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東平
圖:來自網路
頭幾天回孃家,走到村口,遠遠就看到一個富態的中年婦女,拎著一個三四歲小孩子。
她穿著紅色大款的衣服,走路就像跳廣場舞的大媽似的,十分滑稽。等我走近了,她突然對我叫了一聲:“啊,原來是你?”
我更是驚訝,因為此刻在我眼前面的這個一臉滄桑的中年婦女,原來是我的小時玩伴,她是大我一歲的堂姐,名字叫香香。
小時候我有許多玩伴,梅芳、梅香、小榮、香香,還有許多許多。
香香的父親和我父親是叔兄弟,按照輩分,我該喊桂香為二姐。
此時,我依然習慣性地叫了一聲,“香香,是你啊?”
香香手拉著孩子,半嗔怪道:“你還是沒大沒小的,還叫我香香,都多大歲數了?”
我嘿嘿一笑,看她拎著孩子。香香把小男孩往身前一推說,“這是我孫子糖豆,叫奶奶!”
我馬上大笑起來,這孩子的名字真有趣,糖豆小眼眯眯,圓圓的臉蛋,白生生嫩乎乎真像個豆包。
這使我想起二十年前這樣情景,也是這村口。當時年輕的桂香也是拎著一個和豆包長得一模一樣小孩子。那時香香穿金戴銀,一頭雞窩,她同樣把害羞小孩推出來,“哎!我兒子。”
說完,她用複雜眼光看著我,因為那時,我還待字閨中,做著文學夢呢。
那時香香看著我是一臉羨慕,完全沒有了少婦應有幸福感覺。
“妹,我就這樣了,以後千萬別學你二姐我”,臨走前,她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那時,我真的也替香香可惜,十八歲那年,她被父親許給了鄰鎮上的一家幹剃頭的王三麻子。聽說他父親要了很多彩禮,還說那家有的是錢。
那時香香,偷偷跑來對我說,她那個財迷的爹把她賣了,一家都剃頭,物件長得很難看,她和我剛初中畢業,還都是不諳世事的小丫頭。
我說,找婆婆家,這麼早?
她說,爹說女大不中留,到年齡大了,就沒人要了。
桂香的姐姐愛芳,十五六歲時就跟著她父親在礦區附近的科技隊餵豬,與礦上不務正業的小青年談朋友,十八歲時未婚生了個男孩,她爹總以為那男的有錢,每次見到那男的,就張口閉口說自己缺錢。男的也是有求必應。
可最後才聽說那男的幹得都是不正當職業。有一年,社會嚴打,那男的被判了十五年,後來被送到新疆那邊服刑。
愛芳帶著未婚生的孩子,住在孃家,沒人要也沒人敢提親。以後聽說她跟一個有婦之夫跑了。幾年後又找了個大老闆,不久就分手了,後來愛芳嫁給了個老男人,她自己在縣城開了個美容院。
愛芳每次回家,都會給她爹拿來好多瓶好酒,她爹別提多高興了。一點不問閨女東西從哪兒來的,反而逢人便炫耀女兒有本事。
也就是這樣的爹,拿自個閨女當成搖錢樹。
不出所料,如今二女兒香香,又被她爹當做了待價商品,我作為好友對此也不知說啥。
香香長相俊俏,人又老實,從小我們一塊上學打豬草。十五六歲到鎮上玩,還被照相館老闆盯上,要給她拍櫥窗明星照。她爹聽說了,眯著醉眼說,俺二妮,是月中桂子,嫦娥的長相,有福氣,一定要給她找個有錢的人家。
香香訂親那天,我沒有去,聽近門送親的嬸嬸和大娘回來說,到了男家,那邊放了近一個小時的鞭炮,家門口都貼了喜字,熱鬧的如同婚禮一般。
男方比香香還小兩歲,眯眯眼,一看就是一個還沒長大的毛蛋孩子,看那長相,男孩好像有點傻。
香香的公公卻一臉精明,能說會道,嘴巴從頭到尾都沒停下來,一看就是個很油滑的人。
香香本想著跟著家人回來的,她爹勸她說,早晚都是人家的人,早嫁晚不嫁。
一同去的鄉親們都撇嘴,都像香香父親這樣的人,真的少見。
婚後的香香也沒少鬧,聽說她婆家人很寵著她,理髮店裡又缺人,香香也忙得不行,她回孃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香香懷孕後,曾回了一趟孃家。她跟我說在那家,一天到晚就是洗頭,有些人不講衛生,髒的不得了,她被燻的光想幹噦。
我說,你給你爹拿了那麼多的好酒,那你家一定很富吧?
香香笑了笑,並不回答我的問話,眼神裡充滿了一絲憂傷。
香香的兒子三歲那年,我們又見過一面。雖然她外表看來穿得特別光鮮,但她落寞的神情卻一覽無餘。
她對我說,如今開理髮店的太多了,光剃頭已經不時興了,她公公年紀大了,如今一天到晚,只陪著有一點老年痴呆的婆婆。自己的老公有點智障,像個不懂事的孩子,現在全家都靠她支撐著。
我笑著打量香香,過秤百十斤,初中讀得馬馬虎虎,膽子又小,又不思進取。如今卻在現實面前,不得不操那麼多的心。
香香看著我狐疑的神色,苦笑了一下說:“誰到了這個地步也得撐著,不然我又指望誰呢?”
香香的父親年近60,依然逼愛芳和香香拿錢給他們養老,她父親有了錢第一件事就是買酒喝,她姊妹倆簡直成了他提不完的銀行,大哥二哥先後蓋新房娶親,樣樣不落她們攤錢。
後來,斷斷續續聽村裡人說,香香家的理髮店關門了,她開過飯店,又幹過幾年遊戲廳,又連著生了兩個兒子。家庭的壓力,可想而知。
和當年的小夥伴相比,香香比我們同齡人都顯老,老得讓人不敢相認,我想,這些年她一定經歷我們無法體會的苦痛與掙扎。
一晃,二十年過去了,40歲的香香當了婆婆,提前升級做了奶奶,好像什麼事都比人快了一大步。
香香的父親越來越老了,得了癌症後,依然不管不顧跟閨女們要酒喝,要錢花。
香香嘆了口氣:“唉,能說啥呢,誰叫他是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