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延力專欄】
悠遠歷史 赤誠老人
原創作者|聶延力
我在書桌寫作業聽到姥姥挪著小腳向我走來,扶著門框喊:“愛民啊!到點嘛!給姥姥開啟音匣子聽楊家將。”“姥姥還沒到點呢!等我寫完作業給你開收音機。”姥姥總愛把收音機叫音匣子。姥姥挪著小腳嘴裡唸叨著:“燒火的丫頭楊排風可真有本事。”不一會姥姥又扶著門框來喊我:“愛民啊!給姥姥開啟收音匣子。”姥姥是七十多歲的老人花白的頭髮挽個疙瘩髻用網罩罩著上面插一隻簪子,免襠褲子大襟上衣,腿腕系黑色腿帶,畸形的小腳走路貼著地面一瘸一顛的,姥姥和我一樣愛聽評書。姥姥會說笑話我總纏著姥姥:“姥姥說個笑話吧?”姥姥沒牙的嘴喃喃地說:“這小丫頭就愛聽笑話,從前啊……”
寫完作業我趕緊開啟收音機,劉蘭芳那渾厚的聲音說:上文說到燒火的丫頭楊排風……姥姥的記性真好,真是說到燒火的丫頭楊排風。我和姥姥到點聽評書是我童年的一大樂事,書籍貧乏的年代聽評書豐富了我的聽覺,聽姥姥說笑話講鬼故事是我早期的文學啟蒙,知識的積累不是聽就是看。忠貞報國的楊繼業,英勇善戰的楊門女將。大遼國蕭太后的智慧勇敢,穿著斗篷站在點將臺上指揮千軍萬馬,太后述律平揮劍斷腕的決絕血腥,耶律阿保機在遼上京建造金碧輝煌的臨潢府,波濤盪漾的潢水從遼上京城前流過,彪悍勇敢的大遼將士騎著駿馬在遼闊的草原馳騁,握著長矛肩上扛著一隻海東青,這些故事印在我童年的記憶裡。那時我就想,遠在天邊的大遼國可真是一處環境優美的人間聖地。
八十年代中期我到旗裡農行做臨時工,我們旗的全稱叫巴林左旗小名叫林東,既然有左旗那一定有右旗,在離我們幾十裡的地方就叫巴林右旗小名叫大阪,我們這裡叫林東有一個縣城叫林西,關於地名可能都有一定的淵源。我坐上班車行駛在顛簸的沙石公路上,車後揚起一串長長的煙塵,有種楊門女將出徵的感覺。班車大約行駛一個小時,行駛到柏油路面不在顛簸,道路兩邊有高大挺拔的楊樹,初秋蒼翠的葉片在陽光下閃著光澤,大片農田成熟的玉米吐著紅色的長鬚。進街從車窗往外一看一大片廠區,高高的煙筒冒著濃煙,聞到濃烈的燒酒味道,門口豎著一個牌子:國營林東制酒廠。橫著掛一條條幅:好酒出好糟 全靠燒鍋燒。看到工人用鐵鍬出酒糟,熱氣騰騰地散發著濃烈的酒香,旗裡的知名品牌:上京酒。就是出自這個酒廠。到今日那個曾經是林東驕傲的國營酒廠,不在飄著酒糟的醇香,沒有酒糟的酒廠你還能相信有燒鍋燒嗎?急功近利的經營者使這個老酒廠終究成了一片荒蕪。
道路兩邊是低矮的平房,窗明几淨,窗臺擺著花花草草,有老人坐著小凳子在曬太陽還有孩童在嬉笑。班車行駛到一座石橋,這座石橋叫東石橋,橋附近兩邊是合抱粗的大榆樹,樹幹糾結枝繁葉茂,那百年老榆樹是林東的標誌,也是滄桑的見證。
農行在頭道街中段老旗委下坡,磚瓦結構的灰色平房。我和一位女孩到農行新成立的儲蓄所做臨時工,一個月三十元錢外加十元崗位津貼。這對一個農村孩子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收入,從上班那天起我就努力做個經濟自立的人不再和家裡要錢,生活雖然拮据但也能吃飽肚子。我們的宿舍臨街對過是清真飯店,門前掛著四個藍色幌子是清真飯店的標誌,看著櫥窗裡白花花的開花大饅頭,油汪汪金黃的油條,粘著芝麻香脆的燒餅,一元錢一大海碗的餄餎澆著羊肉醬滷汁,那真是口水往肚子裡咽。飯店飄出來的濃烈香味,對於我們三個來自農村貧窮的孩子實在是一種煎熬。
農行後邊是旗委大院,一排兩層高的樓房氣派莊重,是林東鎮最具權威的地方,也是有歷史記載的地方。可惜就是這樣一個有歷史淵源的建築物,到了城市拆遷重建也沒有幸免,當時有一個旗長在拆遷旗委大院時曾提出反對意見,闡述老旗委大院是一個歷史標誌不能拆遷,旗委大院應該作為歷史遺蹟保留。在利益的驅使下老旗委樓還是被拆遷開發,東石橋那百年的老榆樹也慘遭連根拔掉,一處遺蹟一棵老樹那是圖騰那是歷史,是現代建築無法替代的
林東鎮有一條主街叫臨潢大街熙熙攘攘的人流主要集中在這裡,所有的商鋪在這條主街上聯營商場、三利商場、人民飯店、東風飯店、大眾飯店、電影院、新華書店。臨潢?我在哪裡聽到過這兩個字,搜尋記憶想起來了,聽評書《楊家將》就有臨潢府,怎麼會和這條街同名?我滿腦子疑惑。後來又在林東鎮西開闢一條新路叫上京路,上京路?又一個我聽過的名字,大遼國都城不是叫遼上京嗎?我上班的儲蓄所就在上京路,叫農行上京路儲蓄所。
走到林東鎮南面古城,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我才知道我腳下的這片土地,就是我童年魂牽夢縈遠在天邊的一方聖土大遼國遺址。站在城牆上放眼望去古城鬱鬱蔥蔥,環繞的城牆依然存在一條主路貫穿南北,潔白的羊群點綴期間,吃飽的奶牛慵懶地曬著太陽。一條河蜿蜒流向遠方這條河現今叫沙力河,無頭的石人矗立在古城中,斷尾斷頭的石龜巋然不動,這座有千年歷史的古城遺址,見證了有一個英勇善戰的少數民族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二百多年。在耶律阿保機的陵墓有一座石房子由三塊巨大的石柱建成,有人說這是牢房是囚禁斷腕皇后述律平的地方,也有人說是耶律阿寶機祭祀的地方。到了點將臺,一座陡峭的山峰矗立在草原中間,有一巨石據說是當年蕭太后的點將臺,上去看竟然有兩隻腳窩,好似看到蕭太后揮劍指揮千軍萬馬,其實是冰臼窩,只是人們賦予想象。南塔、北塔遙相呼應,千年的風鈴依然在風中叮鈴。
後來我讀到一本書,是林東一中的老教師白鶴皋老人寫的“遼上京史話”,對遼史有了更深的瞭解,白鶴皋老人用故事的形式敘述了一部遼代簡史,把遼代主要歷史事件用故事的形式敘述通俗易懂,故事從青牛白馬傳說開始,根據遼史的記載按年限編寫便於讀者理解,王青熠畫的工筆插圖考究。白鶴皋老師當年帶著學生到古城現場為學生講解遼代歷史,他的學生至今記憶猶新,白鶴皋老師講:耶律阿保機稱帝建立契丹國,建造皇城上京臨潢府分南北兩城北為皇城,南為漢城,呈“日”字形排列。取名臨潢府是因為契丹南面臨近潢水,所以叫臨潢府,潢水是現今的西拉沐倫河經過千年依然在流淌。實地講解讓學生更深地瞭解這段歷史,他教導學生不要忘記這片土地發生的歷史,不要忘記自己的根。老人眼神不好原稿是用毛筆寫就,稿紙壘得幾尺高,散發著墨香的稿紙是老人對家鄉土地的一片深情,薪水微薄自費出版為了歷史文化傳承。
現今在古城會看見幾近失明清瘦的白鶴皋老人,拄著柺棍駐足用混濁的雙眼望著遠方,一直呼籲社會保護好千年古城遺蹟。白鶴皋老人的這本書我翻得有些掉頁,依然珍藏感悟歷史,感受老人的赤誠之心。
文中照片為作者聶延力拍攝的遼代現存遺蹟。
作者簡介:聶延力,本名聶豔麗,蒙古族,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散文集《駱駝脖子》。
(本文為聶延力原創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