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利堅合眾國,底特律市東部。利用0.5米解析度的商業衛星影像,可以看到南北走向、跨越4個街區的矮牆。矮牆西側是市政管理區域,東側是格羅斯角。
這道牆兩側的顯著差異,從500公里外的太空清晰可辨:房屋、道路、綠化、設施……一切都標示出兩個不同的世界。
這道牆區隔了“白”與“黑”。在這個號稱世界上最民主、公平的國家,一道道或顯性或隱形的隔離牆仍在一個又一個社群豎立。
鑲嵌“寶石”的社群和倒塌的房屋
格羅斯角距底特律市中心約10公里,人口約5萬,以白人居多。隔離牆在20世紀80年代開始出現,主要由牆東側的白人居民建設。
格羅斯角的白人居民並不認為這道牆代表著種族隔離,他們覺得這是在保護自家財產免受來自底特律城區方向城市衰退潮的侵襲。然而根據人口普查資料,牆西側的黑人人口比例遠高於牆東側。
牆西側遍佈衰退和破敗的景象:道路龜裂,房屋倒塌,有大量地皮裸露的空地,房屋密度是牆東側的十幾分之一。
而牆東側,路面沒有明顯破損;房屋密度極大,但處處是修剪工整的綠地;單座房屋佔地面積一般是西側的兩倍以上,許多房屋有寬闊通道連線馬路,說明帶有車庫;蔚藍色的游泳池像寶石一般鑲嵌在整潔的社群中。
因居民人口膚色帶來的社群景象差異,幾乎存在於整個底特律,只是體現的方式不同。在城區、距離工作機會更近的地方,黑人社群的密度遠高於白人社群。
在位於城區的福特汽車廠附近,雖然人們都為同一家工廠服務,但是透過對道路的提取,也可以看到完全不同的社群結構。
位於工廠西側、以白人居民為主的社群,除了主幹道,深入社群的道路多是弧形等不規則形狀,這些經過精心設計的道路和整齊的草坪,在衛星影像中構成了優美的畫面。
據測算,每個單獨的住宅地塊平均長約36米、寬約18米,佔地近660平方米,房屋本身佔地一般在200平方米以上。這其實是所有藍領——無論“White”還是“Black”都難以負擔的,但白人更容易申請到貸款。
位於工廠東側、以黑人居民為主的社群,道路都是簡單的橫平豎直,房屋緊密排布,每個地塊長度雖然也在36米左右,但寬度不到西側的一半。
利用人工智慧技術進一步提取不同膚色居民居住區內住宅的數量,單位面積住宅密度相差十幾倍。
隱形的“紅線”
位於底特律城區西北部伯伍德大街旁的“8英里牆”,是這座城市歷史最悠久、也最著名的一道隔離牆。它厚1英尺、高6英尺,長0.5英里,因其一側與“8英里路”相連而得名。
1941年,開發商希望在以黑人居民為主的伯伍德大街區域建立一個白人社群,但被聯邦住房管理局拒絕:這裡被定義為“危險”區域,種族混雜可能引發對抗、導致暴力,最終危及投資安全,因此沒人願意為這裡的銀行貸款提供財產保險。
於是,開發商建造了跨越3個街區的灰色混凝土牆。保險和貸款立刻就在以白人居民為主的隔離牆西側落地。
最終促使黑人大量跨過“8英里牆”的原因是:白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快地向郊區搬離,享受那裡更寬鬆的空間和更優質的環境。
在美國,金融體系存在著嚴重的種族歧視:黑人和少數族裔社群往往不能獲得保險或者需要付出更多保費,這就是“紅線(Redlining)政策”。
它始於20世紀30年代,人為將城市社群分為A、B、C、D四個等級,並用不同顏色的墨水在地圖上標識。實行者稱,就業、收入、教育、社群環境、公共設施和社群和諧度等因素是主要依據。
1939年底特律“紅線圖”。紅色區域主要是黑人社群。(圖片來源:Mapping Inequality專案)
但自上世紀60年代起,一系列調查表明,“紅線”實際上與膚色有著密切關聯:即使白人中產階級居住在“紅線”內的黑人社群,其貸款和保險也可能被拒,因為在這個區域內所有房產的價值都可能下跌。
聯邦住房管理局要求,聯邦銀行貸款不能為面向黑人銷售的專案提供擔保,也不能給位於黑人社群附近的為白人居民開發的專案推薦聯邦銀行擔保,因為這有被“不和諧的種族群體”滲透的風險。
在芝加哥受“紅線”政策影響最顯著的社群,社群居民可獲得的貸款只相當於儲蓄額的4%,而郊區的白人社群這一比例高達31%。
今天,在芝加哥,由綠地、道路構成的“隱形”隔離牆仍在分隔不同膚色人種社群。
在密爾沃基,1985年至1991年間,大型保險公司的黑人社群保單隻佔總量的8%,而白人社群是32%。甚至每當一個社群的居民由白人為主轉變為黑人為主時,保險公司就會關閉此處的營業點。
在亞特蘭大,對超過10萬份抵押貸款申請的分析顯示,1982年中等收入白人和黑人業主獲得貸款的比例是2.2:1,1986年達到6:1。
由於缺乏金融支援,以黑人居民為主的社群難以改善房屋和環境,於是,它們和白人社群在太空中就很易於識別。
無法摧毀的牆
民權組織、特別是“紅線”內的社群組織曾與“紅線”激烈鬥爭,甚至號召社群居民從實行“紅線”政策的銀行轉出全部存款。
在國家立法層面,試圖突破“紅線”的成果是豐富的,包括:1974年《公平信貸機會法》、1975年《住房抵押貸款披露法案》、1977年《社群再投資法》,以及1989年《金融機構改革、復興與實施法》對上述法律的支援和完善。
但國會的態度是,希望銀行出於維護自身名譽而改進投資行為。到上世紀90年代中期,聯邦金融監管機構增加執法制裁措施的立法要求再次被否決。
實際上的“紅線”——隱形的隔離之牆仍然存在。
由於仍然難以獲得公平的貸款,掠奪性貸款湧入“紅線”區,不僅利率和費用更高,貸款條件更嚴苛,而且幾乎不考慮貸款人的償還能力。貸款者不僅無法獲得房屋,還經常失去手中的積蓄。
美國全國社群再投資聯盟研究表明,2018年仍有75%被標為“紅線”區的社群陷於經濟困境。而在上世紀30年代被歸類為“最佳”的地區中,今天仍有91%是中上收入,其中85%仍以白人居民為主。
正如衛星影像所顯示的,黑人社群處於衰退、破敗之中。由美國衛生與公眾服務部發布的“社會脆弱性指數”等也證明,“紅線”區域今天仍是美國各大城市中最薄弱的地方。
巴爾的摩,歷史上低評級的“紅線區”、高評級的“綠線區”與今天的社會脆弱性指數對應。(圖片來源:Mapping Inequality)
所謂社會脆弱性,是從公共設施水準到暴力事件等一系列衡量社會發展滯後性的標準。除了衰敗的房屋和環境,黑人社群已面臨系統性危機。
明尼阿波利斯,昔日緊隨“紅線區”的“黃線區”隨著黑人居民數量的增加而擴充套件,併成為社會脆弱性指數最高的地方。2020年5月25日晚,非裔男子喬治·弗洛伊德在這裡遭受警察暴力而死。
在弗洛伊德遇難地,和所有美國城市的黑人社群一樣,有簡單筆直的道路、緊湊分佈的房屋。
正如上世紀60年代以來人權鬥爭的焦點所在,美國人其實明白“我們社會現存所有其它形式的隔離始於‘你住在哪裡?’”
儘管美國國會整日宣揚向世界各地輸出公平、正義,卻也不願意真正抹去本土廣泛存在的隔離牆和“紅線”。
這是制度性的種族主義和人權問題。
在美國,人們習慣於把黑人的貧困歸結於其自身的“缺陷”,卻忽視了制度和政策的作用。人們更願意談論有著美觀環境、蜿蜒道路、寬敞房屋和整齊綠地的“美國夢”,卻不願意改善人為營造出的黑人貧窮社群。
這道牆,是太空可見的謊言。
總監製:劉思揚 嚴文斌
監 制:倪四義 徐姍娜
策 劃:鍾昊熹
制 片:程 瑛 張正富
主 筆:山 旭
資料/影片:付一鳴 張曉雪 馮春
視 覺:郭 超 王嘉棟 李東澤
出品
媒體融合生產技術與系統國家重點實驗室
製作
新華社衛星新聞實驗室
聯合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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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新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