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汪精衛在河內大難不死,乘船回到上海,在日本人的庇佑下,網羅各方漢奸以壯大勢力,汪偽粉墨登場。
與此同時,軍統方面也開始針對汪精衛準備開展一系列的鋤奸行動。戴笠派出得力部下陳恭澍坐鎮上海,一來纏刺汪逆,二來發展勢力,從此,兩大特工陣營劍拔弩張,你來我往,在十里洋氣,掀起陣陣腥風血雨。
而這一切的序幕,則要從一個“青幫大佬”說起。
說起上海灘,青幫一直是不可忽略的一股力量,在民間頗具震懾力和影響力,自然也就成為了各方勢力爭相籠絡的物件。而當時,青幫黃金榮閉門不出拒絕為日本人做事,杜月笙則逃往香港,一時之間,能號令青幫眾人的只剩下張嘯林和季雲卿,而這二人的名字,卻早已躺在了軍統的刺殺名單上。
季雲卿是青幫中鳳毛麟角的“大”字輩人物,比黃金榮高一輩,比杜月 笙高兩輩。丁默邨、李士群都拜在他門下,輩份都在杜月笙之上。到了三十 年代,“大”字輩的人物十分罕有,因此他備受青幫門徒尊重,稱為“老太爺”。“季老太爺”不但收丁默邨、李士群為弟子,而且還把手下大批徒子徒孫介紹到七十六號魔窟。並暗中支援汪偽特務機關,鎮壓抗日軍民。殊不知,重慶方面把這看作漢奸行為,已經對他動了殺機,軍統戴笠下令,首先除了他。
這是陳恭澍到上海後接到的第一個大任務,一時之間,陳恭澍卻還沒又想到執行此任務的最佳人選。
這一天,陳恭澍在房中看書,看得久了,一時有感,不覺想起以前的江湖舊侶和飄泊萬里的生活,悄然追思,情懷寂寂,難以排遣,就提起一支毛筆,寫下幾句詩。
剛剛停筆,就傳來了敲門聲,陳恭澍透過門上的小孔一張望,只見來人穿著一身嶄新的灰色西服,渾身上下顯得十分利落,目光上移,頓時眼前一亮。
來人,正是哈特,軍統上海區有名的殺手。十三歲就在上海灘上闖江湖,歷練出一雙光棍眼,一顆浪子心,八面玲瓏,他殺人乾淨利落,從不拖泥帶水,加上槍法如神,很快闖下了響亮的字號:神槍詹森。
不管是哈特,還是詹森,都不是他真名,他們這一行,真名顯得沒那麼重要。
陳恭澍大喜,連邀進門。
詹森一進書房,就看到桌上陳恭澍寫的詩:
湖海有心隨穎士, 珠箔轉燈獨自歸。
人生自是有情痴, 一寸相思一寸灰。
詩中有情,也有故事,詹森注意到陳恭澍的臉。這張臉透著幾分儒雅,堅定中又有點茫然,似乎他什麼風霜雨雪都經過,什麼人情世故都歷練過,而又仍保留了入世之初的天真。
詹森若有所思,此番前來拜訪陳恭澍,實則是來攬任務的,他聽說戴笠要殺季雲卿後,便一直躍躍欲試,寒暄一陣後,便說:“陳大哥,這樁任務就交給我吧。我一定幹一樁漂亮的活兒給您瞧!”
陳恭澍一看詹森主動要出馬,自然很放心,“老弟肯擔此重任,那是再好不過。”陳恭澍性格謹慎,因此又問:“你需要多少幫手?”
詹森獨行獨往慣了,於是擺出一副孤膽英雄的樣子:“我一個人就能取他性命。季雲卿雖然徒子徒孫多,我都不放在眼裡!”
陳恭澍大喜過望,送他出門。
季雲卿為人老奸巨猾,雖然年老眼又花,但平時深居簡出,難得外出也是戒備森嚴,要刺殺他談何容易。
但詹森卻並沒有放在眼裡,刺殺一個老態龍鍾的老朽,他還是有十足把握的。
季雲卿雖然老得連路都走不動了,但很喜歡熱鬧。這一天,季雲卿在兩個妙齡女郎的攙扶下,正逛著馬路,幾名幫眾緊隨其後。
詹森瞅準機會,悄悄跟在後面。
這“季老太爺”走的極慢,身後的幫眾也是東瞅西瞧,對著街上的女人品頭論足,正走之間,他身旁一個女子的手絹掉在地上,但因為攙扶著“季老太爺”,無暇彎身去撿,詹森一看機會來了,快步向前,並沒有幫著撿手絹,而是一把接過季雲卿,幫忙攙扶著。
說時遲,那時快,還沒等幾個幫眾反應過來,詹森掏出一把不滿“三寸長”的“掌心雷”對著季雲卿就是一槍,女子撿完手絹站起身,詹森將“季老太爺”的半邊身體移到女子肩膀上,然後揚長而去。
一切悄無聲息,兩位女郎繼續扶著季雲卿走了十來步,感覺很不對勁。季老太爺似乎一 下子變重了,腳也沒有移動,完全是她們兩人架著他,幾乎像拖死人一樣。 一個女郎想到這一點,一看,季雲卿頭也歪了,眼睛也不瞅女人了,死死地盯著天空。這一下嚇得她魂飛魄散,手一鬆:“老太爺死了!”另一個女郎也嚇得鬆了手。季雲卿僵硬的屍體“呯”地砸在馬路上,引得路人紛紛側目而視。
等那幾個幫眾反應過來,詹森早已經消失在街尾了。
季雲卿的老婆,人稱“金保師孃”,自然哭鬧不止,一直鬧到了七十六號,要李士群為季雲卿報酬,但李士群連是哪一方人乾的都不知道,又到哪裡尋找兇手,只好先為季雲卿發了一次熱鬧的大喪。
而這一邊,詹森正神采飛揚地向向陳恭澍彙報刺殺季雲卿的過程。
詹森掏出了那把“掌心雷”,是一支不滿三寸長的小手槍,那曾是上海灘的名媛們用來防身的小玩意,射程不遠,但威力極大,卻不想,正是這把小手槍,要了堂堂“季老太爺”的命。
陳恭澍一邊把玩著“掌心雷”,一邊哈哈大笑,真沒想到讓他日夜發愁的刺殺季雲卿的大事,竟讓詹森輕而易舉地、開玩笑似地給解決了。
笑談之間,陳恭澍突然面色一端,又說:“季雲卿的徒子徒孫遍佈上海灘,你可千萬不能洩露這件事,否則會有性命危險。”
詹森不以為然地回答著,陳恭澍深知他詹森必然不會幹這種蠢事,也便沒有繼續多說。
但他並沒料到,禍從口出,詹森竟然斷送在他自己的那張嘴上。
過了幾天,詹森去找他的老相好盧老七,也就是盧鳳英,那可是個風塵老手,姘頭極多,勢力極大。上海灘上唱戲賣藝的、出賣色相的女人,無人敢不拜在她門下。才三十出頭的年紀,就開過妓院,擺過“花會”,在十里洋場闖出了不小的名聲。
詹森自從和盧老七認識以後,一下子打得極為火熱。他花錢散漫,加上相貌出眾,很得盧老七的歡心。詹森來找她時,盧老七驚喜非常,這個混跡於風月場的老將,在看到半月不見的詹森時,竟然有股子少女般的嬌羞。她撲入詹森懷中,又是打,又是咬,嗔怪詹森很久不來見他。
詹森很吃這一套,連忙掏出“掌心雷”送給盧老七,當作賠罪禮物。
盧老七看著黃澄澄的“掌心雷”喜愛不已,她把槍膛開啟,發現裡面少了一顆子彈,立馬覺得事有蹊蹺,這玩意從來都只是擺擺樣子,很少真正開槍,便問詹森:“怎麼少了一顆子彈?”
“那一顆子彈送季雲卿那老傢伙上西天去了!”詹森得意地說。
在紅顏面前,這個男人多少想展現一下自己的英雄氣概和傳奇事蹟。
“怎麼,季老太爺是你打死的?”盧老七大吃一驚。
“正是不才。”詹森將當日行刺的情形詳細說了一遍,以為必能得到七姐的讚賞。
哪知盧老七神色大變。原來她怕青幫,也怕七十六號,更怕日本人。詹森幹下這樣的大事,怎能不讓她驚疑不定?
詹森這才幡然醒悟,陷入深深的後悔,但隨即又轉念一想,認為盧老七與自己有過山盟海誓,恩愛勝過夫妻,必然不會出賣他。
卻不知,秘密一旦被說出來,便就不再是秘密。
過了兩天,盧老七按例去看望她的“過房爺”,所謂“過房爺”,其實就是乾爹。上海灘有句俗話 “過房爺,過一夜。”盧老七為了藉助“過房爺”的勢力,不得不時常去“過一夜”。
盧老七的過房爺叫張德欽,同樣也是青幫的一個頭子,與季雲卿同屬“大”字輩。
看到乾女兒來了,張德欽不由得眉開眼笑,張開雙手,只等盧老七投懷送抱,就在二人抱上的一剎那,張德欽碰到了盧老七包裡的那個“掌心雷”,一時來了興趣,非要盧老七拿出來欣賞一番。
張德欽竟也玩得愛不釋手。像盧老七一樣,他也發現少了一顆子彈。張德欽畢竟是老行家,心頭馬上起了疑雲。
追問之下,盧老七一時語快,竟說漏了嘴,“就是讓季老太爺吃的那一顆。”
張德欽雖然微吃一驚,但不動聲色,又繼續問,盧老七陸陸續續將詹森的事情和盤托出。
沒想到張德欽聽完竟然連連稱嘖,連連讚歎詹森後生可畏,並說季老頭子當漢奸該殺,並以結識英雄為由要盧老七替他約見詹森。
果然是老奸巨猾,關鍵時候,還能冷靜地布一局。
盧老七信以為真,找到詹森,並保證不會被出賣,要詹森和她一同去見張德欽。
不知是詹森對盧老七格外信任,還是一時大意,他竟然答應了。
那天,詹森和盧老七雙雙赴會。張德欽在客廳中擺了一桌極豐盛的菜餚,滿面笑容地勸酒:“老弟,我與你們戴老闆有幾面之緣,算個熟朋友,強將手下無弱兵,老弟年少英俊,膽識驚人,老朽佩服、佩服!”
幾句話一吹捧,詹森大樂,酒到杯乾,頭有點暈了。
張德欽又大罵:“七十六號都不是人養的!老弟,可千萬要小心七十六號!”詹森很感動,戒心全無。
就在詹森酒酣人暢之時,張德欽的院子外,已經圍著好幾輛車。
席散之後,張德欽送他們出門。詹森和老七相挽著走了幾十米,突然七八個彪形大漢圍了上來。
就這樣,詹森被送進了七十六號,李士群當晚就對他展開了審訊,一番軟硬兼下,在盧老七的勸說下,詹森對殺害季雲卿一事供認不諱,只是沒有供出陳恭澍。
李士群並沒有殺詹森,他對中統恨之入骨,並不想得罪軍統方面,也不敢妄殺戴笠的人。
但“金保師孃”卻坐不住了,一定要李士群為季雲卿報仇。李士群也沒有辦法,只好將詹森帶到了小樹林,暗暗槍殺了。
陳恭澍聽到詹森被殺的訊息,呆了半響。那次談話的情景歷歷如在眼前,沒想到和詹森已是人鬼殊途了。對“殺手生涯原是夢”這一點,所感更深。真是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這一邊,愛將被殺,戴笠也氣得暴跳如雷,下令陳恭澍對七十六號展開報復。
帶著仇恨的報復,必然有些瘋狂。
陳恭澍的第一個報復目標是公共租界的總督察長陸連奎,此人是李士群的得力助手,曾幫著破壞不少大大小小的軍統組織,除掉此人,自然會打擊到李士群。
刺殺行動很快展開,負責的是上海區行動組陳默,不出幾天,陸連奎被槍殺的訊息就佔領了各報頭條。
李士群極為痛心,他下令為陸連奎搞了一次熱鬧非凡的大出喪,轟動了上海灘,以此來向戴笠和陳恭澍示威。
就這樣,詹森的死揭開了上海灘上特工大戰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