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問吧
在甲骨文出現前,遠古祖先的事蹟只能靠虛無縹緲的神話傳說來口耳相傳。幸好現代分子遺傳學為代表的新技術讓溯源成為可能,基因如同一本無字史記向我們揭開祖先秘史:他們有著怎樣的面貌,如何生活與遷徙,如何形成自己的文化認同。
澎湃問吧邀請中國文物學會會員、《無字史記:基因裡隱藏的祖先秘史》作者波音,聊聊基因背後的中國祖先故事。周口店北京人是我們的直系祖先嗎?中國人與東亞、東南亞和歐洲有哪些基因交流?哪些馴化的動植物是土生土長的,哪些又是外來的?
@宛宛啊:最早的周口店北京人從哪裡出現?他們是從別的土地遷徙過來,還是在這片土地上自然誕生?
波音:最早的古人類大約在500多萬年前誕生於非洲,在距今190萬年左右的時候,他們走出了非洲、走入了亞洲,又經過了幾十萬年來到了中華大地。周口店北京人的祖先應該來自於亞洲的西部,並不是由這片土地的其他物種進化而來的。
@曉東不曉西:基因證據支援東亞人種來源於走出非洲的群體的觀點。而我們在媒體上也看到報道說中國古人類進化是有完整的考古證據的。請問您怎樣看待這兩個觀點?
波音:與人類走出非洲說相對的假說,是中國學者提出的“連續進化附帶雜交說”,該學說認為中國的現代人主要是從中國的直立人進化而來,並不是非洲現代智人遷徙而來。其中主要的證據有兩個,一個是鏟形門齒的連續性,一個是石器模式的連續性。我在《無字史記》第一章中站在基因派的角度上,對鏟形門齒問題和石器模式問題進行了詳細的解答。簡而言之,鏟形門齒的連續性是由古人類進化的某些理論的錯誤造成,而石器模式的連續性也受到了鏟形門齒問題的影響。因此這兩個證據並不具有足夠的說服力。
@Elvis:非洲到底是有啥特殊的魔力,為何古人類都誕生在非洲?
波音:古人類最早誕生於非洲,並且長期只在非洲生活,這使得非洲成為古人類誕生的搖籃地;其次,在農業產生之前,古人類的主要生活方式是狩獵採集,而非洲是狩獵採集的優良地區;第三,非洲正提升處於熱帶、亞熱帶,因此在地球歷史上的很多次冰期中,非洲都可以讓古人類相對容易地生存下去,而歐洲和亞洲的大部分地區,在冰期來臨時,很可能就不適合古人類的生存,他們要麼死亡,要麼向南方遷徙。這些因素可能是造成很多階段的古人類都最早起源於非洲。
@華夏一脈:有觀點認為,古人類幾乎同時出現在各大洲,而不是從非洲走出,您是如何評價這個觀點?
波音:一個物種只會誕生在地球的一個地方,這是生物學的基本規律。因此,認為古人類會在各個大洲同時出現的觀點違背生物學基本規律,不可能正確。至於說為什麼一個物種只會誕生在地球的一個地方,是因為基因突變會產生新物種,而基因突變的機率非常低,而且突變的基因能夠存留並傳播在種群中的機率也非常低。正因如此,地球上不會在兩個地方同時出現一種新的物種。
原始祖先如何生活
@關山難渡:中國的土著原始人什麼時候開始直立行走?他們會不會吃人?
波音:中華大地上最早的古人類就是直立人階段的人,因此我們可以說,自從中華大地有人出現開始,他們就已經會直立行走了。雖然傳統上認為170萬年前的元謀人是中華大地上的最早人類,但我在《無字史記》的第一章中列出了一些證據,指出元謀人的年代是存在疑問的。我更傾向於中華大地上最早的古人類可能就是北京人,或者比北京人稍微早一些進入這裡的古人類,時間估計在100萬年前甚至更晚。曾經有說法認為北京人是食人族,但是學術界很早就否定了這種說法,那些所謂的啃食骨頭的證據,並不成立。因此,北京人不會吃人。
@神田川:我們的祖先最早開始種植的農作物是什麼?在此之前他們吃什麼?
波音:在北方,最早開始種植的農作物是粟和黍,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小米和黃米,其中可能最早種植的是黍,因為它更耐旱。在南方,最早開始種植的農作物是水稻。需要注意的是,野生物種的馴化、栽培有一個漫長的過程,可能需要幾千年的時間,才能將一個野生物種馴化為優良的農作物。在農業開始之前,古人則是從事狩獵採集食物,他們吃一切能夠捕食到的東西。
@熊:中華大地上的古人是否經歷過災難、氣候變化等導致的大滅絕?北京人在距今20多萬年前全部絕滅了,這是為什麼呢?
波音:百萬年前,直立人進入中華大地後,在漫長的歲月中,經歷了多次的氣候鉅變,經歷過很多次冰期。至於中華大地的直立人是否因為氣候變化而大滅絕,還不清楚,但顯然他們的人群數量很少,在災難時期就更少了。當4萬年左右現代智人從非洲一路來到東亞時,即使還殘留有一點點直立人,也已經微不足道,很快就滅絕了。
北京人屬於古人類的直立人階段,他們的石器技術相對比較原始,也沒有後來現代智人的各種武器和工具,因此北京人的生存很艱難,在寒冷的冰期中就更為艱難。即便如此,北京人在周口店地區前後也斷斷續續地延續了幾十萬年,從至少70多萬年前到距今20萬年前,他們已經創造了奇蹟。
如何透過基因瞭解祖先故事
@303的人生:怎麼確定這些發現的古人類遺骸是否屬於現人類的祖先?就算髮現遺址化石,也可能是已經全部滅絕,而沒有留下後代?
波音:面對人類化石,過去古人類學家透過比較骨骼的形態來推斷不同古人類和現代人類之間的親緣關係,這樣的方法有價值但肯定也有侷限性,比如不同性別、不同年齡、不同營養、不同環境的同時代古人類,可能骨骼差別很大。
至於一種古人類是否留下了後代,至少我們無法從骨骼化石上完全明確。但對於能夠檢測基因的古人,比如幾千年前墳墓中的人骨,基因可以告知他們是否留有後代。這是基因相對於化石的優勢。
@小兔兔:有可能為每一塊得到的古人化石做基因測序嗎?
波音:首先要知道遺骸和化石不同,化石是指已經“石化”的古生物遺骸,一般要經歷百萬年以上,遺骸才有可能變成化石。所以,百萬年以來的古人類遺骸,很可能只是堅硬的頭骨、牙齒,並沒有石化。
如果是已經石化的化石,那麼曾經的生物質已經分解掉、不復存在,因此無法分析基因。而一些年代較近的遺骸,比如幾千年前古墓中的人骨,可能還保留了生物質,還有機會進行基因測序。
@彩臣:人類生理結構的進化可以從化石等實物獲得證據,但語言的進化是否也是考古的範疇呢?
波音:語言的進化的確難以研究,不過至少可以透過喉嚨的結構來推測不同階段的古人類的發聲能力。透過研究各個民族的語系,可以起到類似於基因研究的效果,能對不同民族之間的親疏關係提供線索。實際上,語言學家很長時間以來就在做這樣的事情,比如雲南的很多少數民族,語言學家可以根據他們語系的關係來判斷古人類的親緣關係情況,其結果再與透過基因研究的親緣關係很好地吻合起來。
《無字史記:基因裡隱藏的祖先秘史》波音著,中信出版社,2021-09
責任編輯:鞠文韜
校對:欒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