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曼是別人口中三十二歲的老姑娘，談過不下十次戀愛，相親更是數不過來，若說婚姻不重要，可她卻不是什麼灑脫的不婚或丁克族，年齡越大越難找，加上生子大計在心頭，讓人不由地著急。
江曼的父母都是退休工人，退休金微薄，一家三口擠在中部省會城市七十多平的老房子裡，他們沒有錢，他們的時間便也跟著不值錢。
江曼爸爸會仔細閱讀周圍每個超市的促銷海報，任憑排隊多久，誰家的打折雞蛋他都絕不會錯過。江曼媽媽每天早上跑到菜場跟小商小販大聲討價還價，不管買什麼菜都會閒扯半天向小販討要一點免費小蔥，像是佔了天大便宜，志得意滿回家去。
條件就是這麼個條件，人的出身誰也改變不了。
兜兜轉轉十幾年，還是單身，男歡女愛在江曼眼裡就那麼點事兒，權衡利弊而已。
2
等到跟杜威相親的時候，江曼的心裡只剩下無所謂，她只想遇見一個老實人，容她嬌慣放縱，隨心所欲過日子就行。
杜威個不高，中等身材，讓人過目就忘的長相。聽媒人說他父母住在郊區農村，有個姐姐已婚，杜威年齡跟江曼一樣大。
沒了期待的江曼單槍直入：“你一個月工資多少？”
杜威被江曼的豪放直爽驚了一下，如實回答：“一萬，還有年終獎是2-5個月工資。”
看說話蠻老實，在一個二線省會城市，這樣的收入算是中等吧。
江曼繼續發問：“房子買好了嗎？車子什麼牌子？”
杜威貌似非常認真地做答：“我這些年攢的錢，在市區房子95平兩房付了首付，每個月還貸四千多，公積金覆蓋一些，壓力不大。車子是十幾萬的代步車，不是啥好牌子。”
江曼自己在公司做財務，每個月也有小一萬塊的收入，她定神看他說：“你這條件一般，我覺得我配得上你。”
杜威呆在那裡，瞪大的眼睛裡有驚奇和好奇也有掩飾不住深深的笑意。
既然杜威沒有被嚇走，那就繼續進行吃飯環節，選單拿過來，江曼問杜威：“你喜歡吃什麼？”
杜威眼睛裡開始有了小星星，他笑著回答：“隨便，我都可以。”
江曼心裡有了可以主導兩人關係的舒坦，杜威眉眼溫和又不過分自信，收入不高，便也沒有張狂的底氣，這讓江曼在相處中一下子輕鬆起來。
她點什麼菜，他都沒意見，不是多紳士，而是他真的不喜歡做決定。
一頓飯吃下來，她一下子就對杜威有了好感，說不上來是喜歡這個人還是喜歡上她能鎮住他，無拘無束相處的感覺。
三十二歲的老姑娘，喜歡的不再是情人節的燭光晚餐，生日的鎖骨項鍊，她說去哪兒玩，他都陪著她，吃什麼她做主，她開心他就開心。她做飯，他就會主動洗碗，她說要，他就立馬給，還不停問老婆舒服嗎？
他沒啥鮮明的愛好，陪著她，遵從她，縱容她，就是他對她全部的愛。
3.
那麼就開始談婚論嫁，她的婆婆是個心直口快，大字不識的農村老太太，見到江曼的第一面，她拉著江曼的手，甚至有點害羞地笑，她對江曼抱歉地說：“多俊的娃啊，來咱家裡受苦了，咱家裡啥都沒有，以後就靠你們自己了。”
她笑的時候，眼睛裡有怯怯的討好，這讓江曼有了莫名的自信，以自己的收入家庭條件，勉強算是下嫁，他們一家會尊重和珍惜。
既然杜威首付了房子，江曼便買了家電，因為杜威有輛代步車，倆人決定把剩餘的積蓄存做育兒基金。
週末江曼跟杜威回老家，杜威的姐姐也帶著老公孩子回來了，一家人歡歡喜喜在一起聚餐，談到不久要舉辦的婚禮，杜威媽媽滿臉羨慕說：“前面鄰居兒子結婚，人家老婆體諒他家裡條件一般，給準備了兩套房子，還買了好車，娶個條件好的老婆真是少奮鬥很多年。”
江曼繃起臉看杜威，他泰然自若在吃飯，似乎他媽媽在講不相干的話。
江曼遲疑一下，沒有接話，繼續夾菜，吃完飯也不再像往常去廚房幫忙洗碗，隨著杜威他們一家人在客廳磕瓜子。
這時杜威姐姐的兒子走過來，五歲的他用滿是童稚的聲音問江曼：“阿姨啊，你要跟我舅舅結婚了，你要做我舅媽了，我們是一家人，你們那麼有錢，為什麼不能拿出來給我爸媽一些呢？”
杜威的姐姐就嫁在鄰村，老公也在附近工廠打工，日子過得不窮，比起杜威和江曼，還是要差不少。
江曼吃驚地看這隻有五歲的小孩口中講出如此成熟又無理的話，他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可是聽了他的話，杜威的姐姐，杜威，甚至杜威的媽媽都哈哈大笑，他們覺得小孩子天真可愛，胡說而已。
江曼想了想，認真地回答他：“因為對大人來說，親兄弟也要明算賬，救急不救窮，每個人想要什麼樣的生活是靠自己努力的。”
江曼抬起頭，杜威的姐姐和母親都不經意間沉下了臉。
江曼開始有種預感，這世界上沒有容易的路，選什麼樣的男人，都有自己要面對的事情。
4
婚禮如期舉行，但是一切都是杜威在操心細節，他的父母像旁觀者，不出錢不出力，來觀摩別人的婚禮。
甚至在去酒店的婚車上，杜威還在不停給後面載客的大巴車司機打電話指導路線，載這新婚夫婦的司機都忍不住說：“你們家就沒個管事兒的人嗎？”
杜威開始牽強地解釋，幾句話的功夫，後面的大巴車司機拐錯路了，一車四十多個從郊區到市裡的親戚坐在車上跟著司機繞了一個小時，一直到下午一點才趕到酒店。
到了酒店，大家都飢腸轆轆地看司儀主持婚禮，恨不得立馬結束開始吃飯，江曼站在臺上，看著下面親戚們餓狼一樣的眼神，第一次恍惚，原來結婚就是這個樣子。
敬酒的時候，聽到有親戚說：“小姑娘嫁得好啊，彩禮給十萬，操辦婚禮給十萬，你婆婆就這一個兒子，啥都是給你們的，姑娘好福氣啊。”
事實是，從訂婚到結婚都是江曼跟杜威自己掏腰包，連著婚禮也是他們結賬，公婆收彩禮，畢竟比著自己父母，公婆在農村，江曼不計較瑣事，也不想讓他們太辛苦，公婆也在拘謹裡一一笑納。
既然別人給了這麼大的帽子扣在頭上，江曼就去問杜威，杜威說：“這你也信？一群親戚胡吹，見風就是雨，別跟他們一個見識。”
5
婚後江曼如期懷孕，婆婆剛開始熱情來照顧，農村的土雞土鴨帶過來，一家人似乎其樂融融。
江曼領情，給婆婆從裡到外，從上到下添置新衣，平時陪婆婆逛街吃飯，倆人處得還算融洽。
生孩子的時候難產，江曼疼了一天一夜，最後害怕羊水汙染，又急轉剖，所幸女兒最後出生，五斤二兩，母女平安。
回病房的時候，江曼虛弱地躺在移動床上，護士抱著新生兒，緊跟著的是杜威，江曼的父母，走進病房裡迎面一幕是江曼的婆婆在她的病床上打著山響的呼嚕沉睡。
叫醒婆婆後，她用不以為然的口氣問江曼：“咋就費那麼大勁兒才生個這麼小的妮兒？”
江曼扭過頭不說話，心裡冰冷。
生完孩子，婆媳矛盾嫌生，江曼用了好久才接受之前那個親和卑微的婆婆跟現在這個勢力、世俗尖刻的老太太竟然是同一個人。
因為是個女兒，婆婆打電話給大姑姐說：“白瞎我那些雞鴨了！”
杜威上班以後，白天除了送三餐飯進去，婆婆不曾在江曼的房間多呆一會兒。不管孩子再哭再鬧，她都置若罔聞，但是一聽到杜威下班回家的開門聲，她會立馬跟著杜威的腳步到江曼房間，滿臉堆笑說：“看看我的大孫女長得可真好！”
平時哪怕是送飯的間隙，她都有準備好的臺詞：“還是你三嬸兒有福氣，娶了兒媳，三年抱倆，馬上就有大孫子了！”
下次再去：“我跟你爸攢了錢給孫子買金鎖的，孫女都是往外姓帶，給啥也是白給！”
江曼忍不過，把這些瑣碎講給杜威聽，杜威打哈哈說：“我媽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看她說歸說，不是該幹啥幹啥了嗎？”
江曼冰冷的眼神看一眼杜威，說：“我知道了。”
婆婆又一次來送飯，寶寶正在哭鬧，婆婆滿臉堆笑說：“看這小王八羔子的熊樣！”
她貌似在寵溺地看著孩子，但是說的話又讓人沒法舒服。
江曼這次不打算忍了，她也笑著回婆婆：“寶寶是個王八羔子，那奶奶是什麼呢？”
江曼婆婆立馬拉長臉，摔門而去。
不消說，她又打電話去跟大姑姐控訴，不知道倆人說了什麼，晚上江曼婆婆竟然又和顏悅色起來。
6
吃過晚飯，婆婆進臥室對杜威說：“你姐想來借二十萬把家裡宅基地翻新蓋房，將來轉手就能賺一筆。”
杜威面露難色，江曼看向他的眼光有了幾分凌厲。
婆婆怎麼會知道他們剛好有二十萬的存款？這錢大部分是江曼的積蓄，怎麼輪到他們一家來動腦筋？
江曼一臉笑意對婆婆說：“我的錢是給孩子買奶粉的，杜威有本事讓他借去。”
婆婆一臉訕笑卻嘴硬地說：“一個丫頭片子，能花幾個錢？我兒找媳婦要賢惠的，不聽話的要她幹嘛，我讓我兒跟她離婚！”
江曼正色道：“多大點事兒，無非給我孩子換個爹而已，值得大驚小怪嗎？”
兩個女人的對峙中，杜威面色尷尬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第二天婆婆就捲了鋪蓋回老家，全然不顧江曼還在月子裡。江曼當即請了月嫂，跟婆家再無來往。
江曼對杜威怒吼：“你覺得媽過分嗎？她怎麼知道我們有多少錢？你姐借了打算還嗎？女兒怎麼了，女兒就低人一等嗎？ ”
杜威繃著臉說：“不管怎樣，她是我媽。”
江曼聽了想死，她這才明白，她以為自己嫁了老實人，其實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底層邏輯。對人際關係的邊界感，對做事的分寸，對是非的判斷，他們有完全不同的概念。
7
產假結束，姜曼在上班還是做全職主婦之間搖擺。
有時想到婆婆老公做過的事情，一件件，一樁樁，江曼陷入巨大的憤怒裡，本來她是個大齡卻自由的姑娘，因為婚姻，她一步步走到現在，憑什麼她要被一個大字不識的老太太欺負？憑什麼她沒佔他們便宜還要被他們算計？
她發現自己雖然大學畢業，但是跟她那在工廠上班一輩子的媽媽相比，沒有任何不同，也是在婆媳關係裡翻鬥，在日常瑣碎裡消耗，在憤懣無助裡掙扎。想到自己嫁人走到現在，她常常悔得腸子都發發青了，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跟老公冷戰，照鏡子看裡面自己鐵青的臉，嚇了一跳，以前那個活潑愛笑的小姑娘去哪裡了？
江曼跟閨蜜抱怨：“我以為找了條件一般的男人，就可以理直氣壯，無拘無束過自己的生活，其實不是，越窮的人越有一大堆的破事消耗精力和體力。後面是幾萬字的血淚控訴。”
閨蜜早早嫁了富二代，生了兩個孩子，每天防火防盜防小三，防不勝防。
閨蜜對她說：“每個人的選擇裡基本都預設好了人生的走向，我們的能力背景決定了我們不管選什麼樣的家庭都會付出相應的代價。”
閨蜜繼續說：“想明白自己要追求什麼，就不會去為低價值的事情耗費精力，祥林嫂為啥逮著一件事不停說，因為她的人生裡沒有更高價值的事情可以做。”
江曼瞪大眼睛問她：“所以你對老公出軌並不是真的很傷心難過？”
閨蜜認真地回答她：“這是我嫁給他就預料到的事情。圖錢的婚姻最起碼有錢，圖愛的婚姻怕是到最後，不光沒愛，還要吃窮的苦。”
江曼心裡像收到了猛烈的衝擊，之前她總是暗暗恥笑閨蜜的雞飛狗跳，走到現在才知道自己的愚昧無知。
過去的時間裡，她像個鬥士，跟婆婆跟老公較勁，彷彿較勁讓她的人生充滿了意義。
用自己的生命跟無價值的東西較勁，這難道不是愚蠢的根源？
8
江曼開始認真經營自己的生活，努力工作，加油賺錢。
從一個財務專員到總監，僅僅用了三年。
這脫胎換骨的三年，當她憑自己的工資可以輕鬆養得起孩子，換得起房子，生活開始對她展開柔和的面目。
杜威說：“媽想來看孩子，我還是尊重你的意見。她錯在先，這麼多年沒有幫過忙，你同意就來，不同意就不讓她來。”
他突然有這樣的覺悟，卻也不出乎江曼的意料。
江曼輕描淡寫說：“那就來唄。”
婆婆又回到第一次見面的模樣，帶了幾大包土特產，看見孩子趕緊拿紅包，滿臉堆笑說：“寶寶真乖啊，奶奶最愛你啦。”
見到江曼，她又回到了那個謙和拘謹的老太太模樣，她謙和地笑：“孩子啊，別跟我置氣，我一個老太太啥都不懂，我一直都知道你有能耐的，嫁到咱這個破窩委屈你了。”
江曼沒有說話，收拾了工作包去加班。
這世界好人不一定有好報，強者卻一定有好報。
每個人都有它的氣場，欺軟怕硬是人的本性，唯有自己強起來，人生才有轉機。
她心裡早沒有怨恨，她在過自己的生活，這些人在她的生活裡微不足道，不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