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母親,聽母親講過去的故事,我知道母親孃家比我們張家家境要好一些,畢竟,解放後,外公有將近二十畝地,被評為中農,父親家裡被評為下中農,母親家裡成分高一些。
母親是53年嫁到張家來的,當時住在鬥湖堤,家裡窮,大姑媽已經出嫁,後生的有小爺、二姑媽、三姑媽,那時候四姑媽還沒有出生,家裡人多,來了人客都沒有椅子坐,於是,後爹爹曹爹上街買了兩條長板凳,張家算是有了傢俱。
54年蓄洪之後,屋漏更遭連夜雨,誰家失火,火彈到處打,大家都是茅草屋,又起大風,一條街差不多燒光了。父親剛好在家,搶出來了母親陪嫁過來的一個衣櫃、一口箱子,一張抽屜桌,床上的花架子燒掉了,好在床還可以睡人。
沒有房子睡了,只好到生產棚子裡去睡,這樣,父母親和祖父母分家了,我們就和馮家住在了一個臺子上,一住就是幾十年。
哥哥是54年在鬥湖堤生的,大姐56年出生在生產棚子裡,可惜,那時候沒有人照看大姐,她在家裡玩,玩到臺子前面水坑裡,淹死了。姐姐是59年出生的,已經做了我印象中的那個山尖上開門的小房子。
我們家的老臺子就在圖中最上面那塊深綠色的地方,那個臺子原是地主的,解放後鬥地主分田地,臺子成了窮人的地盤。蓄洪後,臺子上住了三家,有一家覺得太擠,就搬到平地上做了大一些的房子,於是,我們家就可以做大一些的房子了。
那應該是我四歲,或者五歲,母親出工之前,拿了一個簸箕放在門前平地上,簸箕裡鋪一塊棉片,把妹妹放在面片上,對我說,你好好照看妹妹。妹妹玩了一會,倒在簸箕裡睡著了。我想去婆婆家裡,就搭上門搭子,跑下臺坡,將要過溝的時候被母親看見了,母親在車水,站得高看得遠,她在水車上喊,建國,你趕快回去照看妹妹,不然,老子打死你!旁邊車水的人喊,建國,快點跑!你姆媽拿樹條子來打你了!我有一點擔心會垰在水裡,試了幾下,看看母親就要趕到,一下決心,就垰過去了,剛上岸,就被母親揪住了衣領,用樹條子抽我,把我提過那條溝,又抽了我一下,說,回去!再跑老子打斷你的腿!我哭著回家了。
後來我知道,我曾經給小爺做過幾天兒子。小爺結婚幾年,么媽沒有生孩子,婆婆以為么媽不會生,就要父母把我過繼給他們,誰知,沒多少日子,么媽懷上了,於是,我被退回來了。可能,在婆婆那裡,生活要好得多,於是,我想去。
所謂山尖上開門就是這幅圖裡的這個樣子,但這個房子牆壁是木料做的,很講究,我記得我們家牆壁是用高粱棒子纏稻草,我們叫揫葽子,然後用竹子夾好綁好,外面用泥巴泥嚴實。
這樣一間小房子,怎麼安排住?我實在想不出來,當時好像有三張床,父母親帶小妹睡一張床,我和哥哥睡一張床,姐姐和大妹睡一張床。床是怎麼放的呢?我實在回憶不出來。哪天,我回去求證母親和姐姐。
第二次做的房子是三正間加一個偏刷子,三正間大體上和上圖差不多,土磚,上面蓋的是稻草。
左邊就是偏刷子
所謂偏刷子,是借用正房的牆壁,搭一個偏向地面的小房子,這種偏刷子房做廚房、豬屋、牛屋、茅廁。
有了三間正房就寬敞多了,父母親在右邊那件房裡,靠北面是床,挨著床是抽屜桌,前面是扳桶、摸魚盆等一些東西,對我們家來說,這就是最貴重的家當了。中間是堂屋,左邊隔成前後兩間,前面是姐姐和大妹,後面是哥哥和我。
西邊二生冬生他們家也是三正間加偏刷子,中間和我們家之間有一間房的距離,同我父母親商量,搭了一個匍廓子,他們家祖父母沒有生兒子,他們的爹是宜都人,招入做上門女婿,大兒子跟母親姓馮,其餘跟父親姓戴,母親的妹妹喊姑媽,住在匍廓子裡。
稻草屋兩年之後開始漏雨,就要摻草,當時有一個專門摻草的工具,一根木片伸進去,把草擴起來,用一個撐子撐起來,然後把草一把一把塞進去,然後拿出工具,把草整理平整。
我發矇是父親要哥哥帶我去的,先數數,要數清楚二十,那時候是七歲發矇。父親被安排到油江公社磚瓦廠做事,磚瓦廠在鬥湖堤西邊安全區裡面,暑假的時候,我到父親那兒玩過幾天。
當時的油江公社磚瓦廠就在荊江大堤和安全區堤的夾角,那塊綠色的地方,原來是一個比較大的湖,土就取自那裡,大約對大堤有威脅,後來停辦了。
我讀二年級的時候,哥哥考取了兵,據說他是甲等身體,要當空軍,組織他們去了南閘,他帶回來一節樹枝,說,這種書青的也可以燒燃。說著,他放在煤油燈上,果然燒起來了。
他走後,我一個人睡東邊後面那個房間,很爽,不過,每次夜晚,母親都會端著煤油燈,開啟我的帳子,給我燂夜蚊子。
那時候,縣裡組織挖了區灌溉渠、社排渠,一到十三線,分散的住戶要搬到居民點上去,父親是共產黨員,幹部,要帶頭,於是,父親開始用磚盒子做磚。他在臺下坡水田邊,把泥巴挖好,放進稻草,然後用腳在裡面踈,把泥巴和草踈融,然後把磚盒子放在岸邊,用鍬將草泥撮進磚盒子,壓實,抿平,拿掉磚盒子,曬乾,讓我搬到屋簷下碼整齊。那一塊磚很重,我使出吃奶的力氣,才能搬動。
社排渠那個小橋過去,有個水坑,是八五年以後挖的魚池,南邊中路邊就是我們家的宅基地。父親想得很長遠,一下子做了四間正房,三個兒子,一個一間,後面做了三間小房子,一間放農具,一間是糞池,一間餵豬,旁邊還另外做了一個廁所。
房子應該是我讀三年級的時候,也就是1972年的時候做起的,土磚草屋。可是,草屋兩年稻草就爛了,到處漏雨,看見別人家紛紛改做紅磚大瓦屋,我們家買不起紅磚,踮起腳做長子,蓋瓦是可以的。下定決心之後,母親讓我到處借錢,大約南五洲小么姨家是借到了的,江北姑媽家是借到了的,窯頭埠姑爺只給了二十塊,生怕我們還不起,母親煩死了,我記得。
可惜,我們家窮,從來沒有照過相,更不用說家裡照相了,所以,我只能用文字來描述。
四間,最西北一間是廚屋,什麼水缸啊,菜罈子啊,渣窩子啊,碗櫃啊,灶啊,鍋啊,腳盆啊,雞籠啊,都在這裡。挨著是父母親的房子,什麼米啊油啊,衣櫃啊、箱子啊,貴重的東西都放在這裡。第三間是客廳,第四間前後隔成兩間,前面住姐姐和兩個妹妹,後面我住。
做這個房子,在生產隊超支一千多元,母親愁得不得了,父親寬慰母親說,蝨多不癢,債多不愁,只要他們慢慢長大,總有一天會還完的。不過,無論如何,父母親都要我們讀書,能讀高中就讀高中。母親經常說,斗大的字,它認得我,我不認得它,像你才秀伯媽,讀過書,當婦女隊長,什麼事情都能做,多好。
這個房子一直住到1984年,搬到十二線,變成了紅磚大瓦屋,三正間,西邊靠北給曹爹留了一個隔間,那時婆婆已經去世,小姑姑已經出嫁,哥哥隨嫂子去了沙市,我讀書出來了,姐姐已經出嫁,中間是客廳,東邊前後隔成兩間,住著妹妹們和弟弟。靠東邊搭了一個偏刷子,當廚屋,廁所另做在後面,下面溝邊還做了一個牛屋。
沒有找到最初的照片,這張只照到了偏刷子廚屋和下面的牛屋,照這張照片的時候,父親已經去世十年了。
前幾年,在外面打工的弟弟弟媳做了新房子,大三開間,上面半層也比較高,可以住人,大妹做主在旁邊為母親另外做了一件廚房,經常燒火向,隊裡的老人時不時來和母親說話。
從中直線往東北數,第五家便是。看看現在的房子,想象以前的住處,令人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