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空是隻有你才能為自己做的事情。
在韓國一個名為“首爾森林”的城市公園附近的一條小街上,隱藏著一家幾乎只有10個座位的Green Lab茶館。在那裡,你不能說話,不能穿鞋,手機必須處於靜音狀態。
這些規則只為了一個目的——放鬆。在茶館裡,你只管放空。
隨著韓國疫情進入“與新冠病毒共存”的新階段,一些人正在透過尋訪可以獨處並無所事事的公共場所來緩解社會生活中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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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以其快節奏的生活方式而聞名。房價飆升,工作節奏緊張,加之疫情的衝擊,韓國人的壓力和抑鬱水平在增加。成年人們不再熱衷於追求新鮮事物,而是拼命尋求逃離現實壓力的途徑。
《韓國先驅報》報道,根據首爾大學公共衛生學院柳明淳(Yoo Myung-soon)教授團隊對1016名韓國人的調查,72.8%的受訪者表示他們感到壓力,比2020年10月的調查增加了15.7%。在同一調查中,20多歲的受訪者中,46.5%的人表示感到沮喪。
由於像Green Lab這樣的茶館此前被當地媒體報道過,說它們可以為困於疫情的人們提供療養和放空的空間,因此人們蜂擁而至。
Green Lab 以“望著森林發呆”而聞名。在茶館裡,禁止穿鞋,禁止講話,手機必須調至靜音狀態,即使和熟人一起去,也要分開坐在各自的位子上。在裡面,人們要做的,就是把身體倚在靠墊上向前看,望向窗外的“首爾森林”放空。
Green Lab 的放空區域。圖片:Instagram
“放空”費用是一個半小時1.9萬韓元(約102元人民幣),包含一杯南瓜紅豆茶或玫瑰茶等飲料和一本詩集或隨筆集的租賃,以及迷你鮮花花束、信紙、鞋袋等的使用。顧客在放空中產生的想法,可以記在信紙上。
顧客們可以對著落地窗,靠在窗前的懶人沙發上,彼此之間被立柱隔開,窗外的景緻只有樹和天空。喝茶的同時,可以閱讀、寫詩、冥想,或只是盯著窗外放空。
Green Lab在新冠疫情爆發之前剛開業,幾個月前,顧客們還不習慣到店裡來只是為了享受獨處的時光。但現在,“每天提供的可預約的三個時間段很快就被搶光了,幾乎沒有空間留給直接上門的顧客”,店員白勳(Bae Hyun)說。
“在韓國,你很難找到可以完全無所事事的空間,” 白勳說,“人們似乎對此越來越感興趣,儘管我們認為它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廣泛流行。隨著疫情逐漸常態化,人們對放空的概念更加熟悉了。”
最近的一個工作日下午,38歲的鄭在煥(Jung Jae-hwan)帶著一群同事來到這家店。作為一家護膚品公司的負責人,鄭在煥說他一直在尋找方法,努力在競爭激烈的商業世界中尋找平靜。他曾嘗試過普拉提和瑜伽,但他真正想找的是一個什麼事都不需要做的地方,最後他來到了Green Lab。
“我希望能按下暫停鍵,讓自己喘息片刻,但始終覺得有做不完的事情,” 鄭在煥說,“在這個空間,規則就是必須什麼都不做,這讓大腦騰出了空間。我享受香薰的氣味,看花,寫詩,甚至讀了一本書。我開始有了新的想法,一個接一個,這讓我神清氣爽。”
他的同事安雅琳(Ahn Areum)說,她聽說過放空比賽,但不知道有Green Lab這種地方的存在。因為一直在尋找方法來應對疫情帶來的焦慮和日常壓力,所以她迫不及待想來體驗下。
“我已經很累了,甚至沒有時間放空下來。下班回家後,我得做家務,睡覺之前,能抽出30分鐘到1小時給自己就很好了,而我通常把這些時間用來刷手機。”32歲的安雅琳坦言,“有了這樣一個空間,我終於可以專心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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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疫情之前,“放空”的概念早已在韓國出現——韓國藝術家WoopsYang2014年創辦了放空比賽,作為對快節奏生活和高壓社會的一種回擊。此後,它被推廣至國際上,在中國的北京和香港,以及荷蘭都舉辦過。2020年的放空比賽是在線上舉行的,在今年,它迴歸到了線下。
今年5月的放空比賽中,28名參賽者試圖在濟州島南部的“療養森林”中靜坐,他們聚集在枝繁葉茂的樹冠下,贏得比賽的前提很簡單——在90分鐘時間內,心率最低和最穩定者獲勝。一位來自濟州島的髮型師在90分鐘內幾乎一動不動,最終贏得了比賽。
彼時,40歲的餐廳老闆朱賢國(Jwa Hyeon-guk)決定關店一天,來參加這場比賽。在疫情期間,他的餐廳改成了外賣店,從此,他每天必須花幾個小時盯著手機,反覆檢查外賣軟體上的顧客評價,往往一個差評就會牽動他的思緒,他必須猜測哪裡出了什麼問題,琢磨如何改進外賣包裝等,他將這形容為負面情緒的惡性迴圈。
6月在濟州島舉行的放空比賽。圖片:The Washington Post
朱賢國說,餐廳失去了食客的喧囂,他擁有了很多自己的時間,但又無法平靜度過這些時間。他想嘗試停止思考餐廳的生意,只想透過比賽,盯著虛空過一天。
“面對前所未有的病毒威脅,人們往往很難保持平靜,會憂心下一步該採取什麼行動,”首爾江北三星醫院的臨床精神病學家申東元(Shin Dong-won)說,“但是,恰恰是在這些不尋常的時期,大腦才更需要一個空間,進行放鬆,以擺脫焦慮的迴圈。”
“放空”在韓語裡的表達是“hitting mung”,這是“멍”的俚語用法,用來描述大腦一片空白的狀態。入秋之後,最流行的詞語是“forest mung”(森林放空)和“foliage mung”(樹葉放空),意思是看著樹林或樹葉發呆。類似的還有“fire mung”(看火放空)和“water mung”(水邊放空)。
而今,“放空”的概念正在滲入韓國部分公共場所。
今年12月,韓國各地的影院首映了一部名為《飛行(Flight)》的電影,影片內容是模擬在雲層上乘坐40分鐘飛機的感受。該片由美嘉院線(Megabox)投資拍攝,票價不到6美元(約32元人民幣),宣傳語是“在蓬鬆的雲朵中短暫休息一會兒”。
《飛行》是今年春天發行的一部電影《看火放空(Fire Mung)》的續集,後者的內容是持續31分鐘的篝火燃燒鏡頭,在6月上映。整部片子的主角只有篝火,在銀幕上噼啪作響,鏡頭也一動不動,即使觀眾從電影開場後進入,也可以推測出前後劇情。
韓國主流媒體《朝鮮日報》稱,沒有觀眾會想象木柴最終燒成灰燼的宿命,也沒人會聯想只需購買一捆柴火的製作費,他們只是忠實於挑選本片的目的——放空。在這裡,他們從日常生活逃離,坐在影院裡,看著單調的篝火燃燒影像,丟掉焦慮和煩憂。
CGV院線也從今年6月起開始出售供冥想的時間和空間。一小時的內容中,包括美麗風景的影像,平靜的音樂和環境音,以及幫助冥想的解說詞,沒有什麼新電影上映的影院就這樣度過了青黃不接的時期。
《看火放空》海報。圖片:edaily.co.kr
美嘉院線相關人士表示,“為了給因疫情而疲憊的國民提供短暫的日常休息和治癒,所以策劃了這些內容。”雖然在全韓國美嘉影院觀看《看火放空》的觀眾累計不到500人,但是觀後反饋還是很友好的:“燒柴的聲音非常適合發呆”“看的時候變得睏乏,就像睡了一覺一樣出來”……
03
為了更多滿足人們放空的需求,首爾之外,韓國其他地區也開設了類似Green Lab的空間。
在濟州島,有一家名為Goyose的咖啡館,樓上的區域是透過預約指定給人們獨處的空間。咖啡館提供文具,顧客可以在喝咖啡和吃甜點的同時給自己寫信。
釜山的一家名為“fursunes”的咖啡館則提供了一個 “看火放空”區域,人們在那裡盯著一個螢幕,上面播放著篝火的影片。兩個長3米的螢幕連在一起,反覆播放冬天篝火燃燒的畫面,螢幕前有可以容下6-8人的桌椅。面向“篝火”,人們可以喝咖啡和啤酒,即使不向他人傾訴苦悶,也能感受到憂愁的減少。
在韓國西海岸的江華島,一家名為Mung Hit的咖啡館也提供了放空區。在這個區域,有一張面對鏡子的單人椅,供任何想坐著發呆的人使用。咖啡廳內、池塘邊或花園裡有供人冥想、閱讀、欣賞山景的角落——但寵物和小孩不能入內。
經理吉浩榮(Ji Ok-jung)說,咖啡館於2019年4月開業,目的是提供一個“自我治療的空間”,疫情爆發後,它吸引了許多遊客。
釜山fursunes咖啡館的“看火放空”區域。圖片:.donga.com
“放空是一個清空你的心和大腦的概念,這樣才可以用新的想法和思路來填補它們。我們想為人們創造一個空間來做到這一點,”吉浩榮說,“這是一個人們可以自我治癒的地方。放空是隻有你才能為自己做的事情,我們想為每一個被現代生活的所累的人提供便利。”
32歲的金大貞(Ta Jung Kim)在網上發現了Mung Hit,最近,她為了遠離城市生活而去了那裡。店裡不乏其他顧客,但她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角落。在那裡,她可以獨處,將與他人的接觸減至最少,並讓自己理清思緒。
她說:“當坐在隱蔽的角落,放鬆地欣賞風景和喝咖啡時,我不由自主地放空了。我覺得自己得到了很大的安慰,感覺自己的心打開了,腦海中日常充斥著的雜亂想法也消失了,我帶著更積極的態度回來了。”
這類空間和體驗目前還未進入主流,但研究人員說,它們迎合了在新冠疫情進入第二年後,人們日益增長的迷茫和孤獨。
“要同時應對迷茫和孤獨的感覺是很困難的,人們希望自己獨處的空間是在家以外的其他地方,”消費趨勢研究員、《趨勢監測》年刊的作者之一尹德煥(Yoon Duk-hwan)預計,在疫情得到顯著改善之前,這種放空(的需求)將持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