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孫興傑
德國新總理舒爾茨上任了,長達十六年的默克爾時代結束。舒爾茨表示,自己與默克爾一直有充滿信任的合作,自己上任之後不會有太大的變化,會保持總理府在思路上的延續性。舒爾茨自己的表述與外界的期待還是比較接近的,舒爾茨的政治風格是務實低調的,至於說能不能保持默克爾時代的風格,還需要時間檢驗。毫無疑問,默克爾在德國政壇的影響是巨大的,但舒爾茨未必會“蕭規曹隨”,除了執政組合不同之外,在一個歷史鉅變的時代,德國再次面臨著抉擇。
德國這次大選之後,政治權力格局出現了巨大的變化,長期執政的聯盟黨成為在野黨,另外,從兩黨聯合執政變成了三黨聯合政府,其中的變數會在未來的執政中逐漸體現出來。當然,總理府在戰略決策中還是最重要的機構。相比於16年前,德國在歐盟以及世界上的地位和角色已經大不相同,簡單說來,默克爾的十六年實現了德國“靜悄悄”或者說“被邀請”的崛起,無論在歐盟還是在世界大國政治舞臺上,德國的分量都不可忽視。舒爾茨當選之後,收到了多方面的祝賀,當然,也有期待。這足以顯示出德國身份的變化,身份與角色以及責任是聯絡在一起的。
舒爾茨上任之後,首訪巴黎,凸顯了法德關係的重要性。環顧歐盟,法德是歐盟最重要的軸心,但是法德合作能否撐起歐盟,越來越變成了未知數。最近二十年來,歐盟已經大大擴張,遠遠超出了傳統歐洲的範疇,甚至可以說,歐盟過度擴張了。英國脫歐之後,歐盟的大陸屬性更加強烈,英吉利海峽再次成為歐盟與英國之間的邊界,而英美澳三方建立的安全同盟則意味著英吉利海峽甚至比大西洋還要“寬廣”,成為大西洋共同體之間的一道鴻溝。
英國脫歐對歐盟自我身份的調整是個機會,尤其是法德合作推動歐盟的戰略自主和歐盟主權的程序。對歐盟來說,東擴造成的負擔同樣不可忽視。舒爾茨上任之後,烏克蘭的領導人在社交媒體上喊話,希望與德國在“恢復烏克蘭領土完整、發展能源夥伴關係”等問題上進行溝通。從歐洲的地緣政治格局來說,烏克蘭是歐盟的極限,如果烏克蘭加入歐盟或者成為北約成員國,無疑意味著歐俄之間的激烈競爭和對抗。在歐債危機、難民危機、疫情危機之下,中東歐國家顯示出越來越強的離心力,這些國家雖然沒有“脫歐”,但是其利益和政策與布魯塞爾漸行漸遠。
對於德國來說,當下歐盟的地緣政治正在迴歸,至於回到什麼時代,尚不可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歐盟一體化的時代正在落幕。一方面,歐盟在廣度上的擴張已經結束了,另一方面,歐盟內在的差異性凸顯,最終會以地緣政治迴歸的方式呈現出來。冷戰結束之後,歐盟東擴似乎將中東歐地區的地緣政治結構覆蓋起來,當入盟的紅利逐漸進入瓶頸期之後,地緣政治的深層次結構就會浮出水面。從歷史上看,作為中歐大國的德國,一直在歐洲體系中難以安放,時至今日,歐洲人依然擔心到底是德國的歐盟,還是歐盟的德國。雖然“二戰”後的歷屆德國總理都堅持將德國的發展融入到歐洲之中,但是在英國脫歐之後,德國在歐盟的分量更大了,難以掩蓋德國的實力了。中東歐地區一直沒有建立起穩定的國家和區域秩序,處於德國和俄羅斯之間,在某種程度上扮演著緩衝區的角色。歐盟的東擴將中東歐國家納入歐盟範圍內,但客觀上擠壓了俄羅斯的地緣空間,歐盟和俄羅斯之間的緩衝區消失了,這對德國是一大挑戰。默克爾政府修建“北溪2號”天然氣管道,既是要解決德國的天然氣供應的問題,也是在地緣政治上為了保持德國與中東歐國家之間的“距離”,擴大德俄之間的戰略空間。
德國與歐盟的關係已然不同於往日,回想一下,當年俾斯麥統一德國後,在相當長時間裡,德國避免捲入到東歐事務,尤其是巴爾幹半島的麻煩之中。在德國統一之後的歷史中,德俄關係的價值是巨大的,也關係到德國的國運。如何處理與俄羅斯的關係,從默克爾時代就是個頭疼的問題。克里米亞危機之後,默克爾積極斡旋,嘗試穩定局勢,但最近俄烏邊境危機再起。七國集團外長會議首要的議題就是俄烏關係,俄羅斯要求西方國家給出明確的承諾,那就是不要將勢力擴張到烏克蘭,撤銷此前邀請烏克蘭加入北約的說法。試想,七國集團中,哪個國家距離俄羅斯最近呢?當然是德國。無論美國、北約還是七國集團,口頭上威脅俄羅斯,可以過過癮,但是德國則是“最前線”的那個國家。
對舒爾茨來說,俄烏之間的戰爭危機是眼下面臨的直接而尖銳的外交挑戰。一方面,歐盟的東擴已經抵達黑海沿岸,甚至跨過了黑海,在高加索地區要承擔戰略任務,從歷史上看,這是歐洲國家對俄羅斯的“極限擠壓”。最近十年來,高加索地區的戰爭和衝突不斷,已然成為地緣政治的衝突和斷裂地帶。另一方面,美國從歐亞大陸向海洋“撤退”,結束中東地區的戰爭,依靠北約進一步圍堵俄羅斯,法國和德國雖然有意要保持歐盟的戰略自主,但被北約裹挾其中,空間有限。拜登雖然承諾“美國回來了”,但只是口頭承諾而已,其核心目標還是“美國優先”。
舒爾茨時代的德國面對的是一個鉅變的時代,也是一個歷史迴歸的時代,除了已經出現的重大的區域和全球性的挑戰,比如說氣候變化、清潔能源、數字經濟之外,還有一些德國一直沒有能夠解決卻再次復歸的地緣政治的難題,德國如何面對中東歐?如何與俄羅斯共處?這些問題已然出現在舒爾茨的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