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幾位在院裡幫忙的鄰居都聽見了屋裡發出了幾聲嗚咽,但是仔細一聽,又聽不到聲音具體來自何處,一會兒嗚咽聲又開始斷斷續續地響起——
誰聽見誰都不願意說出來。
因為在農村一直有這樣的傳說,說是人死後,第一天會回到家中拿些自己的東西,這樣才能放心地離開這個家,不然走的時候是心裡不安;
還有一種說法是人死後,要到家裡看看家人,因為自己一直想念家人,捨不得離去;還有另一種說話就是說,人死了到了陰間沒有帶足路費,回家取點路費,好到陰間打理各種事情——傳說不一,有各種不同版本。
人們在院子裡忙碌著,誰也顧不上考慮堂屋的事,有人認為,可能是我心裡難過,在母親床邊發出的痛苦嗚咽聲。
膽子小的人開始緊張起來,非要和別人一塊才能去辦些事情,尤其是在這種環境下,院子裡用的還是白熾燈,顯得有些陰氣沉沉的,有些黑窟窿洞。
這種嗚咽聲讓人聽起來有些毛骨悚然,但是又不能和其他人說,只能壯著膽子繼續幹活。
芳嫂把小雨安排在她家睡了,開始還哭天喊地喊著媽媽的,在芳嫂家自己發了一會呆,可能是太困了累了,就打起盹來,一會兒就睡著了。
他也許還只是五六歲的孩子,不能夠完全體會失去親人的痛苦,更不能去理解失去母親意味著什麼。
我晚上一直陪著母親,怕母親出現意外。因為母親在突然的打擊下,已經暈過去好幾次,每次醒來的時候就是傷心地哭一回,然後又昏迷過去,我擔心她再出意外,就在床邊一直坐著,這樣她清醒的時候就可以看到我。
深夜的時候,我聽到堂屋裡有嗚咽的聲音,我考慮是來幫忙的人在房間裡拿東西的聲音,也沒太注意。我有時候仔細聽,突然又聽不見了,這種聲音是時斷時續的。
我認為可能是突然遇到這種情況,產生了幻覺,因為曾經在那本書上讀過,人在極度疲勞或是遇到突發事件的時候,人的大腦容易產生幻覺。
我走到堂屋,看到冬菊燒紙的火盆裡紙錢燒光了,又放了些紙錢,並特意地多放了一些。
冬菊小時候就沒有爹媽疼愛,被我家收養後,也沒過上好日子,因為那時候家裡一直很窮。和我結婚後,這些年她都是省吃儉用,一分無用的錢都不捨得花,自己過得節衣縮食。
我想多給她燒些紙錢,希望她在那個世界裡好好生活,過得風光些。更希望在來生投胎的時候能到一個富足的家庭,過上自己的好日子。
我正想著這些的時候,房間裡一陣有力的咳嗽聲傳來,聽到母親在叫我的名字。
回到母親的屋內,母親突然精神好了起來,說話也有力氣了,一點也不像有病的樣子。她就問了冬菊的後事是怎樣安排的,讓給冬菊買好一點的棺木-------
我就正在辦的一些事情和母親說了一遍,母親點點頭,沒有說什麼。
其實作為冬菊的婆婆和養母,她能說什麼,失去女兒的痛苦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一定也處在極端的痛苦,但是又能和誰說呢!只能故作堅強。
母親顯示出一種極端的堅強,告訴我,把冬菊埋在父親的身邊,因為父親在世的時候,是最喜歡他的寶貝女兒,雖然不是自己親生的,比別人對親生的女兒還好,好讓他們父女早點團聚,並說自己也感覺快不行了。
我安慰了她幾句,她讓我聽她說。
我突然感覺母親現狀有些異常,怎麼說起話來怎麼有精神,而且中間沒咳嗽一次,聽力也好了許多,只要我小聲說話,她都能夠聽得清楚。
接下來母親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她希望她走後,能夠把她和父親合葬,(在當地有個傳統,如果妻子沒有留下親生的後人是不準進男方老墳地的,更不準死後把自己的墳和丈夫合墳。)因為她這一輩子雖然嫁過兩個男人,但是隻有父親把她當成人看待,她要到丈夫身邊,來世要好好照顧丈夫。
母親說了好大一會的話,喘口氣,又咳嗽了幾聲,好像突然感覺到非常疲憊,閉上眼睛休息了,大概過了一分多鐘。
最後母親好像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突然睜開眼,攥住我的手問,今天縣裡面把你的工作研究得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正在考慮是和母親撒謊,還是把今天的事情告訴她。
這時母親好像沒有了力氣,身體開始向我的懷中歪了過來,嘴裡還斷斷續續地說,一定、一定要相信政政——
我喊著媽媽、媽媽。她再也沒有甦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