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宏剛
漢字有6000多年的演變史,作為世界上最古老、最完善的“意音文字”之一,具有形、聲、義三者合一的特性,它不僅僅只是一個記錄符號,而是中華民族在文化風俗、思維方式、價值觀念、社會經濟等諸多方面的濃縮,從漢字裡完全能窺探到中華民族的歷史。
漢字以資訊量大、詞彙量豐富、造型優美、辨識度高、具有關聯性而著稱於世。
用漢字表達同一種意思,根據不同的場景和語境,可以找出許多詞彙,人們根據詞彙在用法上的細微差別,完全能讀懂深層含義的精妙之處,這是世界上大多數文字無法比擬的。
就拿表達去世之人的壽數所用的詞彙來說,常用的有享年、終年、壽年、卒年、存年、得年、亡年、歿年,等等。
這些詞彙都屬於敬辭,現代人對其用法已經沒有過多講究,但在禮教文化非常嚴格的封建社會里,這些詞彙必須根據死者的身份地位來使用,否則,會讓人貽笑大方。
要區分這些詞彙的精妙之處,必須從封建社會的道德體系說起。
封建社會受“儒家學說”的影響很大,儒家學說裡有一套十分嚴格的道德體系和倫理觀念,其核心觀點是“仁、義、禮、智、信”,俗稱“五常”。
中華民族歷來被稱作“禮儀之邦”,是因為中華民族把“禮”看作是修身養性的根本,它可以讓人們自覺地走向文明。在儒家學說誕生之前,中華民族依靠“禮樂文化”作為治國理念,以及教育民眾的規章制度,可以說,禮樂文化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根基。
禮樂文化由周公所創,然而,到春秋時期,由於各方面的原因,出現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局面,禮樂文化很難再約束人們的言行,史稱“禮崩樂壞”。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孔子吸收“禮樂文化”的許多觀點,建立了儒家學說,到漢武帝時期,大儒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治國理念,被漢武帝採納,從此後,儒家學說成為公認的正統思想,對人們的方方面面產生了極為深刻的影響。
孔子說:不學禮,無以立。儒家學說對人們做任何事,比如,社交、待客、婚喪嫁娶,等等,都規定了不同的禮儀制度,向整個民族制定了言行準則。
儒家把人們生活中的禮儀總結為五種模式,俗稱“五禮”,即吉禮、凶禮、軍禮、賓禮、嘉禮。
吉禮被稱作五禮之首,指人們在各種祭祀活動中所遵循的禮儀制度。
凶禮跟喪葬、災難有關,是為了哀悼不幸之事而制定的禮儀制度。
軍禮跟軍事方面有關,閱兵、軍演、征伐等活動遵循的禮儀都在此列。
賓禮是指外交和待客方面的禮儀。
嘉禮跟喜慶有關,婚嫁、宴請、朝拜、慶典等活動裡遵循的禮儀都在此列。
“五禮”中的大部分跟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時至今日,絕大部分也在民間完整地保留下來,構成了中華民族基本的禮儀結構。
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世上每個人都要經歷。人在去世後,親人們都會穿白戴孝,為其舉辦喪禮,好讓他體體面面地告別人世。
“喪禮”屬於“凶禮”的一個分支,不僅是一種禮儀制度,在“百善孝為先”的觀念下,並且是對“孝道精神”的傳承和發揚,舉辦喪禮時,有一套十分嚴格的規章制度。
尤其在封建社會,舉辦喪禮時,大到服喪的規格、儀式和穿戴,小到書寫訃告、悼文所用的措辭,絕不能馬虎,否則,會被認為是對死者的不敬。
一套完整的的喪禮,主要包括棺殮、發訃、設靈、開弔、奠祭、入葬等環節,每個環節都有嚴格的流程。
“發訃”特指以書面形式向親朋好友進行報喪,行文有繁瑣的規定,在古代尤甚,用什麼紙張,由誰書寫,用什麼措辭都有講究。
在封建社會,會把不同的人劃分為不同的等級,不同的人在去世後所用的敬辭完全不一樣。
《禮記·曲理下》裡說道:天子死曰崩,諸侯曰薨,大夫曰卒,士曰不祿,庶人曰死。
不論是古代社會還是現代社會,發訃告通常有口頭形式和書面形式兩種。
口頭形式的訃告,在普通老百姓之間流行,尤其在農村地區,這種形式代代相傳。陳忠實的名著《白鹿原》裡,有一段對口頭報喪的描寫。族長白嘉軒的父親白秉德去世時,他口頭髮布了訃告,派出四個族人,從東南西北四路分頭去給親朋好友報喪。
具有身份地位的官宦之家和書香門第,如果有人去世時,通常會以書面訃告來通知親朋好友,並且由擅長書法的人來手寫。
書面訃告的字數大多在100字以內,體現出簡明、嚴謹、莊重的特點,所用紙張通常是白色和黃色。長輩的訃告用白色的紙,晚輩的訃告則用黃紙,絕不能用錯,有些訃告紙張四周有表示哀悼用的黑色邊框,在形式感上顯得更加莊重。
訃告裡必須寫清楚逝者的姓名、身份,逝世原因、日期和地點,以及壽數。
在交代壽數時,通常要用到享年、終年、壽年、卒年、存年、得年、亡年、歿年等詞彙。
享年是一種尊稱,帶有濃厚的感情色彩,屬於褒義詞。德高望重的、對社會貢獻巨大的人物,在去世時通常用享年。
2016年4月29日,著名作家陳忠實先生去世時,陝西省作家協會發了這樣的訃告:優秀黨員,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陝西省作家協會名譽主席,我國當代著名作家陳忠實先生,因病搶救無效,於2016年4月29日7時45分逝世,享年74歲。
陳忠實是當代影響力很大的老一輩作家,他的代表作《白鹿原》被稱作“史詩級作品”,代表了當代小說的高峰,在讀者中間影響極大,為了表達對他離世的尊重與緬懷,肯定要在訃告裡用到“享年”。
“歿年”用在非正常死亡之人的訃告裡。
“終年”也是訃告裡常用的詞彙,意思為人在去世時生命終結的年齡。用在訃告裡,是一種很客觀的說法,屬於中性詞,只陳述生命的狀態,不摻雜任何感情色彩,使用寬泛,適用於各個年齡的逝者。如果在寫訃告時,對其它敬辭的用法把握不準,完全可以用“終年”,而不會出錯。
跟“終年”的用法相近的有“卒年”和“亡年”,大體上都是指代生命終結的年齡,不帶什麼感情色彩,只陳述這個事實。
壽年、得年、存年的用法相似,都是文雅的措辭,都代表去世之人獲得的陽壽的年限。
不過,“壽年”常用在去世時年歲長的人身上,給去世的老壽星發訃告時,人們都喜歡用這個詞彙,通常以晚輩的口吻發出。一般情況下,70歲以上的人去世後,才能用壽年。
去世時年紀較輕的人通常用“得年”,45歲以下去世的人,用這個詞彙較為妥當。
“存年”跟“得年”的含義基本相近,年長的逝者絕不能用。
孟子在《孟子·離婁下》裡曾說:養生者不足以當大事,惟送死可以當大事。
可見,從古至今,“死者為大”的觀念深入人心,人們對喪禮十分重視,會對死亡賦予莊重的儀式感和文化寓意,用以維護公序良俗和世道人心,傳承和發揚數千年的禮樂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