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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泰蘭早就見到這輛對向而來的中巴車了,減慢速度。皮卡的速度一直保持在每小時五六十公里。他急忙靠右躲避。怎料,中巴車突然像醉漢一樣狂嘯撲來……阿心、阿建大叫一聲。
短短二三秒的時間,就傳來一聲巨響,特大交通事故瞬間發生了:阿建、阿心及5名迦納人意外死亡,多人受傷。事發後,兩車均翻到路旁,損壞慘重。
尼泰蘭受了重傷,撿了一條命。出院後,他幾乎變得神智不清了。
次日,迦納媒體《kasapafmonline.com》及迦納新聞網,以《5 Ghanaians, 2 Chinese die in Bibiani crash》(譯題:5名迦納人、2名中國人死於比比亞尼車禍)為題,對此起特大交通事故進行報道:
事發當天,許多迦納人參與施救。圖為受傷者被送往醫院搶救時的情景。本書的許多故事情節、音訊、影片及圖片等尚屬首次公佈,嚴禁盜用或剽竊,違者必究。圖/網民提供。
週日(當地時間2018年12月2日),在迦納西部地區比比亞尼(Bibiani)發生一起車禍,造成7人死亡。
死者中有5人是迦納人,另外2人是中國公民。另有7名傷者正在阿散蒂地區庫馬西Komfo Anokye(康福·阿諾基耶)教學醫院接受治療。
週日發生的交通事故,涉及一輛註冊登記號為HE 801-16的小巴士和一輛註冊登記號為GE 7091-16的皮卡。目前,事故原因尚不清楚,警方已開始調查此事。
此起交通事故,在迦納華人圈產生巨大的衝擊波。
聞知此事,吳忠仁呆住了。他與阿建、阿心都是好朋友,事發前兩天,他還跟他們聯絡,打聽哪裡有安全的礦地可以開採。
啟程庫馬西市區前,阿建發了一個吃早餐的短影片到微信朋友圈,並配了文字:“好久不發朋友圈了。”
當天上午,看了阿建發的這條資訊,吳忠仁還想打電話給他,跟他閒聊。轉念一想,吳忠仁還是作罷。如今想來,阿建在朋友圈留下的八個字,竟成了他最後的絕筆。
站在這個出事的地方,吳忠仁等人像被電擊一樣,悲痛不語。幾乎只剩下殘骸的中巴車、皮卡還在躺在路邊,現場散落一些空礦泉水瓶等物,有些物體似乎還殘留著血跡。
事發後,此地不知道下了多少場大雨,仍然無法沖刷現場的慘狀。
吳忠仁點燃了一包香菸,一支支地插在地上,祭拜起兩位葬身異國他鄉的老鄉。淚眼蒙朧中,很多客死迦納的老鄉的音容笑貌隱現於他們眼前。
走出來的這條道路,是那麼艱辛,有喜悅也有悲傷還有熱血更有冰冷的屍身,更有纏繞如絲似線的種種愁的結果。
在計算財富與生命的距離中,老鄉們明知每前進一步,就有血的蹤影,但他們從未畏懼,繼續往前走,其志也壯,其行亦烈。
從那麼多人前赴後繼地走出來的身影中,吳忠仁看到從黯淡的天幕中漫開的一點晨光。
2.
吳忠仁跟我提及阿建、阿心意外去世的事時,我也不是滋味。我似乎在庫馬西市區跟他們見過面。
對於我來說,我在加納采訪了許多同胞,如果此後彼此沒有再往來,他們就會從我的記憶中慢慢淡去;對於當事人來說,他們與我接觸,我的所言所行都會成為他們日後的談資。
阿建、阿心也不免俗。他們回國時,經常跟家人提及我在迦納的調查情況,並說跟我吃過飯,《血金》書中某些情節他們也有貢獻。
《血金》出版後,與我素未謀面的上林縣一家單位相關負責人阿瑩聯絡我,說該單位要買幾本用於收藏,讓我有空回老家時,順路把發票和書帶回來。她有個弟弟叫阿建,就在加納采金,我去當地採訪時,她弟弟等人跟我有過交集。
我回憶在迦納各城市或礦區採訪的細節,終於想起曾在庫馬西市區跟莫妮卡到中國飯店吃早茶時,我讓她約了幾個老鄉來飯店,以座談會的形式進行調查。不久,又來了幾個人。
席間,老鄉們跟我聊了很多,並提及大行動發生時的一些細節。我一面錄音,一面做了筆記。
來的那些人中,我想應該就有阿建、阿心。
一個月後,我因事回縣城,把幾本《血金》帶給阿瑩等人。阿瑩跟其領導等人對我表示感謝,並對我說,我日後若再有著作,可送回來,他們都會購買,一是用於收藏,一是供讀者閱覽。
是時,阿瑩又言及其弟弟等人跟我接觸的情景。
也許事隔多年,當我努力回想那次座談會,還是想不起阿建、阿心的樣貌。
也許因為有家人在非洲挖金,阿瑩經常跟我保持聯絡,關注我寫的有關淘金人方面的文章,並進行評論。
北京時間2018年12月3日晚上11時左右,我見到阿瑩透過QQ發來的資訊,不禁大吃一驚。
她的資訊是這樣的:“莫記者,迦納交通事故中的兩個死者,都是上林人,其中一人是我弟弟阿建。希望你們不報道此事,因為我們非常悲痛,也不想讓老人知曉此事,擔心他們承受不了……”
3日下午3時,我們團隊已經根據老鄉們提供的線索、各個海外微信上傳的圖片和評論,綜合了一個二三百字的稿子,配以迦納新聞媒體的譯文報道,發於我們的新媒體平臺。
阿瑩發來資訊的時間,是在晚上7時左右。我一直沒留意QQ上的資訊。這幾年,用微信已經成為我的習慣,極少看QQ。稿件發表的時間離我看到她的資訊時,已經過去了七八個小時。
我急忙回覆她,說稿件已經發表,看到她的資訊時,已經晚了。我查看了發表的稿件,見內文的兩個死者只提了姓,沒有全名;車禍現場的圖片,也做了技術處理,看不出他們的面目。
她嗯的一聲。我估計她正在悲痛之中,全家人已經亂成一團,已經沒有心情理會這事了。
半個小時後,我的手機接到一個來電,顯示是阿瑩的號碼。一接電話,是一女子用她的手機跟我聯絡的。
該女子是她的親戚,希望我把稿子中一張打了馬賽克的圖片撤掉,併發來一個連結。
電話那端,傳來撕心裂肺的痛哭聲,那是阿瑩的聲音。
我矇住了,心如刀割。
聯絡我的女子說,阿瑩本來要在第一時間跟我電話聯絡的,可弟弟出事後,全家亂成一團,都在商量著如何去迦納處理後事。她想起我們會有可能報道這事,每次迦納有什麼重大事件,金之門總是率先發聲。所以,她給我發了資訊,再也沒有心情打電話給我。
阿瑩接過電話,哭著跟我說了幾句話,再也說不下去了。她抽泣地說:“莫記者……我就一個弟弟,他還有年幼的孩子,該怎麼辦?我父母也就一個兒子,他們怎麼辦……”
我安慰她。
還沒等聯絡我的女子接過電話,電話就斷了。
這篇新聞稿子及譯文報道,我們團隊即時刪除,而後又重發,但稿子已經無阿建、阿心的現場圖片。
此事留給我的是無限的震撼與悲痛。怎麼這麼巧,死者竟然是自己認識的人。
金路如此崎嶇,代價如此慘烈。至今,還有人奮不顧身往前衝,包括本可以頤養天年的老者。
(節選自長篇紀實作品《上林淘金客傳奇》某個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