“人定勝天,志一動氣”的精神和意識,藉由求諸己而強大自身,而獲得“義榮、執榮”(《荀子·正論》)的高貴、尊貴。因義而榮,則高貴;兼有執榮,則尊貴。
人生要獲得“義榮”之高貴,就得藉由“志意修,德行厚,知慮明”的修為,亦即是要使“榮之由中出”,積善成德而達致聖心大備。德性厚積而建功立業,自有“爵列尊,貢祿厚,形執勝”的“君相”之“執榮”。
對於有志之君子而言,人生可以有外來脅迫的“執辱”,為人誣陷構罪,而不可以有內在的“義辱”,寡廉鮮恥。與此相反,小人可有僥倖而得的“執榮”或一時得勢,而不能有修諸己的“義榮”或尊德樂義。
人的一生,雖或有“執辱”之卑賤、低微,然無害其可以為堯舜之聖,成就人性高貴之價值;雖或有“執榮”之高官顯位,然不妨其成為桀蹠之徒,落得個罵名千載之境地。
人的一生,完全可以在“彼富我仁,彼爵我義”的價值抉擇中,追求人性之高貴,踐行人道之尊貴,努力成為一個不為權位、富貴和功名所折腰之人,真正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人的一生,完全可以藉由樹立“人定勝天”的信念,篤定“志一動氣”的修為,在積德行善、進德修業中掌握自己的命運,真正做一個仰不愧天、俯不怍地的有所作為之人。
中華文明五千年,歷經滄桑而綿延不絕,已充分證明中華傳統文化的頑強生命力,和迎接各種挑戰的開拓能力。這一文化內涵,既本自“學·思·觀”的探求真理而來,又呈現著“學·思·觀”的理性自覺和開放思維。讓我們齊心協力地一道投入“文化自信”的時代洪流之中,為民族偉大復興貢獻冷靜的思考,清醒的應對,果敢的鬥爭,無愧的付出。堅信“文化自信”,踐行“文化自信”,中華民族一定能夠實現偉大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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