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兩次禁賽的"藥罐" 奪冠被全場謾罵的惡棍 加特林：我始終扮演贏家

如果你對雅典奧運會上奪金的加特林說，這些人都不是你真正的對手，你的生涯將長達20年，40歲的你仍會在賽場上飛馳。加特林大機率會說出倫敦奧運會拿下銅牌後的那個單詞。

9月18日，39歲的加特林在肯亞首都內羅畢參加了洲際巡迴賽男子百米的比賽，10秒03收穫了第三名。布羅梅爾的9秒76成為了歷史第6人，奧姆爾瓦的9秒77成為了非洲紀錄，如果這就是加特林的生涯謝幕戰，無法稱之為完美。就像他19年的職業生涯一樣，榮譽總伴隨著猜疑、謾罵的瑕疵，也留有許多遺憾。

賽前運動員介紹，怒視著鏡頭，擺出標誌性的撕扯動作，面露兇光，殺氣騰騰，像一頭飢餓的猛獸。這是加特林的經典動作，讓每一位觀眾都期待著短短的10秒鐘，他又能殺掉哪些對手，又能撕破哪些紀錄。

“站在起跑線上的還是賈斯汀，但是發令槍響之後，賈斯汀不見了，只有‘J Gat’，踏上跑道，我會變成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人。”

他兇狠、狂怒、不羈，是賽場的硬漢；他22歲奪得奧運金牌，35歲戰勝博爾特稱雄世錦賽，9秒74的歷史第五成績，64次跑進10秒大關，是田徑場的不老傳奇。

硬漢、常青樹、不老傳奇，不足以概括他近20年的職業生涯；藥罐、惡棍、壞人，才是大多數人對他的印象。他曾5次落下淚水，這裡包含著痛苦、感動、憤怒、喜悅和遺憾……5次落淚，也映射了他19年職業生涯的起起伏伏。

他落淚，因為覺得自己消失了也沒人會懷念

2004年雅典奧運會，加特林一飛沖天，21歲拿下了奧運會男子100米冠軍，一時風光無限。

2006年7月，加特林駕駛著他的卡車行駛在北卡羅來納的公路上，接到了母親和經紀人打來的電話，他的藥檢結果呈陽性。這條訊息無異於晴天霹靂，加特林當時處於明顯的上升期，一年之前，他在赫爾辛基世錦賽上包攬100米和200米的金牌，兩個月前跑出9米秒77，追平了由阿薩爾-鮑威爾保持的世界紀錄。

“我極度震驚，不得不把車停到路邊。”加特林回憶，“當時淚流滿面，不能自已，根本無法開車回家，後來才通知朋友來接我。”

加特林的第二次藥檢也呈陽性，這意味著他可能遭到終身禁賽。加特林的母親在美國反興奮劑機構聽證會上回顧了兒子的歇斯底里，“他陷入崩潰之中，只是不停地喊，‘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結束了，結束了，都結束了。我死了，媽媽，我死了。’”

加特林堅稱自己沒有服藥，懷疑一個女按摩師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使用了睪酮乳膏，然而他的教練特雷沃-格拉漢姆臭名昭著，曾經多次為麾下的運動員提供禁藥，包括前奧運冠軍馬里昂-瓊斯。

這不是加特林第一次捲入禁藥風波，早在2001年上大學期間，他因為服用治療注意力缺陷障礙的處方藥阿德拉，沒有透過興奮劑檢測。根據規定，加特林被禁賽兩年，不過美國反興奮機構表示，加特林既沒有作弊，也沒打算作弊，將他的禁賽期減為一年。

這一次，加特林同樣獲得“減刑”，然而四年的禁賽意味著他在職業生涯的黃金時期淪為看客。

很長一段時間，加特林無法面對現實，一度陷入抑鬱之中。“我不能說有自殺傾向，但是感覺自己的存在沒有任何價值。”加特林說，“我每天都在狂歡，試圖掩蓋悲傷和痛苦，喝得酩酊大醉。在不該開車的時候開車，可能更糟的是還有醉駕的情況。那時候感覺，開車撞上樹，也根本沒人會懷念我。”

他落淚，因為陌生百米的賽場仍屬於他

加特林的偉大之處在於，將短跑生涯變成了一場馬拉松，近二十年裡一直保持著極高的水準，所謂鐵打的J Gat，流水的對手。

遭到禁賽之前，加特林扮演搶班奪權的角色，他的對手包括柯林斯、莫里斯-格林、奧比奎魯這些前輩，以及同齡人阿薩法-鮑威爾。2005年加特林奪得世錦賽金牌後，格林對他讚不絕口：“只有他才能跑進9秒8，只要他想，就能成功，他把壓力都給了其他選手。”同樣因傷缺陣的鮑威爾對加特林卻頗有微詞：“如果我在場上，冠軍一定屬於我。”

加特林還未來得及與鮑威爾一爭高下就遭到禁賽處罰，在那段遠離田徑場的歲月裡，城頭變幻大王旗，新王悄然登基。2008年，加特林在酒吧裡目睹博爾特在北京奧運會上一騎絕塵。“這觸發了我的競爭意識，”加特林說，“非常振奮人心，我盯著電視螢幕，感覺想和這個傢伙比賽。”

2010年加特林解禁復出，體重飆升到210磅，體脂比高達25%，但復出第一場比賽跑出了10秒26的成績。“以前我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加特林說，“漢堡、披薩、熱狗，還有各種油炸食品。到了2010年我得到一個‘胖子’的綽號，所以我必須學會讓飲食變得更健康。”

2011年大邱世錦賽，是加特林解禁之後的第一個世界大賽。許多人看到了這位有些陌生、稍顯圓潤的世界冠軍再次出現在了世人面前。

29歲加特林的身旁，是田徑賽場另一位常青樹-聖克里斯多福及尼維斯群島的35歲老將柯林斯，他在2003年的巴黎奪得了世界冠軍的頭銜，35歲依舊可以站在世錦賽半決賽的舞臺。這場比賽，加特林跑出10秒23，無緣晉級。當晚的決賽，加特林目睹了博爾特因搶跑被髮下，也見證了35歲的老大哥柯林斯時隔8年拿下了世錦賽的銅牌，這可能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年齡不是一個問題。

到了2012年，加特林將體重降到180磅，同時也來到了而立之年。倫敦奧運會百米決賽，被稱為“人類速度大對決”，迄今為止，這也是人類歷史上水平最高的一場百米比賽，這一比賽也成為了奧運會歷史上觀看人數最多的比賽。博爾特、布雷克、鮑威爾、蓋伊和加特林，被稱為“百米五虎”的五位歷史級別的運動員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

最終加特林以9秒79的成績獲得銅牌，這距離他被取消掉的世界紀錄也僅有0.03秒的差距，儘管透過終點的一瞬間，加特林冒出了一句S開頭的單詞，好似表達對自己的表演並不滿意，但不能否認的是，他已經回到了曾經的巔峰。

賽後他走向了自己的團隊緊緊擁抱在了一起訴說著耳語，加特林抽搐著，回憶著自己4年的禁賽生涯，注視著自己時隔8年再次回到奧運領獎臺上，他為自己感動。

他落淚，因為在巔峰把金牌拱手相讓

“我依然記得透過終點時，博爾特回頭就這樣看著我‘喂，你在幹什麼，你能贏的，這是你的機會’，他那樣的眼神就好像一把匕首插進了我的心裡。”

2015年加特林強勢的一發不可收拾。5月的多哈，他跑出了9秒74的個人最好成績，在屬於加特林的那個年代，這可是超越世界紀錄的存在。這一年，“越老越妖”的標籤貼在了33歲的加特林身上。在北京世錦賽之前，他5次跑進了9秒80大關，這是至今未能有人達成的一個偉大成就，創造了100米和200米的個人最好成績，他展示出了10年前的赫爾辛基一人包攬兩塊金牌的勢頭。這一年加特林就是一頭猛獸，不苟言笑，只要有他出現的賽場，勝負往往變得沒有懸念。他總會大幅度地領先對手，用一個漂亮的成績擊敗所有人，未曾嘗過失敗的滋味。

許多聲音也開始出現“也許博爾特拿不了今年的冠軍。”

世錦賽上，加特林不斷用自己的實際行動給博爾特施壓，他在預賽跑出9秒83，半決賽跑出9秒77，這兩個成績仍是世錦賽預賽和半決賽歷史上的最好成績，短短20秒，加特林讓博彩公司的賠率翻了十幾倍，畢竟博爾特的賽季最好成績也只有9秒87。半決賽第一組，博爾特起跑後絆倒了自己，9秒96險中求勝，此時加特林正從檢錄區向賽場進發，鏡頭也給到了加特林，觀眾看到的是他一臉的“不屑”。

“勝利的天平再向加特林傾斜，博爾特沒有展示出前幾年不可戰勝的狀態，加特林已經不害怕和他站在一個賽場了。”一位評論員說道。然而，意外還是出現了，加特林在距離終點10米的時候身體失去了重心，提前做出了壓線的動作，導致他0.01秒不敵博爾特，連續兩年敗給博爾特，繼續成為了博爾特不敗神話的背景人物。

一直襬“臭臉”的加特林，終於在比賽後露出了笑容，無論是面對鏡頭，還是賽後的釋出會。在2020年的一個採訪中，面對自己的隊友，也是加拿大短跑選手布朗他道出了實情：“賽後我走過混合採訪區，去新聞釋出會，總是會把微笑掛在臉上。這些都結束後，我回到車上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哭起來，哭得稀里嘩啦的。感覺我又陷入到噩夢之中，好像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加特林說，“我不可能站在終點線的另一端，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加特林不是不能接受失敗，他只是不願意看到機會從自己手裡溜走：“備戰奧運會的時候，我的腳踝有些傷病，所以一定程度上（拿到銀牌）也讓我釋懷了。”

他落淚，因為在漫天噓聲中戰勝博爾特

2017年倫敦世錦賽，加特林現身體育場時，現場56000名觀眾向他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噓聲。歷史上還從未有一個田徑運動員，在現場受過像加特林一樣的待遇。

BBC評論員史蒂夫-克拉姆這樣解讀噓聲：“博爾特受歡迎是因為他從不傲慢，而加特林不受歡迎是因為他從不悔悟。”他的同事邁克爾-約翰遜則批評加特林甚至從來沒有公開表態反對使用興奮劑。

除了博爾特，幾乎沒人能出淤泥而不染，100米歷史成績TOP30榜單中，博爾特佔據9席，其餘21次成績的創造者都曾因藥檢不合格而被禁賽，進入2012年奧運會100米決賽的8名選手中，有5人受過處罰。然而，同樣有過禁賽經歷的布雷克出場時卻得到了倫敦觀眾的歡呼。

面對漫天的噓聲，加特林面無表情，他只是希望經歷一年68次的藥檢後，證明自己能做些什麼。“如果你能思考一下，和我站在起跑線上的運動員，在其他比賽上的運動員，他們當中也有人遭到禁賽，但我沒聽到除我以外的噓聲。既然這項運動允許那些被禁賽的運動員迴歸，就應該允許這些運動員去贏。”加特林說，“我想到了我的家人就坐在人群中，看著他們的孩子被自己身邊的人看扁，我不生氣，我只是很痛心。”

衝過終點線時，加特林確信自己擊敗了曾經不可一世的博爾特，親手毀掉了這位百米之王的謝幕之戰，不過他一直在盯著記分牌，等待官方的確認。面對噓聲，加特林在現場做出了強勢回應：

當9秒92的成績從他的名字旁邊跳出來時，噓聲四起，加特林跪在跑道上哭了起來，11年的漫長等待之後，他又一次登上世界之巔。

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頒獎典禮從週六晚上的黃金時間推遲到了週日上午，頒獎嘉賓科勳爵公開表示：“一個兩次被禁賽的傢伙居然拿走了閃閃發光的金牌，我並不感到高興。”讓加特林感到欣慰的是，拿到金牌後，他終於聽到了零星的歡呼聲。

除了哭泣，倫敦世錦賽留給加特林更多的還是美好的回憶。“贏了！衝過終點2秒之後，我已經開始考慮退役。後來一想，不行，我的腿還有能量，還要繼續前進。”

雖然謝幕之戰毀於一旦，博爾特和加特林仍然英雄相惜。“他值得在這裡奪冠，”博爾特說，“他已經受過處罰，復出後努力成為最好的選手之一。我已經說過很多年，他是一個偉大的競爭者。”

他落淚，因為39歲的他無法實現對兒子的承諾

如果35歲的加特林就此退役，生涯也會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然而一個不服博爾特的人，怎麼可能屈服於自己。早在一年前的里約奧運會上，加特林就將目標鎖定東京奧運會“我希望跑到2020年的東京，這樣我的兒子就能在看臺上見證那一刻，我想把這作為禮物獻給我的兒子，哪怕我只是獲得參賽資格。”

2019年，37歲高齡的加特林和年輕人的競爭中獲得多哈世錦賽銀牌，這給予了他更多信心。

加特林說，田徑是一本小說，裡面包含很多獨特的章節，他與博爾特的對決已經翻篇，當博爾特歸隱，加特林頭頂鑽出白髮，而接下來的對手，也許比博爾特更讓人血脈賁張。

訓練夥伴中增加了很多年輕的面孔，曾經追著他要簽名的孩子也站上了起跑線。加特林記得，當年一起合影時，布羅梅爾可能還在上幼兒園或者讀小學一年級；而自己的訓練夥伴理查德森出生時，他已經在田納西上大學了。與年輕人一起競爭成為加特林不老的秘訣，2019年排名前13的成績中，他佔據了四席，其中9秒87創造了35歲以上男子100米的最快紀錄。

疫情來襲，奧運推遲，老將的年齡成為了備戰奧運的最大問題，加特林要在長達一年沒有比賽的時間為不確定的東京奧運會做準備。“我並不打算2020年退役，我的目標是參加2021年夏季奧運會。我想很多人都認為東京奧運會延期這種情況對我或年長的運動員不利，但事實並非如此。38週歲和39週歲不會有太大的區別，而且我始終說直到40週歲才會停止跑步。”

2020年2月8日，43歲的湯姆·布雷迪拿下超級碗並當選最有價值球員，並轉會海盜繼續征戰NFL“現在媒體都在報道湯姆·布雷迪的新聞，這給了我很大的希望。你一個40週歲的賈斯汀·加特林站在賽場上會不會很瘋狂呢？”

今年6月在尤金舉辦的奧運選拔賽，加特林狀態尚佳，預賽第二，半決賽第三，順利進入決賽。然而在半決賽的過程中，他感到腿筋一陣劇痛。“無論如何，我都要參加決賽。”加特林說。

決賽變成了一出英雄遲暮的悲劇戲碼，39歲的加特林在衝刺階段拉傷了腿筋，一瘸一拐地透過終點，10.87秒的成績位列倒數第一，最終無緣奧運。

賽後的新聞釋出會進行到一半，加特林情緒失控，扯下耳機，放聲痛哭，逃離了鏡頭，片刻過後才平靜下來。“我們把勇氣、熱血、汗水和眼淚都凝聚在這一刻，”加特林說，“作為運動員，我們的表現就是展現出勇氣，你永遠意識不到終點在哪裡。”

五年之前，加特林參與拍攝了一部關於自己生涯的紀錄片，他把時長90秒的預告片放給6歲的兒子傑斯，小傢伙看完之後，讓爸爸再放一遍。“簡直太可愛了，”加特林說，“他這麼說，‘爸爸，我必須跑得像獵豹一樣快才能跟上你。’這讓我感到非常驕傲。”加特林希望參加東京奧運會，作為送給兒子的禮物，遺憾的是這一次，他輸給了時間。

結束肯亞之旅，加特林說：“我的賽季正式落下帷幕。”而是否會退役，加特林將和他的教練以及團隊在休賽期進行溝通。

加特林的生涯算不上圓滿，但已經足夠傳奇。“我不承認自己是一個惡棍，”加特林說，“我是一個贏家，一個競爭者，一個勇士，我是一個好人。我瞭解我自己，我一直扮演這樣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