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客這個詞,在小說《紅樓夢》的語境中並不大友好。
賈政身邊的清客,就是陪著他附庸風雅、吟詩作對、下棋論畫的一些人。
還有一種清客是酒桌上的人,這種人就是為宴席場面熱鬧而準備的。這種人在宴席上裝瘋賣傻、譁眾取寵,目的就是炒熱宴席上的氣氛。
這種人看上去是座上賓,其實呢,他們就是笑話一樣的存在,沒人把他們當回事兒。
如果看細節,薛家人在榮國府的地位,比清客差不多,並沒有高到哪兒去。
王熙鳳這位榮國府的少奶奶,在眾人的眼中她十分精明,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
在並不喜歡鳳姐的婆婆邢夫人口中,王熙鳳做場面的事情,也能做到百事周到。
對於大觀園中的小姐妹,王熙鳳對們頗為照顧,盡到了一個嫂子的職責。
對於邢岫煙那種窮親戚,王熙鳳並沒有因為她家貧而勢利眼,反而給了她更多的關懷和惦記。
可王熙鳳對薛家一家人,對薛姨媽這位血緣親姑姑的反應太奇怪了。
王熙鳳給薛姨媽這位親姑姑,對整個薛家一家人從未瞧得起過。
要是您不信,請聽我仔細往下挖……
一.王熙鳳對薛家人忽視又疏離
薛姨媽是王夫人的親妹妹,同樣是王熙鳳的親姑姑。
王熙鳳同薛蟠和薛寶釵,也是有著血緣關係的親姑舅兄妹。
按照常理、按照血緣,王熙鳳同薛寶釵這對小表姐妹之間,理應相處得十分融洽。
實際上恰恰相反!
王熙鳳同薛寶釵的關係十分疏離。
賈母曾經張羅著為薛寶釵過過一次生日,這是薛寶釵15歲的生日。
可您看看鳳姐是怎麼說的:
昨兒聽見老太太說,問起大家的年紀生日來,聽見薛大妹妹今年十五歲……
古代女孩子15歲是個很重要的生日,是一個女子的笈笄之年。
自己親表妹這樣的重要的日子,鳳姐居然不知道,還要聽賈母說起才知道!
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當時薛家在榮國府,已經住了很長時間了。
薛家在榮國府,經歷了劉姥姥一進榮國府;經歷了秦可卿從生病到死亡的全過程,也親眼看到了秦可卿盛大的葬禮;之後賈元春被封賢德妃,賈府建大觀園,元妃省親後,才是薛寶釵過15歲生日。
這一段時間週期,大概是三年。
鳳姐的親表妹薛寶釵在榮國府住了三年,別人不知道薛寶釵的生日有情可原,可鳳姐這位榮國府的大管事奶奶;鳳姐這位薛寶釵的親表姐,不應該不知道寶釵的生日。
只這一件事情,就完全可以看出這對錶姐妹之間,有多疏離。
這是為什麼?
答案也許很簡單,鳳姐從來都瞧不起薛家一家人。
薛家無官無爵,薛家是金陵一霸!
這些,都是鳳姐瞧不起薛家的理由。
鳳姐這個女人很護短,尤其是護自己孃家的短。
在鳳姐自己的口中,王家從來都是可以同榮國府相提並論的人家;
是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的王家!
鳳姐絕不允許自己的丈夫賈璉,對自己的孃家有絲毫的輕視。
但鳳姐的孃家人,很明顯不包括薛家人在內。
賈璉敢當著鳳姐的面,諷刺薛蟠:
“……名叫香菱的,竟與薛大傻子作了房裡人,開了臉,越發出挑的標緻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他。”
賈璉這位妹夫,一口一個薛大傻子稱呼薛蟠這位大舅哥,在正常的語境中,這屬於極不給自己妻子王熙鳳面子的行為。
在正常的情況下,以王熙鳳的脾氣,也不會允許丈夫這麼做。
可王熙鳳很反常地沒有在意,而是直接順著賈璉的話說了下去,這對夫婦的評價相同,就是薛蟠根本配不上香菱。
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了賈璉夫婦,對薛蟠的評價一致,在這對夫婦的眼中,薛蟠就是大傻子一般的存在。
這對夫婦,從來沒有瞧得起過薛蟠。
無論是鳳姐還是賈璉,對薛蟠這位大舅哥,從來都只有忽觀。
榮國府這種豪門公府,向來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非常會做虛偽的應酬和假體面。
薛家人在賈府真正的地位,還要細才能看得出來……
二.薛蟠以為自己是座上賓,哪知自己就是眾人取樂的清客
薛家一家人住進榮國府後,薛蟠很自然地會混榮國府的朋友圈。
混跡榮國府朋友圈的薛蟠,被人領著今日會酒、明日觀花,薛蟠想當然地認為自己會是座上賓,可實際呢?
賈寶玉曾經帶著薛蟠,走進了馮紫英的家宴。
混這種公子哥圈子的家宴,其實非常難!
在這個圈子裡混,每個人若想不出醜,便要有足夠的文化底蘊。
公子哥的家宴雖然也吃酒,但絕不會胡吃海塞。公子哥的家宴講究的是優雅的行著酒令,再優雅彈詞唱曲。
馮紫英的家宴,說的是女兒的悲愁喜樂,看別人說的是什麼:
寶玉說的是:
女兒悲,青春已大守空閨……
唱的是: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
主人馮紫英說的是:
女兒愁,大風吹倒梳妝樓。
唱的是:
你是個可人,你是個多情,你是個刁鑽古怪鬼靈精,你是個神仙也不靈。
連席上唱曲的女子,說的都是:
雲兒又道:“女兒喜,情郎不捨還家裡。女兒樂,住了簫管弄絃索。”
席間所有的人,都在玩著文化、秀著高雅。
那個時候、他們都憋憋著壞呢,都在等著看薛蟠的笑話,薛蟠這個連唐寅都不認識,能說成庚黃的草包,無論如何說不出什麼正經的。
薛蟠登時急的眼睛鈴鐺一般,瞪了半日,才說道:“女兒悲----”又咳嗽了兩聲,說道:“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眾人聽了都大笑起來。
相比起真正的清客,薛蟠的地位恐怕還不如他們。
清客在席上被人取笑烘托氣氛,是為了生活養家餬口。
雖然他們會使得公子哥的大笑,甚至是嘲笑,可任何人養家餬口的方式,都不應該鄙視。
薛蟠不一樣!
他是真的腹內草莽,沒有半點墨水。他弄出來的笑果渾然天成,沒有絲毫的人為加工痕跡。
有這樣的人在,任何一個人的席面都不會冷場。
薛蟠當然會被眾人經常邀請去吃酒,可是根本沒有人會把他當成座上賓!
就是榮國府內的宴席,也沒人會把薛蟠當成座上賓。
榮國府僕人賴嬤嬤的孫子賴尚榮,得了官職,這當然值得慶祝一番,於是賴嬤嬤請了賈母和榮國府的眾人去吃酒。
可賴嬤嬤並沒有到薛家人住的地方,請薛姨媽一家人去吃酒。
賴嬤嬤頗有財力,可無論她再怎麼有錢,她榮國府僕人的身份擺在那裡,地位並不高貴。
按照常理,賴嬤嬤沒有親自到薛家住的地方去請薛家人,薛家人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場面中。
可薛蟠這個開心果還是主動去的,而且在賴尚榮的席面上,同柳湘蓮鬧得很不愉快。
在觥籌交錯之間,薛蟠紈絝的毛病又犯了,把世家子弟柳湘蓮當成了優伶,言語之間頗有不敬之處。
薛蟠紈絝的行為,直接惹惱了柳湘蓮,令柳湘蓮將薛蟠揍了一頓。
有了這樣的熱鬧,賈家的人如何能不去湊趣呢!
賈蓉找到了被柳湘蓮打得如狗啃泥一般的學薛蟠後,直接出言諷刺他:
笑道:“薛大叔天天調情,今兒調到葦子坑裡來了。必定是龍王爺也愛上你風流,要你招駙馬去,你就碰到龍犄角上了。”
對於賈蓉來說,薛蟠是長輩,可看賈蓉言語中的態度,對薛蟠沒有半分尊敬之意,只有嘲笑、諷刺,甚至有一種看熱鬧的喜悅。
這就是薛蟠在榮國府真正的地位;這就是薛蟠在榮國府的社交圈所起到的作用。
榮國府對酒席上的清客,無論如何,在言語間尚不敢冒犯。
可是對於薛蟠,他們毫不在乎,可以在任何的時候出言嘲笑。
薛蟠在賈府的地位,還不如清客。
如果說薛蟠在賈府是一位男清客,薛姨媽的地位就是一位女清客。
三.薛姨媽在榮國府的地位
薛姨媽是王夫人的親妹妹,孃家是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曾經的薛姨媽,一定是榮國府的座上賓。
當薛姨媽一家人剛進榮國府的時候,賈母對他們一家的招待是真誠的,留他們在梨香院居住也是真誠的。
可親戚間的相處,要講究一個度。曾經的薛姨媽,可以以子女尚小,需要庇護為名留在榮國府。
可幾年以後,當薛蟠已經成人之後,就意味著這一家的外人,理應主動搬出榮國府。
這樣的舉止,才是親戚間的正常來往;
這樣的相處,親戚間才能處得長久。
可是薛姨媽並沒有這樣做,薛姨媽在榮國府一住就是七八年。
其實在薛寶釵過完15歲生日後,薛姨媽就已經把同榮國府親戚的情分,消費得差不多了。
當劉姥姥二進榮國府的時候,鳳姐把劉姥姥當成了女清客,時時地拿這位善良的老人家取笑。
表面上這些賈府的豪門貴婦,是在取笑劉姥姥。
可是在內心中,劉姥姥對晚輩的愛,劉姥姥對生活的愛,一定會擊中榮國府豪門貴婦內心最柔軟之處。
劉姥姥這位老人家不僅獲得了資助,還獲得了鳳姐真正的尊重。
可是薛姨媽呢?
賈母帶著眾人逛大觀園,來到了薛寶釵居住的蘅蕪苑,當看到恆物院那如雪洞一般的陳設時,直接將薛寶釵批評了一頓。
賈母批評薛寶釵夠狠,完全沒有給薛姨媽留一點面子:
賈母搖頭說:“使不得。雖然他省事,倘或來一個親戚,看著不像,二則年輕的姑娘們,房裡這樣素淨,也忌諱。我們這老婆子,越發該住馬圈去了。
賈母當著薛姨媽的面,直接批評薛寶釵,這種行為,本來就是國人的大忌!
如果賈母給薛姨媽留一絲臉面,也不至於當著劉姥姥的面如此對待薛寶釵。
那時的劉姥姥該怎麼辦?
劉姥姥這位狠狠地誇過惜春、黛玉、探春的老太太,只能在蘅蕪苑中尷尬地一言不發。
而之後的薛姨媽呢?面對賈母如此不給她面子,她卻什麼也不敢說,什麼也不能做。
之後,她還要陪著賈母吃酒、行酒令。
賈母對劉姥姥這位清客的尊重程度,都要遠勝於薛姨媽。
賈母對薛姨媽不尊重,當然不是隻有這一次。因為邢夫人討要鴛鴦,賈母當著薛姨媽的面,把王夫人訓斥了一頓:
便向王夫人道:“你們原來都是哄我的!外頭孝敬,暗地裡盤算我。有好東西也來要,有好人也要,剩了這麼個毛丫頭,見我待他好了,你們自然氣不過,弄開了他,好擺弄我!”王夫人忙站起來,不敢還一言。
此時,不去討論賈母生氣的真正原因。無論賈母生多大的氣,都是榮國府的家事,應該揹著人去討論。
在正常的情況下,當著客人薛姨媽的面,賈母完全沒有理由,去批評、指責薛姨媽的親姐姐王夫人。
可賈母就是這麼做的,碰到那個場面,如果不是臉皮極厚的薛姨媽,換成其他的人,早就臊的臉沒處擱了。
之後,其他的人馬上會告辭搬家,如果沒有人邀請,再也不會登榮國府的門。
可看薛姨媽呢?
她之後還要應酬著賈母,還要陪賈母打牌,讓賈母消氣。
當時的薛姨媽自己,早就不給薛家人留一分尊嚴。面對這樣的薛姨媽,榮國府的人哪還會對她,對薛家一家人留有一絲尊重呢。
在榮國府的人眼中,薛家一家人,就是一家子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