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常聊天中,許多人會經常說到“打雞血”一詞,用來調侃和諷刺某些人突然情緒亢奮的行為。然而,大家可能並不知道,“打雞血”不僅僅是一個形容詞,而且曾經“名副其實”。
幾十年前,數百萬人確實曾向身體內注射過雞的血液,也就是“打雞血”。甚至,當時許多人還將打雞血視為一種能治百病的保健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相信許多出生於50年代的老人,對於打雞血一事並不陌生,最高潮時,甚至有許多城市的街道衛生院都提供了替居民打雞血針的服務。而在衛生院門口,人們抱著一隻大公雞排隊等待打雞血的場景,更是隨處可見。
往自己的體內注射雞的血液,這樣的行為即便是想象一下,相信許多人都會感覺匪夷所思。然而,在當時的中國,打雞血不但是一種十分流行的保健方式,而且,在宣傳之中,它甚至“包治百病”。
那麼,打雞血究竟是如何被髮明的呢?
其實,打雞血雖然流行於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但實際上,早在50年代,打雞血這一療法就已經被髮明瞭出來。
發明打雞血的人是一名叫俞昌時的醫生,根據他的自述,在新中國成立的第3年,也就是1952年11月,打雞血療法就已經被髮明出來了。
當時,尚在江西南平從事衛生工作的俞昌時,有一次出於好奇量了下雞的體溫。他驚訝地發現,雞肛門處體溫高達43度,遠遠高於人體37度的平均體溫。這一現象令俞昌時十分驚訝,他分析後認為:
雞體內的常溫如此之高,當然是其神經中樞的調節作用,和雞血液的發熱機能特別高的緣故。
再加上俞昌時想到,將雞血作為一味中藥內服或外塗的記載在中醫書籍中屢見不鮮,所以,俞昌時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如果中西醫結合,將雞血直接注射入人的體內,會有怎樣的後果呢?
恰在此時,全中國上下正在積極學習和推行蘇聯的“組織療法”,進一步給俞昌時提供了思路。什麼是組織療法?其實就是將人身體的某些組織作為注射液注射入體內或埋入病人皮下,從而治病。
組織療法在蘇聯非常流行。在當時蘇聯的宣傳之中,組織療法“表示出效力極強的治療作用”,甚至被蘇聯稱之為“蘇聯醫學的寶藏”。
而新中國成立之初,由於中國對蘇聯正處於一邊倒和全面學習階段,所以,蘇聯的組織療法也一併風行全國。正是在這一背景之下,俞昌時決定“活學活用”組織療法,將雞血以組織療法的方式注入人的體內。
當然,即便一個毫無醫學專業知識的普通人也能夠想象得到,將家禽的血液不作任何處理,直接注射入人的體內,肯定存在諸多風險和不可控因素。俞昌時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頗具奉獻精神的決定將自己作為第一個試驗品。
當時,俞昌時從一隻公雞的體內抽取了1.5毫升血液,注射進了自己的左臂三角肌。結果令俞昌時十分驚喜,注射入雞血後,他並沒有出現想象中的排異或其他異常現象:“一點也沒有感覺,不痛不癢不脹”。
甚至在幾天之後,他的感覺還“極佳”,他覺得自己精神變得舒適,食慾也有所增加,甚至還發生了奇蹟,他的“腳癬和皮屑病等頑固疾病也痊癒了”。
發現這一令人驚喜的現象之後,俞昌時的膽子變得大起來。在這之後,他又多次給自己注射雞血,也曾在別人身上試驗,而據他自己聲稱,注射雞血的人“都在短時間內獲得了很好的療效”。
但是,早在1952年就發明出打雞血療法的俞昌時,並沒有立刻推廣這一技術。也許是當時工作太忙了,也許是不被人重視,也許是成本問題,也許乾脆就被人視作騙子。
就這樣,俞昌時發明打雞血後一直默默無聞,甚至他的工作地點也從江西調到了上海。到達上海之後,他進入上海永安棉紡三廠,仍從事醫學工作。
而恰在此時,隨著國內掀起轟轟烈烈的技術革命浪潮,俞昌時重新撿起了他曾經的打雞血療法,他開始在工作的永安棉紡三廠職工中做實驗。據他自己說:
“一個月多的時間內打了300多病例,都只打了一二針,最多的打5、6針,就發生了許多奇效和顯著療效”。
而且,這樣的說法也不是俞昌時的一家之言。當時,上海市靜安區衛生局對此事做過頗為詳細的調查,而調查結果顯示:
俞昌時用雞血療法對203例病人進行過試驗,而根據病人口述所得到的結果顯示,雞血療法對於月經過多、胃潰瘍、偏頭痛等主覺症狀有改善者達65%,效果堪稱立竿見影。但與此同時,其中有36%發生高熱、蕁麻疹、淋巴結腫大等反應。
效果如此顯著,但又有不小的副作用,所以,靜安區衛生局決定,雞血療法需要進一步實踐,他們組成了包括俞昌時在內的研究小組。
有了衛生局的支援,俞昌時雞血實驗的範圍越來越大,到了1962年時,超過上千人接受過雞血療法。而越來越多的人接受注射雞血,也讓越來越多的人對於雞血療法的神奇療效十分看好。
同樣據上海市衛生局的調查報告,據說,當時注射雞血後的女性月經過多得以痊癒的人高達97.8%,消化系統潰瘍得到緩解和治癒的則為78%,而且,大部分人在注射雞血後出現了食慾、增加睡眠、改善精神好轉等有利反應。
當然,有利必有弊,同樣也有許多人出現不良反應。例如,接受4針以上雞血的病人,有16.6%出現了畏寒、發熱、腹瀉、淋巴結腫大、胸悶氣鬱、頭暈眼花等不良症狀。
由於不良反應的比例較大,因此,當時的上海生物化學制藥廠還與靜安區衛生局進行合作,將新鮮的雞血製成了脫敏雞血粉進行實驗。而實驗結果顯示,出現不良反應的比例大大降低,並具有一定近期療效。
然而,俞昌時對於雞血粉卻並不滿意,他認為,副作用的比例是“個別專家的誇大反應”。雞血被製成粉,將大大失去療效,而且成製造繁複,成本高昂。
因為,俞昌時自己從1959年開始,一直堅持每隔一兩天就給自己注射一次雞血,他自己沒有任何不良反應。所以,在他看來,打雞血不但能治癒許多疾病,而且“沒病也可以健康”,甚至直接作為營養品來滋補身體。
據俞昌時自己數年來打雞血的經驗,他發現,打雞血至少能治療24種疾病:
膽石症、絲蟲病、腳腫心臟病老化、腹瀉、睪丸硬化、凍瘡、褥瘡、脫皮、脫髮等病痊癒。而且精神健忘,樂觀,視力增強,抵抗力強,面色紅潤,不怕冷。尤其是對婦科月經多的療效,可以達到100%。
所以,根據自己的調查結果,俞昌時堅信,雞血療法是“對人類的貢獻”。
因此,當發現靜安區衛生局的調查和結論與他的願望相違背時,俞昌時不再願意和研究小組合作,他開始讓病人到他家中注射雞血治療。
與此同時,感覺到自己的研究成果被“輕視和汙衊”的俞昌時,開始向全國各地印發許多關於打雞血的宣傳材料,宣傳自己的發明。
1964年,由於雞血療法的所有成本,包括養雞、幫病人注射雞血等都是自己貼錢,再加上自認為被“輕視”,一肚子怨氣的俞昌時專門給衛生部寫信,要求早日組織雞血研究會,並把他調到北京“做高深的雞血療法研究工作”。
但是,對於雞血療法十分了解的上海市衛生局在召開專家座談會後認為,鮮雞血是有異性蛋白過敏性血清反應存在的,所以,它並不安全。而且,雖然目前沒有發生過死亡事故,但是,如果繼續進行下去,意外事故在所難免。
因此,上海市衛生局將《關於雞血療法的情況和處理意見》報告呈送給衛生局,並要求俞昌時立刻停止私自給病人注射鮮雞血試驗的行為。
而衛生部認可了上海衛生局的報告,下發通知,在同意上海市衛生局的處理意見的同時,也強調:
應禁止醫務人員用鮮雞血給病人治病,以免發生過敏反應,群眾要求醫務人員用鮮雞血給予治療者應加以勸阻,對於群眾中流行的各種傳說,應進行必要的澄清和解釋。
求助衛生部反而換來了禁令,俞昌時十分不服氣。不過,這一切在兩年後發生的變化,先是衛生部撤銷了關於雞血療法的通知,與此同時,雞血療法開始以極快的速度盛行全國。
人們紛紛將打雞血視為能夠治百病的保健良方,當時,許多人在衛生所門前排成長龍,人人抱著一隻公雞打雞血的情形,屢見不鮮。
甚至,隨著打雞血的行為越來越多,對於使用何種雞也有了更為詳細的說法。據說,當時社會上廣泛流傳著這樣一個秘方:白色,無一點雜毛,叫聲高亢有力,體重在4公斤以上的來航大公雞,是最好的。
不過有趣的是,雖然打雞血很快流行開來,但是,對於打雞血的發明人俞昌時,許多人卻並不瞭解,知道的人更少。
反而“國民黨中將老軍醫臨刑前獻秘方,以求自保”的傳說更加流行。根據民間傳說,所謂的“打雞血”,是一個有國民黨中將軍銜的老軍醫在被處決前,為了保命而獻出來的,據說,國民黨的達官貴人們都用打雞血保健。
那麼,發明打雞血甚至不惜往自己身上注射的俞昌時,究竟是何許人也?他是不是如同如今的民科一樣呢?其實還真不是,俞昌時是正兒八經的學醫出身。
1902年,俞昌時出生於安徽南部的南陵縣,而且,他的家境頗為不錯。所以,在戰亂頻發的民國時期,俞昌時有機會讀書,並在1923年考入上海南洋醫專。
不過,雖然出身大地主家庭,俞昌時卻頗為追求進步。在上海讀書期間,他曾因為反對校長貪汙學雜費,被當時的校長串通警局,坐了兩個月監獄。
與此同時,由於革命運動蓬勃發展,在學校讀書又十分追求進步的俞昌時,還結識了當時的團中央領導人惲代英,並加入了共青團。1924年,俞昌時更是加入中國共產黨,成為我黨早期的黨員之一。
入黨之後,俞昌時擔任團中央和全國學生總會的巡查員,在多地進行革命宣傳工作。第1次國共合作期間,俞昌時還擔任過國民黨中央上海執行部宣傳委員會和工人運動委員會的委員,參與和領導了著名的五卅運動。
大革命失敗後,俞昌時又回到老家南陵縣,組織了當地的農民協會,準備成立南陵、蕪湖等四縣蘇維埃政府。但是不幸的是,由於國民黨的軍隊的圍剿,建立蘇區的計劃失敗,俞昌時被抄家後不得不轉到上海,並因此和黨組織失去了聯絡。
此後,俞昌時一直沒有放棄革命工作,他在武昌開過私人診所,也曾因為進行秘密地下工作被國民黨抓捕,關入監獄5年之久。
1936年,俞昌時被釋放。但是,此時的他不但失去了黨組織聯絡,而且生計無著。為了生存,俞昌時曾利用自己曾經的醫學專業開了診所,也在陸軍醫院當過軍醫,最後,他在江西南豐縣長期紮根。
新中國成立之後,俞昌時先後在南豐擔任縣人民代表、中西醫聯合會主任、縣總工會副主席等職務。後被調往上海後,又擔任永安公司工人療養所所長、上海無線電三廠醫師等職務。
而他發明的打雞血,雖然這一療法被證明並不科學,但其本意卻並非如同許多民科一樣譁眾取寵,而是確實有為當時貧困的國人找到更廉價有效醫療方案的想法。
雞血療法之所以能夠風靡一時,也跟這種療法成本低廉有很大關係。
但是,從俞昌時的經歷也可以看得出來,他在醫專讀書期間,更多地涉足學生運動並加入了共青團。而當時的學校又貪腐橫行,所以讀書期間,俞昌時究竟掌握了多深的醫學知識,難以界定。
更何況,在畢業之後,俞昌時長期進行職業革命家工作,並沒有一直從事醫學專業。所以,他的醫學知識和科研能力其實是有待商榷的。這大概也是俞昌時作為一個醫學生出身,卻發明打雞血療法的重要原因。
上世紀60、70年代,打雞血療法在中國風行一段時間後,很快因為它的實際作用沒有宣傳的那般神奇而逐步銷聲匿跡。
1978年,俞昌時退休,1994年11月,俞昌時因病去世,終年92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