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軍整編第25師師長黃百韜一個人悶在師部已有幾個小時,很快他就要出發到徐州接受審查,就孟良崮戰役失利做出解釋。他感到風暴將至,但他想不明白,為什麼這股風暴要刮到自己頭上。
孟良崮的失利意味著老蔣的御林軍、精銳王牌中的王牌,國軍五大主力之首,整編74師全軍覆沒,師長張靈甫被擊斃。
老蔣動用3個機動兵團,45萬兵力發動山東戰役,欲將中共華東野戰部隊擊退到黃河以北的計劃全部化成了泡影,國共軍事對抗發生戰略轉勢。
據徐州傳回的訊息,老蔣的憤怒已無法用語言承載,他用手中的柺杖當場將一兵團司令湯恩伯腦袋敲出了血。
黃百韜原以為老蔣的怒火燒不到自己頭上,他是軍中少有的被老蔣器重的雜牌軍將領,缺少根基和人脈的他唯有在戰場上的勇猛和忠誠。
這次74師被圍時,他和83師李天霞就在張靈甫左右幾公里。李天霞在一旁見死不救,而他卻是扎著膀子,拼了命地往前衝。
短短几天時間他的25師就被打掉了一萬多人,只是張靈甫只堅持了三天就被殲滅,他也只能就此撤兵。
老蔣一開始都沒想到要處理黃百韜,他第一時間將湯恩伯撤職,要求李天霞就地槍決。不想李天霞卻有法妙手迴天,順便將大家的關注帶到了黃百韜頭上。
李天霞是原74軍軍長王耀武(抗日時期是軍,抗戰後縮編為師)的老部下,和王一樣都是軍中的老油條,對領導的情緒管理能力僅次於飛將軍孫元良。
李天霞受審前到處撒金條,受審時堅稱張靈甫歸黃百韜轄制。(李天霞和黃百韜是縱隊司令,戰前張靈甫主動申請脫離李天霞縱隊,歸入黃百韜縱隊管制)輿論風向很自覺地忽略了救援的問題,轉到了黃百韜身上。
黃百韜思來想去,這種事情不在自己的業務能力範圍內,便找到了皖南事變中結識的顧祝同。顧祝同只交待給他一句話,表功湯司令,保護活人,死人背鍋。
黃百韜一聽心裡恐怕犯嘀咕,就這,行嗎?老蔣有那麼好糊弄?
隨後的會審中,黃百韜死馬當活馬醫,咬死了張靈甫勇氣可嘉,但實戰經驗不足,貪功冒進,還不聽上級勸告,固守不利地形,破壞了湯司令一個月來創造的有利形勢,導致戰局整體失利。
幾天後,李天霞被授予三等雲麾勳章,沒多久,擔任第一綏靖區副司令。黃百韜停職留用,不久升任第九兵團司令。湯恩伯第一兵團被撤銷,其人在撤職後不久再次復出,任命為滬杭警備總司令。
至於張靈甫,老蔣親自為他及74師舉行盛大追悼儀式。追悼會上,被擊斃的張靈甫“自殺成仁”被追授三星上將。老蔣還在南京玄武湖為其豎碑,還把從英國租借來的一艘巡洋艦改名為“靈甫號”。
不過,耐人尋味的是,張的四太太及小兒子逃到臺灣後生活困苦,卻抱怨沒有得到老蔣的撫卹金。坊間流傳,這正是因為張靈甫的貪功輕敵冒進,在關鍵時刻毀了老蔣的山東戰局。
黃百韜或許此時才理解到“軍中不倒翁”顧祝同的深刻用意,原來委員長才是最大的演員。
張靈甫“自殺成仁”以及輕敵、貪功、冒進在特殊的形勢下,可以是國軍的政治需要,但類似的認知於解放軍一方,就是單純的錯誤了。
“老蔣的軍事才能頂多當個營長,卻對前線瞎指揮”。“張靈甫以為自己真是鐵打的,不瞭解我軍的真實戰鬥力”,“最終葬送了自己性命”。建國後一段時期,軍事思想領域出現了一些錯誤認知。
在解放軍內部,出現了對國民黨軍的蔑視和對自我的驕傲情緒。對於孟良崮戰役,不少指揮員也簡單地將74師被殲歸結為張靈甫的指揮失誤。
孟良崮戰役的指揮者粟裕大將做為我軍戰爭實踐中磨礪出來的高階將領,卻對此有著清晰的認識。他反對把複雜的戰爭程序和結果想像成為高階認知與低階認知對抗帶來的必然結果。
粟裕因此在76年起筆撰寫《粟裕戰爭回憶錄》。他多次提起了孟良崮,提起了張靈甫。他認為,孟良崮是險中求勝,蔣介石對山東的戰爭部署是科學實際的,也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蔣和前線的張靈甫都沒有犯下重大的指揮錯誤,是我軍創造出了稍縱即釋的戰機,並憑藉毅力、勇氣和巨大的犧牲,才換取了最後的勝利。
1947年3月,對粟裕將軍來說是特別的,那是大戰前最後的平靜。
在孟良崮戰役之前,國軍憑藉兵力、裝備和後勤系統,始終保持著對我軍的戰略攻勢,這是兩軍的硬實力決定的。
過去一年中,粟裕在蘇中7戰7捷,但還是無法扭轉兩軍的戰略態勢。粟裕退入山東境內與陳毅老總彙合,組成華東野戰軍,軍力達到27萬人。
粟裕將軍這段時間一直在思索:雖然兵力,裝備仍處於弱勢,但粟裕具備了在山東大兵團作戰的能力。
如果能以大兵團作戰的形式,在充分利用我軍在指揮、機動、作戰意志、及民心向背等軟實力的基礎上的取得一場大的勝利的話,就有望在兵力不及的情況下實現戰略態勢的反轉。
現在,機會來了。
老蔣命顧祝同集結24個師,共45萬人,分為3個機動兵團,由湯恩伯的第一兵團精銳打頭陣,從蘇北向著山東解放區緩緩壓來。
要麼在山東將陳粟擊潰,要麼把他們趕到黃河以北,進一步壓縮解放軍的戰略生存空間。老蔣做了充分的準備,在他看來,這個設想一定要實現,也一定會實現。
湯恩伯在誓師大會上向張靈甫的74師,李天霞的83師和黃百韜的25師傳達了委員長及顧長官的戰略部署。鑑於蘇中戰役和之前萊蕪戰役的失敗教訓,國軍在整體戰略上進行了很大調整。
“不要小瞧他們的游擊戰術”!湯恩伯慷慨激昂地告誡著下屬們。雖然湯恩伯的官聲、民聲都很糟糕,但他並不缺乏軍事頭腦和戰略視野。他仔細地研究了毛澤東的游擊戰法,對毛主席的十六字方針是由衷地佩服。
“他們通常會避開我們的正面進攻,而是專門在運動中尋找時機和空間,尋找到薄弱之處,再給予迅猛一擊。”
張靈甫跟隨著湯恩伯拳頭揮舞的節奏,在嘴裡輕聲地念叨著:“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張靈甫對粟裕靈活的戰術指揮能力早有心得,他從心裡欣賞作戰部有針對性而提出的:“密集靠攏、加強維繫、穩紮穩打、逐步推進”的方針。
他還記得毛澤東的一句話:“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是時候我們也要這樣做了,堅持自己的方針,不受敵方的行動牽制,按我們的節奏和要求來打贏一場戰爭。”
張靈甫期待著有機會將粟裕抓在手裡,兩軍來一場正面的決戰,這樣才能發揮出國軍的優勢,給共同以重創。
陳毅和粟裕都很快發現了敵人的打法變化。敵人看上去不再氣勢洶洶,反而像石磨一樣,向著我方緩緩地滾壓。
“這些人學聰明瞭嗎,這是逼我們跟他決鬥,要麼就把我們一點點逼到黃河北。”陳老總將目光投向粟裕。老總是將將之帥,軍事上完全由粟裕做主,自己只提建議,並解決一切其它問題。
“繼續跑”,粟裕沒有抬頭,用鉛筆指著地圖上密密麻麻的態勢標記,“只要在這裡,他們的重型裝備發揮不了作用,跑又跑不過我們,慢慢就耐不住了。”
“主席和我們的想法一致,不性急,不分兵,主力保持機會,總有殲敵機會。現在我們拼得就是耐力與毅力!”老總贊同到,“我們有些同志已經毛燥起來,我把他狠狠地批評了一番。”
粟裕這才抬頭看了下老總,嘴中笑出聲來:“世友那脾氣,還是釋放一下好。”9縱司令員許世友十多天跑了一千多里路,關鍵還沒打幾槍,發火時竟在電話裡吼了粟裕。基層的戰士們心中也有鬱悶,這哪裡是打仗,分明就是無休止的野營拉練。
當然,雖然當時軍中上下都有怨言,最終執行命令還是不打折扣,這也是我軍的軟實力之一。從指揮員到戰士經過多年的戰鬥經驗也都明白,我們在裝備人員實力不足的情況下,戰場上的機會都是這麼跑出來的。
只是這一次,國軍有針對性地防範,減少了出錯的機會和程度,確實沒有創造出多好的殲敵機會,僅在跑了快一個月時在泰安圍殲了一個雜牌72師。這場勝利絲毫沒有改變戰場態勢,國軍仍在對華野形成緩慢壓迫。
這種來回拉鋸,緩慢割肉的態勢下持續了一個多月,四月底粟裕開始命令部隊在黃河邊做渡河準備。
不久,前線接到中央發來的情報,國軍在老蔣的壓力和要求下,將“穩紮穩打”的作戰方針改成了“穩紮狠打”,粟裕等了一個多月的機會快要來了。
經過事後的覆盤,打掉74師的機會可以說就產生在一瞬間,從開始決定到最後全殲74師只有4、5天,可中間一旦哪裡慢上半天,則要麼最後一步合圍圍不住,要麼在救援到來前打不下。
5月10日,粟裕正在調動主力部隊,打算攻擊國軍戰線右側突前的第7軍和整編48師。
11日晚,粟裕收到了一個重要情報,得知敵軍已知曉我方指揮部位置,正以整74師做為突前主力中央突破,與25師,83師以三叉戟之勢,在後續兵團的支援跟進下,向東野指揮部坦埠抵進。
粟裕在地形圖前思考良久,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方案,以中央突破對中央突破,派8縱9縱、1縱4縱分別從整74師兩側空隙中插入,將其與整25師、整83師分隔,急調敵後迂迴的6縱趕回垛莊,堵住整74師的後路。
五個縱隊將其圍在方圓十多公里的狹小地帶,在7縱2縱,3縱10縱左右兩翼阻擊保護下,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整74師一舉殲滅。
陳老總被粟裕的大膽出奇的想法震得直拍大腿,在敵人進攻的一剎間以攻代守,用拳頭打掉敵人的拳頭!(詠春的日字衝拳,哈哈)老總不禁感慨,除了粟大將軍,誰能想出這種作戰方案。
當晚各縱隊受命開始隱密行動,在1縱的行動中,還發生了軍事史上罕見的軼聞趣事:兩隊在行軍途中與整74師遭遇,兩支隊伍分別在山樑和山谷裡相向而行。
74師萬沒想到解放軍敢在自己身邊穿插,誤認為是友軍還打起了招呼。1縱副政委譚啟龍後來回憶說:“當時對方說話的聲音都能聽到,如果有人對我們喊一聲‘口令’的話,或許整個戰役的結局就會被改寫”。
當“友軍”在整74師兩翼做好防禦佈署後,正前方兵力開始對整74師進行猛攻,張靈甫這才發現共軍的神出鬼沉,而自己正有被包圓的危險。
張靈甫下令往來路上急撤,沒想到屁股後面還有一支隊伍。當74師趕到交通要道和資源補給點垛莊時,6縱王必成剛剛打掃完戰場。
人稱“王老虎”的王必成率6縱將士一晝夜奔襲120公里,用損失三分之一戰員的代價拿下了垛莊。至此時,張靈甫已被華野5倍兵力圍了個水洩不通,唯一的希望就是固守有利地形,等待援軍搭救,或者,等待外圍40萬國軍向孟良崮合攏,對解放軍實施反包圍。此時的關鍵就是,援軍能給74師多少時間,以及74師能給援軍多少時間。
李天霞和黃百韜在接到救援命令後的反應的確是不同的。李天霞最近的部隊離包圍圈只有幾公里,但兵力只有一個連。
李天霞很快發現共軍在眼皮子底下做好了一切部署,便放棄了主力部隊強攻的打算,只是在前邊佯攻做做樣子。
後來有人因為李天霞與張靈甫的私怨而詬病李的人品,其實他也未必是藉機害張靈甫,必竟整74師大部分都是他的老部下。他也可能僅僅是不想搭上自己而已。
黃百韜獨立於國軍各種派系,憑藉戰鬥力強、做人實在被老蔣提拔。皖南事變中為顧祝同出了不少力,從此一路也算順遂。
所以黃百韜對張靈甫的救援可算盡心盡力,只是74師沒能給他足夠的時間。
至於其它後繼部隊,在救援的過程中都沒有對74師起到實質性的作用。主要原因不外乎一方面減少自身消耗,另一方面不願全力內戰,想給自己留點後路。
總之,國民黨軍缺乏統一的意志力、向心力,國軍的內耗在歷次軍事失利中都是一項重要因素。後援不利的情況下,張靈甫及74師的命運就只由華野將士的決心和意志來決定了。
張靈甫在垛莊被圍的情況下無奈選擇固守孟良崮是有很多不利因素的。(這也說明張靈甫並非盲目自大,不聽勸告)首先張不得不為地形之利捨棄重型武器裝備;其次孟良崮是石頭山,無法構築防禦工事;最後,山上沒有水源,這一方面影響飲水供給,一方面影響機關槍降溫。這幾個不利條件大大降低了74師的戰鬥力。
即便在這種條件下,孟良崮的攻堅戰也遠比外圍慘烈,因為進攻的難度遠大於防守,尤其在雙方武器裝備差異較大的情況下。15號對孟良崮主峰的進攻中,各個縱隊傷亡慘重。有些縱隊領導考慮到外圍援軍的逼進,建議粟裕放棄進攻,快速撤離。
粟裕知道,這個時候,一切就是意志和毅力的較量。戰場上最關鍵的時刻,就是由人的精神力量來引導和鑄就的。
粟裕和陳老總進行了最後的戰鬥動員,嚴令各部隊不惜一切代價,24小時內必須拿下孟良崮。
5月16日下午3點,孟良崮終被攻克,張靈甫被擊斃,孟良崮戰役以華野的勝利告終。
孟良崮戰役是粟裕將軍的經典戰役,也是世界軍事史上最著名在腹背受敵情況下打贏的一場殲滅戰。
在這場戰役中,國軍的戰略佈局很好地考慮了雙方的特點優劣,國軍在指揮上也沒有出現明顯的錯誤,是華野將士憑藉自己的智慧、膽識、意志、毅力、行動力創造的一場勝利。
一年後的西柏坡,毛主席和粟裕聊起了孟良崮。主席說:“你們在孟良崮一舉打掉了74師,這個結果,有兩個人沒有想到,你可知是誰?”粟裕想了一下:“蔣介石肯定沒有想到。”
“那另一個呢?”
粟裕沒明白主席的意思,不知如何作答。
主席笑道,“第二個沒想到的,就是我毛澤東啊。”
粟裕也笑了,這是主席對他和孟良崮戰役最好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