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晚報
這些年,中國足球每一次失敗,幾乎都有人拿宋朝足球的光輝往事來說事,自高俅之後,中國足球好像一頭睡獅,千年不醒。
宋朝既大雅又大俗、雅俗無縫對接,宋人很多生活的日常,都是今天的流風雅韻,比如點茶、焚香、掛畫、插花。
【一】
國際足聯實名認證過,足球起源於春秋戰國時期的齊魯大地,那時叫蹴鞠。唐朝時,中國的競技足球就達到很高水平,《資治通鑑》等正史上,記載過土蕃與大唐足球隊的友誼賽。
宋朝則是中國足球和世界足球的巔峰。從群眾基礎到競技水平,宋朝足球都步入黃金時代。
很多人對大宋足球的印象,源於《水滸傳》裡的高俅,對他的發跡史如數家珍:從小遊手好閒,因踢得一腳好球而平步青雲,最後當上太尉,自已禍國殃民,兒子調戲民女,把林沖逼上梁山。
高俅其實是被元明話本、小說妖魔化了。歷史上的高俅出身開封平民家庭,讀過幾年書,沒有參加過科舉考試,但應聘成為蘇東坡的書僮,給大文豪蘇東坡代寫請柬、訪帖、回信之類。在千年一遇的大文豪身邊工作,從事的還是文字工作,書畫琴棋的品味和詩詞歌賦底子差不了。
難得的是,高俅從小身手矯健,足球、相撲、耍槍弄棒都很了得,妥妥的文武雙全。1093年蘇東坡從開封調到河北定州工作,把小高介紹給了酷愛書畫和文藝的駙馬王詵,結識了文藝青年、端王趙佶,也就是後來的宋徽宗。高俅人品不差,對蘇東坡的知遇之恩很感激。蘇東坡去世後,他的後人到開封出差,身居高位的高俅頗為照顧,而那時蘇東坡入了元佑黨人黑名單,高俅這是冒政治風險的。
繞了這麼大個彎,想說的是,在宋朝,踢球並非元末明初人施耐庵理解的遊手好閒之徒玩的雕蟲小技,而是風靡大宋三百年的國技。宋朝的足球宰相,除了高俅,還有丁謂、李邦彥。
南宋末年文人戴表元說自己小時候愛好廣泛,學了一身本領,詩詞歌賦也不差,但詩寫得再好,不如醫藥、占卜能養家餬口,更不如踢球和博弈受人尊敬。那個時候足球高手,像今天的網紅很容易打造成超級IP。
【二】
故宮有幅元朝畫家錢選臨摹北宋蘇漢臣的《宋太祖蹴鞠圖》,畫面上全神貫注踢球的六個人,組成了世界足球史上最豪華的出場陣容:大宋開國皇帝趙匡胤,他的弟弟、大宋第二任皇帝趙光義,宰相趙普,開國功臣楚昭輔,大將党進和石守信。
這個出場陣容的豪華程度,2007年才被追平。委內瑞拉美洲盃上,委內瑞拉總統查維斯、玻利維亞總統莫拉萊斯和球王馬拉多納經過三腳傳遞,最後老馬開球,宣佈美洲盃開幕。這一刻,距離宋太祖蹴鞠已有1000多年。
有狂熱球迷和業餘高手宋太祖加持,宋朝足球起步如此之高,想不火很難。上至皇親貴胄、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黃口小兒,兩宋三百二十年,足球運動長盛不衰,水平獨步天下。
北宋宮廷曾有兩支貨真價實的皇家足球隊,每逢重大節日或外國使團來訪,經常舉辦足球表演賽。《東京夢華錄》對宋徽宗時候開封的足球賽有詳細記載:大殿前豎兩根高達三丈的杆子,用綵帶結成球網,上面留一個一尺大小的小門,叫風流眼。
比賽雙方各出十來個人,從球頭(相當於前鋒)開始,皮球在十來個人之間不停頓、不落地地傳遞,最後交回球頭,由他把球射入小門,裁判鳴哨:得分。然後另一方如法炮製,最終進球多的一方獲勝。
宋朝的足球,不像唐朝足球重身體對抗,而是專注於技巧性準確性。比賽場地有室內、室外,比賽人數從一人(表演)到十多人分隊對抗,講究基本功、突出娛樂性,當時歸入“百戲”一類。
技術特點上,宋朝足球將米盧執教中國隊時常玩的網式足球、東南亞的藤球和我們的踢毽子等眾多專案的精華融為一體。結合各種文字、宋畫和考古可知,宋代足球更接近於今天巴西桑巴足球這樣的技術流,秦升這樣的功夫足球和暴力美學在宋隊絕對沒有立足之地。
宋朝足球的靈魂和現代足球一樣,都是老三樣:傳、控、射,用手以外的身體其他部位顛球是入門功夫。比較而言,梅西在宋代更有可能成為超級巨星,他的控球技術要優於C羅。以前阿根廷那個慢郎中裡克爾梅,在宋代也比萊萬更有可能大紅大紫。
【三】
宋朝商品經濟發達,市民社會成型,開封、杭州的人口都達到一百五十萬左右,城裡人對娛樂休閒的需求旺盛,足球熱和相撲熱應運而生。宋朝的足球製作技術大幅提高,也讓足球運動的普及和提高如虎添翼。當時的足球由十六塊皮革製成,內膽是充氣的豬羊膀胱,形狀和重量跟今天接近。
當然,用宋代的足球踢出羅伯特.卡洛斯和C羅那樣的任意球不大可能,現在阿迪研製新款球,要經過人體力學、空氣動力學之類測試。但比起西班牙流氓和冒險家們到達墨西哥之前,那裡的土著阿茲臺克人玩的足球,要先進太多。
阿茲臺克人在祭祀等重大活動時舉辦的足球賽,球是石頭做的,傷胳膊斷腿甚至丟性命是常事,這樣血腥的運動,顯然不可能普及推廣、成為全民健身專案。
市民社會的大宋,足球的群眾基礎好到什麼程度,各種正史野史的記載比比皆是。
宋話本《錢塘夢》形容杭州:“有三十六條花柳巷,七十二座管絃城,更有一答閒田地,不是栽花蹴氣毬”。就是說,杭州但凡有塊空地,不是栽花就是踢球。早上的西湖邊上,現在老人跳廣場舞打太極拳,南宋時候是一群群少年在踢球。當時杭州光城內就有23個娛樂中心——瓦舍勾欄,裡面的足球表演和比賽,觀眾憑票隨時進場。這個足球硬體設施,今天杭州的足球從業人員都羨慕嫉妒。
宋朝的足球賽,通常在頭一年的冬至到第二年的春末夏初之間。如果你元宵期間到北宋開封府,會看見東京御街每日都有“擊丸蹴踘、踏索上竿”;元宵節後收燈,開封人又紛紛“出城探春”,此時郊外園圃舉目鞦韆巧笑,觸處則蹴踘疏狂,到處都是踢球的紅男綠女。暮春三四月,皇家林苑瓊林苑對市民開放,園內也有專供市民踢球的場地,“宴殿南面有橫街,牙道柳徑,乃都人擊毬之所”。
根據各類正史、筆記、野史記載和描述,北宋的開封、南宋的杭州,當時是當之無愧的世界足球之都,足球文化氛圍勝過今天的馬德里和巴塞羅那。至於巴西、阿根廷,大宋時候他們還在森林裡打獵捕魚。
足球沙漠浙江經過綠城二十多年耕耘,今年才拿到第一個全運會足球冠軍,而南宋時候杭州曾有過古代世界頭號足球俱樂部——齊雲社,湧現出黃如意、範老兒、小孫、張明、蔡澗等超級球星,《武林舊事》裡,他們列入“諸色伎藝人”。
據《蹴鞠譜》描述,齊雲社的總負責人為“都部署”,相當於現在的足協主席,下設“教正”、“社司”協助理事,“知賓”負責對外接待,“會幹”負責組織賽事。組織健全、分工明晰,比現在個別中甲俱樂部規範得多。齊雲社的工作包括宣傳蹴鞠文化,傳授踢球技術,制定蹴鞠規則與禮儀,組織足球比賽,考核球員技術等級。
施耐庵認為蹴鞠不務正業,但齊雲社卻將蹴鞠打造成了世間最風光的運動:“天下稱圓社,人間最美稱,疏狂性格,辣浪門庭。子弟可消閒,公子王孫能遣興;風流陣上,英豪士庶盡誇奇;花錦叢中,才子佳人爭喜玩。一生快樂,四季優遊,非同泛泛之徒,不比區區之輩。人間博戲,爭如蹴鞠風流;世上會場,只有齊雲瀟灑。”
宋代是一個商業社會,齊雲社當然也講經濟效益,加入齊雲社,拜師學習蹴鞠之技,需要先交一筆學費,“凡教弟子,備酒禮,辦筵席禮物,贈與師父”。若捨不得掏錢,就別想學到真功夫,這個道理跟今天青少年足球培訓一樣。
齊雲社制訂了俱樂部各類章程與規矩,譬如要求成員注意“十緊要”:“要和氣,要信實,要志誠,要行止,要溫良,要朋友,要尊重,要謙讓,要禮法,要精神”;服從“十禁戒”:“戒多言,戒賭博,戒爭鬥,戒是非,戒傲慢,戒詭詐,戒猖狂,戒詞訟,戒輕薄,戒酒色。”
簡單概括一下,就是尊重對手,尊重觀眾,尊重裁判,尊重自已。如此嚴格的規章制度下,裁判操縱比賽,球員打假球之類,在宋隊是不可想像的,所以宋隊足球沒有打假打黑的記載。今天很多中超俱樂部對球員的管理,遠不如齊雲社嚴格細緻。
【四】
國運興,則體運興。拜宋朝經濟發達、文化昌盛、科技進步所賜,宋朝社會的多個方面出現了近代社會的曝光,體育逐漸脫離最初的軍事和農耕屬性,走向娛樂、休養和養生,甚至有專業化和職業的趨勢。如果當時也有奧運會,宋朝選手除田徑和希臘羅馬比拼勝負難料,其他專案上都會遙遙領先。
現在日本的國粹相撲,是宋隊的第二運動,受歡迎程度僅次於足球。除了赤膊上陣的男子相撲,宋朝的女子相撲十分火爆,宋仁宗因為屢次觀看女子相撲比賽,遭到司馬光的委婉批評。女子相撲雖然穿著類似今天的文化衫比賽,場面還是清涼了點。
馬球起源於波斯,唐朝時因為戰馬充足,馬球運動得到蓬勃發展。宋朝馬兒金貴,除了達官顯貴可以馬上打球,民間還有因陋就簡,騎著驢子、騾子打馬球的。宋朝從宋太祖、宋太宗到宋徽宗、宋孝宗,都是馬球高手。
北宋的開封,南宋的杭州,跳水運動都很發達,當時叫水鞦韆。南宋錢塘江上的衝浪,既是群體專案,也是海軍操練的規定動作。站潮頭、手把紅旗旗不溼的弄潮兒,基本程度上就是衝浪的祖師爺。
至於歷史悠久的龍舟,在宋朝自然為人民群眾喜聞樂見。蘇東坡第二次擔任杭州父母官的時候,還在西湖上頻繁舉辦龍舟比賽,藉以拉動消費,籌措抗旱救災急需的經費。
(原標題《宋韻遊藝|宋朝的足球到底有多強?》。編輯王金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