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墨脫縣退役軍人衛軍巡邏戍邊三十載——
門巴老兵:守護“秘境”守護兵
■解放軍報記者 楊明月
西藏墨脫縣德爾貢村的民兵連長衛軍,如今不再參加巡邏了。
2019年冬天,他騎摩托車時遭遇車禍,肋骨斷了4根。年過五旬的他,看著村裡的年輕人挑起了巡邏的擔子,放心地“退休”了。
如今,衛軍這位德爾貢村村委會主任,將全部精力放在村裡的經濟發展上:墨脫縣農牧局投建的茶園到了需要除草、修剪的季節,他要通知每家每戶;德爾貢邊境小康村修建的新房已經完工,村幹部要協調村民們分房、喬遷……
每天,衛軍騎著摩托車來往於老村和搬遷點新居之間,心裡想的都是幸福的事。
衛軍與官兵一起巡邏時,手拿砍刀走在巡邏隊伍的最前面。 麥正偉 攝
名字裡面有故事
1970年,衛軍出生於墨脫縣馬迪村。出生於那個年代的門巴族孩子,大都有個富有特色的漢族名字,如“衛國”“永紅”“永旗”等等。
衛軍的名字,有獨特的由來。1970年2月,馬迪村一位身懷六甲的門巴族婦女突患重病。那時,墨脫不通公路,馬迪村也沒有醫生。她的家人只好揹著她前往背崩鄉的一家部隊醫院進行治療。在一位名叫魏卓的軍醫和醫護人員的全力救治和精心護理下,孩子平安降生,母親安然無恙。為了讓全家人記住解放軍的好、記住魏卓醫生的恩情,這個剛剛出生的門巴族男孩有了一個漢族名字“衛軍”——既和魏卓醫生姓氏同音,還有成為軍人、保衛祖國的含義。
1989年10月,聽著自己名字由來長大的衛軍,入伍來到西藏林芝軍分割槽某邊防連,在山谷叢林間走上為國戍邊的巡邏路。
“每次巡邏都按計劃執行,碰上什麼天氣都要去。”墨脫氣候多變,雨天總是說來就來,這給原本就難行的巡邏路又添幾分危險。1990年8月,衛軍和戰友在巡邏途中遭遇一場泥石流。路面被衝下來的泥沙完全覆蓋,雨越下越大,木石滾滾而來,兩個戰友隨身帶的行裝都被沖走,好在沒有受傷。
墨脫素有“蓮花秘境”之稱。這裡山高涯深,千百年來幾乎與世隔絕。作為墨脫人,衛軍對這裡惡劣的自然條件早已習慣。他起初不“習慣”的,是冬季的飲食。大雪一封山,墨脫成了與世隔絕的孤島,外面的物資運不進來。衛軍就和戰友一起挖野菜吃。
“戰友們都能吃,我這個本地人有啥吃不慣的,都是那麼過來的。”衛軍淡淡地說。
“我把他們當自己的孩子看”
1991年,衛軍退役回鄉,與德爾貢村姑娘紅東結婚,在這個村安家落戶。
德爾貢村和衛軍從小長大的馬迪村不同,是個邊境村。衛軍的岳父是一名老民兵,年輕時和官兵一起站過崗。他對保家衛國的理解簡單而透徹:“要是敵人來了把地搶走,我們就沒有地、沒有家了。”得知衛軍要當民兵,岳父給他講了許多戍邊的見聞,囑咐他和邊防官兵一起,守好邊防守好家。
在墨脫,村民以民兵身份和官兵一起聯合巡邏是多年的傳統。世代居住於此的村民大都以打獵為生,熟悉這裡人跡罕至的山路,掌握生火、取水等野外生存技能,給駐地官兵巡邏帶來很多幫助。
2011年,在一次巡邏返回途中,戰士楊鑫由於感冒患上肺水腫,咳出的痰液成了粉紅色,衛軍和其他民兵輪流揹著楊鑫往回走。
“我當時感覺很不好意思,真的很感謝他們。”楊鑫說。
“他們和我的孩子差不多大,我把他們當自己的孩子看。”衛軍說。
邊防連班長周強說,巡邏路上,衛軍經常手拿砍刀走在巡邏隊伍的最前面,為大家披荊斬棘。碰到戰士受傷或患病,衛軍比他們還緊張。有衛軍這樣經驗豐富的民兵同行,官兵都很安心。
然而,人在自然面前總是顯得渺小無助。衛軍記得,有一次巡邏他“差一點死了”。
那是2008年4月,衛軍和官兵巡邏走到一處山頂,趕上暴雪,根本看不清下山的路。“火都生不起來,全是雪。”大家只能抱在一起,熬了一宿。死亡在那一刻彷彿觸手可及。好在天亮後終於放晴,大家忍著渾身的痠痛生了火,煮了點東西吃,繼續踏上巡邏路。
條件這麼苦,也脫下了軍裝,為什麼還要和官兵一起巡邏?
在記者反覆追問下,衛軍用並不熟練的普通話說:“我永遠是部隊的兵,永遠跟部隊在一起。”
兒子踏上巡邏路
在衛軍家裡,記者看到幾十床閒置不用的被褥。
衛軍的小兒子次仁頓珠說,這些都是給巡邏官兵準備的。之前,邊防連到德爾貢村沒有公路,由於路途遠,巡邏出發前和返回後,官兵都要在衛軍家借宿一晚,衛軍便購置了很多被褥供大家休息時鋪蓋。如今通了公路,交通方便,這些被褥也就閒置了。
次仁頓珠記得,有一次,父親巡邏回家後高燒不退,母親實在沒辦法,讓父親騎馬去連隊治療了幾天才回家。
不過,這樣的情況不多。衛軍和其他門巴族漢子一樣,不太把受傷生病當回事。即使因為巡邏受傷、生病,他都是吃點藥挺過去,不到萬不得已不麻煩連隊官兵。
在次仁頓珠的記憶裡,小時候他特別期盼父親巡邏回來,因為父親常給他帶回一些軍用罐頭,那是他從自己的口糧中省出來的。
2016年,上了大專的次仁頓珠想去當兵。為了檢驗自己能不能當個好兵,他決定和父親一樣,跟著官兵一起巡邏。
當時正趕上農忙,衛軍沒跟兒子一起去巡邏。“父親很少跟我提及巡邏路上的艱辛,不管是被螞蟥咬、被馬蜂蜇,還是在懸崖峭壁間死裡逃生。可能他覺得那都是巡邏時遇到的正常情況。”次仁頓珠說。他能感受到父親的擔心,但父親沒有阻攔他。
第一次巡邏,次仁頓珠就背起50斤左右的物資。排長在前面帶路,走到一半,次仁頓珠走不動了,排長二話不說,從他肩上卸下物資,背在自己身上。
在一處邊境線附近,次仁頓珠和官兵一起在石頭上寫下“China”。後來,次仁頓珠報名應徵,成為一名武警戰士。
衛軍談到兒子很自豪,提到德爾貢村的年輕人也是頻頻點頭。
去年,德爾貢村的年輕人成立了摩托車邊境巡邏隊,每個月騎著摩托車巡邊兩次。衛軍對此很欣慰:“這些年輕人都不錯,有他們巡邏,我就放心了。”
記者手記
見到衛軍的時候,他正作為護林員在村口執勤。一間簡易的小木屋,四面漏風。墨脫氣候多變,沒一會兒就下起雨來,寒風吹來,屋裡比屋外還冷幾分。
按照林業局要求,村幹部要帶頭在這裡執勤,檢查過往車輛,防盜和制止偷伐林木。在小木屋裡待了一陣,看著路上很久沒有一輛車經過,我勸衛軍先回村裡。衛軍拒絕了,他見我冷得打哆嗦,把外套脫了給我穿。直到中午接替他的人來了,我們才離開。
2019年7月,衛軍被評為“全國模範退役軍人”。因為大雪交通不便,他沒能前往北京領獎。我替他感到遺憾,衛軍擺擺手說:“這裡常下大雪,沒辦法。”
衛軍不太愛講話。面對我的提問,他簡短的回答傳遞著“理所應當”的意味。巡邏,“沒什麼好講的”,哪怕他曾險些被泥石流或大雪掩埋。當村委會主任,“事情多得很”,但我反覆追問後才瞭解到他曾自掏腰包給村民看病,資助村民去學挖掘機駕駛。
在衛軍的講述中,我讀到了“崇高”與“奉獻”,但衛軍不覺得這些詞和他有關聯,不認為生在這裡、長在這裡的自己有什麼特別之處。如果有,那就是他當過兵,當過民兵,走在巡邊路上,對腳下每一寸土地的意義感受更深。
因為,家就是國,國就是家。
作者:楊明月
來源: 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