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90年代,出生美國的南希,突然對中國文化如痴如醉,後來她報考了北京中央美術學院。而透過對中國藝術史的深入瞭解,南希發現很多藝術的美不能單靠書畫影象就能體會到的,於是她踏上了尋找中國傳統文化的探索之路。一次偶然的機會,南希聽說起徽州古建築,在傳統文化與建築工藝上的結合極為出名,南希立即安排起行程。
多方打聽下,南希一路走到安徽休寧縣的黃村,後來在一次採訪中她曾介紹過:“起初剛到達黃村的時候我十分驚訝,如此僻靜的小村莊竟有如此韻味,每家每戶的宅院都設計得十分精緻。後來我專門去查閱一些相關資料,原來徽州在明朝時期出過很多富商,許多人在外經商下海漂泊一輩子,老了就只想在家鄉扎個根,於是紛紛返鄉建宅造院。”
加之經商人大多都有一定的家底積蓄,對於宅院的建造相當用心。又是在風水上極為講究,所以最後設計出來的院落各有特色。集山水之靈氣,傳世代之文明,徽州古宅、祠堂和牌坊最後統譽為“古建三絕”,可見其文化底蘊之深。
看著這擁有千年歷史的大小宅院,行走在古香古色的街道,南希深刻地感受到古人生活的氣息,連呆好幾天都彷彿看不完。直到畢業回到美國,南希仍對這個地方意猶未盡。
1996年,南希在馬薩諸塞州博物館擔任中國藝術文化部主任一職,日常工作便是引進多元化的中國文化,讓國家人民能夠更深入地瞭解中華。每當坐落在博物館內,看著各種精緻的古藏,南希總覺得:這似乎少了一種什麼?
舊地重遊,喜得“寶貝”
南希決定故地重遊,再次回到那個讓她日思夜想的黃村尋找靈感。和之前一樣,南希照常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閒逛,看著四周充滿古韻古味的宅院,此時心中所有的煩悶一消而散,時間彷彿亦慢下來。
突然間,南希發現有一座民宅大門敞開,彷彿發現新大陸一般,腳步不自覺的往院內靠去,恰巧碰上好客的主人,看著南希盯著自家院子目不轉睛,歡喜地說:“遠方的朋友,若不嫌棄,可否賞個臉入內一同品茶閒談。”
南希頓時驚喜交集,急忙走進去生怕主人反悔一般,進門後南希與主人打了聲招呼,便開始四周打量,這院子處處都充滿歷史,無論是一磚一瓦或是一雕一刻,那都是有一定年代感了。但是此時南希卻突然直搖頭,嘆道:“哎,可惜了可惜了!”
院內人不解,忙問道:“不知朋友為何嘆息?”
南希面色憂愁地說:“實在是冒昧,本身對古建築就特別感興趣,方才看這院子大門敞開,便十分驚奇,檢視一番更是大有收穫,此屋的設計必定花費不少心血,可如今看似缺乏打理,很多結構早已破壞,只是感嘆可惜了這麼好的宅子。”
主人這才緩緩道來,原來這座宅院叫蔭餘堂,是當地一戶姓黃的家族所建,祖輩上下八代人都曾住於此處,至今已有兩百多年。1978年間受戰爭影響,大部分親人逐漸搬到城中,直到1985年人去樓空,宅院再無人打理。
說來也巧,平日裡大門緊鎖的古宅,南希遇到屋主也是種緣分,據說也是近期才難得回來一趟,正尋思著如何處理古宅,畢竟一直荒廢下去也不是辦法。
看著南希對古建築頗有了解,主人覺得或許是蔭餘堂的有緣人,便多問一嘴:“倘若朋友真是喜歡,我願意出售,畢竟陪伴幾代人成長,心中仍多有不捨,若真要轉手,我們都希望交給真正懂它的人。”南希接著問道:“若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新主人呢,你們又將如何處理?”
沉默片刻,主人惋惜地說道:“或許只有將它拆除重建,一些木材雕刻裝飾也許有人家會感興趣,可以重新利用做成古玩品,其餘的你也看到了,重新打理下來太耗費精力財力,我們也沒有那個實力可以修繕好,就只有拆除吧。”
聞言,南希心中萬分難過,這麼有歷史的古宅真的就要拆嗎?難道沒有其它辦法了嗎?突然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假如可以把古宅移回塞勒姆,將它安置在博物館內作為展館,這將是一大壯舉啊!也可以完美的避免拆除的命運。
王樹楷導演曾拍攝一段紀錄片講述南希遷移古宅的過程,其中有一段是這樣描述的:“在到訪蔭餘堂之時,我們也曾探訪過附近的其他建築,大約走訪了60多所,大部分都與蔭餘堂一樣,年久失修,無人問津,甚至在這些古宅中還穿插著幾棟新起的小洋樓,顯得格格不入。”倘若蔭餘堂沒有被南希買下,也許也會被小洋樓所替代吧。眾人都十分慶幸南希可以收購蔭餘堂,看似南希賺到一個珍寶,但實際上是南希救了蔭餘堂。
衝動買下古宅,搬運竟如此之難
南希和房主一拍即合,雙方很快達成協議,接下來就是最難的部分,該如何將蔭餘堂完好無損的搬回塞勒姆呢?這畢竟可是個古宅,又非尋常之物,說運便可運。為此南希沒少奔走,四處詢問各位著名的建築專家建議。
最後他們發現蔭餘堂內部結構細節極為複雜,加上長年無人問津,實際破損竟比想象的更為嚴重。牆體破裂,磚瓦散落,木質部分腐蝕嚴重,整個房屋正如水晶玻璃般,似是輕輕一碰便馬上支離破碎,好在古宅原先精心設計的雕飾擺件尚且完好,但整體拆除工程還是極其困難。
南希後來也表示:“我們前前後後統計過,蔭餘堂大約450平米,其中不僅有16間臥室,樓閣間還帶有天井,另外還有廳堂、儲藏室等,經商人還講究風水,於是在院中修葺了一個伺養著,伺養者幾條小魚。從整體到細節,加上房屋破舊的情況,整個工程簡直是難上加難啊!”
儘管如此,南希也並不想輕易放棄,在爭取到“美國福達投資集團”的支援後,團隊經費終於不成問題,對於蔭餘堂的拆建也可以用上最好的技術。於是,在透過中國各大協會及相關部門的確認後,南希他們就開始動工了,都希望早日可以在美國見到原汁原味的中國古建築。
在正式開工前,蔭餘堂的黃氏子孫紛紛從全國各地趕回祖宅,祭拜祖先,進行最後的紀念。雖說蔭餘堂已空閒許久,但大部分長輩都是在這裡生活長大的,對他們來說,蔭餘堂是他們童年滿滿的回憶。
令他們意外驚喜的是,在拆除過程中,工作人員發現不少黃家人生活過的氣息,例如在地板下竟藏有髮卡、招聘廣告等,根據主人家提供的訊息,南希還找到舊時黃家祖輩留下的日記、詩集等。但南希拆除過程中,對這些擺件、家庭用品、日常物品等,都一一做下記錄,以最大程度的保留古宅內外的所有陳設。
黃氏第34代後人的黃振鑫老人曾發表文章表示:“我們黃家人祖祖輩輩都在蔭餘堂哭過笑過,真心地感謝南希女士,不僅給蔭餘堂新的生命,更是給予我們最大的期望。曾經我們也彷徨過,不知老宅該何去何從,如今他能帶著我們留過的回憶走出國門,也算沒有遺憾。”
1997年年底,經過長達一年多的計劃,蔭餘堂開始拆成一小塊一小塊構件。所有的技術人員全程都絲毫不敢鬆懈,因為每一環都是緊緊相扣,零件尺寸形狀都是特有的,只要拆下來的零件稍微有些出錯,就會直接導致房屋無法復原。儘管如此,還是有少部分構件因為破損太過嚴重,完全無法再用,只能棄之再另尋他法。另一方面,為避免拆下來的構件會相互混淆,人們還專門給每個構件標上編號。
由於構件實在太過瑣碎,這才剛剛開始,工作人員拆下的構件就已佈滿整個庭院,人無從下腳。無奈之下,南希他們把附近幾間荒廢的民宅也一併收購併進行拆除,為蔭餘堂騰出空間,對構件進行一一清理。
那些破舊無法再進行使用的構架,南希也抓緊帶上圖紙尋找當地工匠一對一的打造。經過一系列處理,第一批集裝箱即將收集完畢,準備逐個發往美國。南希略微計算一下,這次拆除共栽種了40來個集裝箱,計劃分成三批才運送完成。
7年重組之路,再見蔭餘堂
在拆除完蔭餘堂所有構件後,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南希曾開玩笑道:“這也許是一座世界上最大規模的積木了。”
原以為拆是最難的,沒想到重新組裝才是最艱鉅的。即使是將所有的構件都一一做上記號,甚至還畫下詳細的圖紙,但是運到美國卻發現無人知曉如何重建,連構件如何相扣都不懂。南希急忙回到中國,尋求老師傅的幫助,最後聯絡到一個專業團隊,一同前往美國重建。
歷經七年,過程極其艱難,曾經因為一個特別小特別不起眼的零件,南希帶著無數張圖紙飛遍中國各地,尋找傳統老師傅打造。更甚至有一次,因為某個扣件卡錯位置,差點全部倒塌,前功盡棄。
就是這樣經歷過無數艱辛,所有人的努力沒有白費,2003年,蔭餘堂終於在美國重生,總共耗費資金1.25億美元。
蔭餘堂的建成,令碧波地埃塞克斯博物館一時間名聲大噪,多少國民專程前來觀賞這奇特的建築。為了保護蔭餘堂,南希專門與博物館申請一份宣告,每日限定參觀人員,避免蔭餘堂承載超負荷,其次分為每20人一組,便於參觀時工作人員的管理,避免無紀律散漫的管理,疏忽了對蔭餘堂的保護。
於是每日博物館門口都排起長隊,不少人都開始懷疑,是否有外界傳的如此神奇。南希從不解釋,只說:“當蔭餘堂原封原樣地出現在美國土地上時,我真的流淚了。所有人都認為無法實現的事情,我們做到了,而且完全不失他原有的韻味,這一切得你親身體驗過才能深切地感受到。”
聽到南希所說,參觀者更加好奇,直到他們親眼目睹蔭餘堂真容,才發現這一切毫無虛言。整個展覽分成三部分:宅、祖、鄉,完美展示了徽州人民普通百姓的日常起居,不僅建築風格獨特,具有濃厚的民族傳統氣息,細節佈置更是精心。
曾有遊客這樣評價道:“走進蔭餘堂的我彷彿走進家裡一般,你會感覺到是有人真的在這裡面生活的,我曾經一度懷疑是否平時博物館工作人員都是在這裡起居,這一切太真實了。”
南希特別有想法,她覺得既然是將蔭餘堂遷移到美國來的,就算如何修葺更換部件也不能忘其根本,該保留的必須得保留,如今人們所看到的這一磚一瓦,雖顯陳舊甚至還有些殘缺,那都是蔭餘堂最原始的樣子。
即使不是完美嶄新的樣子,但蔭餘堂仍展示了其獨有的風味,窗臺上的雕紋惟妙惟肖,甚至是不重樣,有龍鳳呈祥,亦有四大君子梅蘭竹菊,亦有七彩祥雲等等,每經過一處都能聽到驚呼聲。
甚至是連房屋內的所有陳設,都保留著在中國時最後見到的模樣。牆壁上的每一張貼紙,廚房裡的每一碗一盆,院子內的一草一木,甚至在廳內掛著老照片,散落著彷彿未看完的報紙週刊。更驚喜的是,在屋內還發現了書信,上面還貼著當年發行的郵票,連牆上的掛飾、桌上主席的經典語錄、戰爭時期的小號角......滿滿的都是具有年代代表性的物件,從細節突出屋內在晚清時期的種種痕跡。
如此精心設計的細節,就連黃家人到訪,也不禁大呼:“這真的是在美國嗎?宛如蔭餘堂一直存在一般,這與在黃村時一模一樣,幾乎沒有變化。我彷彿回到了住在老宅的時期,當時發生過的點點滴滴從我眼前一幕幕的晃過。簡直不敢相信!”
蔭餘堂的翻新修復技術令所有人歎為觀止,對於蔭餘堂遷移美國如此成功,中國國家文物局的古建築專家羅哲文老先生專門賦詩一首,其中便說道:蔭餘堂將構架屋還留。起死回生術,渡海再重修。可見,蔭餘堂的還原度評價多高。
一方歡喜,一方愁
隨著蔭餘堂名聲四起,從不知名的普通民宅,搖身一變,成了國際文物,爭論聲也隨之而來。有人認為,雖說文化交流並不是件壞事,但是利用文化進行買賣交易就堅決不能允許,這一行為嚴重導致了我國失去一大文化損失。
甚至認為將蔭餘堂遷址於美國,就比如將花朵連根拔起插於花瓶一般,花朵之所以美麗,是在環境在襯托下,當離開了生長的土壤,花兒只會加速凋謝。蔭餘堂也是如此,如今的他在這異國他鄉顯得格格不入,不過是作為一項展品死氣沉沉的佇立在那。
失去了自然,失去了山間田野,失去了腳下崎嶇不平的小石子,更失去了濃厚的民族氛圍,這樣的蔭餘堂是沒有生命的。而失去了蔭餘堂的黃村,彷彿也被抽離什麼一般,一群古宅中唯獨缺這一角,顯得格外空洞。
蔭餘堂的拆遷雖算成功,將其完好的搬到美國,但是不代表所有的古建都可以這樣,久而久之,人們會將這一行為演變成資本的交易,屆時文化的傳承也將失去本質。再試想,假若所有的古宅都往外遷移,那麼以後人們是不是得去到國外才能夠了解家族的歷史文明呢?
有反對的聲音,亦有贊同的聲音。雖然國家文物需要保護,但是蔭餘堂起初不過是私家民宅,若不是被南希發現,機緣巧合下引入美國,世人會知道蔭餘堂的存在嗎?可能大多數人都不會知曉。
而且在南希準備收購之前,蔭餘堂甚至是準備拆除,儘管遷移到國外並不是最好的保護方案,但不得不說在當時,確實保護了蔭餘堂免去銷燬之災。
南希曾在報道上提過:“我與夥伴們在準備蔭餘堂相關事項的期間,也曾多次走訪其他民宅建築,上下大約接近60多所,大部分老建築已無人問津,甚至任何保護名單手冊上都找不到他們,最後的結局也只有拆遷銷燬吧。”
我國存在多少像蔭餘堂這樣的案例,房屋過於陳舊老化,導致修葺難度增大,在技術和資金有限的條件下,最後不了了之,都選擇了拆毀重建這一快捷方式。雖然現在很多鄉鎮修的小樓比起古宅要更大更亮更寬敞,但是也更無趣,失去了他獨有的魅力。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不單單體現詩詞文學方面,更是將文化蘊意運用在建築上。儘管中國古建築的技術並非是世界前列,但是其美學工藝及意義是大多建築無法相比的。
建築的獨特性令世人歎為觀止,假若詩詞文章是用文字將精神傳遞給後人,那麼建築便是將文化實體化,人們可以在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感受到歷史的存在。可建築與文學最大的差別在於,或許書籍被損毀人們還可以復刻臨摹,大致精神文明至少可以保留幾分,而建築是獨一無二的,是經歷歲月留下來的文化產物,一旦有過毀壞破損,就很難再修復原樣,甚至照著重建意義也大有不同。
正因如此,我國更應該敲響警鐘,保護好我國的文化遺產。爭論雖然是個人的觀點,但是也有些中肯的發言,有人也曾經提出過疑問:為何要論定蔭餘堂遷移是對是錯,這件事的開頭便是錯的。為何不在開始便察覺,為何不加以管理,為何不提前對村民進行古文化文物的保護宣傳,而不是等到別人成功過後才開始評判質疑。
南希說過,起初她只是單純想留下這處遺址,感受到它歷史的沉澱,並非是想以此謀利。美國人民對蔭餘堂的喜好程度,確實出乎她的意料,成為熱門話題也只是個偶然罷了。
黃村村幹部曾經專程到過美國,想看看如今的蔭餘堂變得如何,這趟行程令他記憶深刻,臨走前對南希感嘆道:“我竟然在萬里外的美國看到了最原始黃村的模樣,如今黃村裡像這樣的祖宅已不多了,大多數人家都拆除重建新樓,整個黃村已經沒有以前古色古香之氣。可惜早前沒有意識到,今日這一趟,讓我有種想回去將新樓房拆除重建古宅的衝動。”
從蔭餘堂事件後,我國開始注意到民族古宅的管理缺乏,意識到保護思想的薄弱,安徽省最先頒佈了古宅相關保護政策,截至1996年,受重點保護的文物單位共有13處,紛紛對其進行保護管理,對持有人也進行高度思想教育,提高居民對古宅的認知,它不僅僅是家族文化的傳承,更是時代歷史的見證者。
經過管理政策的改善,截至2010年,透過名單的不斷更新,我國一共列出169個古村古寨,這些古建築都受到國家保護,也給予一定的支援服務。或許在對歷史文物保護方面,全國人民的意識都很薄弱,但是經過管理後,切切實實的發現大多古宅都被很好的儲存下來,類似蔭餘堂流失這樣的事件也再無發生。
假若當年出臺這些管理政策,假若人們先發覺到民族古建築文化的可貴,假若人們的保護提前一步,蔭餘堂還會“搬家”嗎?村落內十多處古宅還會被荒廢拆除嗎?一切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