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一個晴朗夏日。北戴河的海面上,波粼起伏,陽光揮灑,宛若一片金星閃爍的絲絨。極遠處,海天一色,湛藍無垠,整個大海顯得格外溫馨寧靜。這時,一個泳者游出海面,走出金色沙灘。只見他突然加重了步子,身後的腳印彷彿一下深了許多。
這個泳者不是別人,他正是—代匡世偉人毛澤東。
“我要去黃河,你們作些準備。”毛澤東一回到“浴場一號”得住所,便激奮地說道。
“去黃河?主席,你去黃河干什麼?”毛澤東簡單明瞭的吩咐中往往蘊涵著深邃含義,對此身邊工作人員已很習慣,但面對這個似乎是剛從大海里“撈”出來的斬釘截鐵的決定,他們仍感到十分突然。
“人說不到黃河心不死,我是到了黃河也不死心吶!”稍頃,毛澤東扳著指頭接著又說,“這次我要帶一個智囊團去。包括天文、地理、歷史、氣象、土壤、化學、地質、肥料、水利、電力等等一大批專家,要像李四光這一級的專家。你們給我準備一些應付艱苦生活的東西。我們大家都騎馬,沿黃河逆流而上,去尋找黃河的源頭,把這條河從頭瞭解起,讓它能更好地為我們的民族造福。我還可以到黃河裡去游泳啊!"
說完,毛澤東便不再言語了,彷彿這條母親河正在他胸中奔騰流淌。
熟讀經書的毛澤東,他深知黃河在治國安邦中的重要地位。
毛澤東未了的黃河情結早在春秋時期,輔佐齊桓公成就霸業的治國良臣管子就曾說過,“善為國者,必先除五害。水一害也,旱一害...…..害之中水為大。”千百年來,黃河多少次漫流失控,屍漂四野?頻繁的洪水災害,直接危及中國大片精華疆土,直至成為歷代王朝霸業興衰、政權更替的導火索。正因如此,漢武帝率眾渡口黃河岸,宋太祖御詔疏通黃漕運,忽必烈欽令察河源,康熙帝親覽修黃淮......
可是,中國革命勝利了,黃河洪水還沒有被馴服。面對危如累卵的國之憂患,作為這個東方大國的最高領袖,他怎能不興起制伏洪災、安流息波的強烈願望呢!
正是這種多重情感的驅使,當天下大定、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後,毛澤東第一次出京巡視便選定了黃河。從古城開封到懸河岸邊,從山之頂到引黃渠畔,他一路察看防洪形勢,詢問治黃方略,展望大河前景,活躍的思維—刻也沒有離開這條大河。
在蘭考縣東壩頭,這個一百年前黃河銅瓦廂決口改道的地方,面對危如累卵的懸河形勢,毛澤東聽說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黃河曾發生一場特大洪水,水勢洶湧,屍漂遍野,災情嚴重,留下了“道光二十三,黃河漲上天,沖走太陽渡,捎帶萬錦灘”的民謠。
毛澤東關切地問“黃河漲上天怎麼辦?”面對領袖的千古一問,在場的陪同人員提出“修建水庫防禦特大洪水”的初步對策,對此他明確表態說“大水庫修起來解決了水患,還能為灌溉、發電,通航提供條件,是可以研究的”,體現了一代偉人對加快黃河除害興利步伐的迫切願望。
正是在那次談話中,陪同者還提出“從長遠看,將來還要從長江流域引水入黃河”的遠期設想,對此,毛澤東風趣地說:“通天河就是豬八戒去的那個地方吧?南方水多,北方水少,如有可能借點來是可以的。"
“要把黃河的事情辦好!”視察結束時,毛澤東意味深長地留下了這句深情囑託。
毛澤東的一生極具挑戰性。“與天奮鬥,其樂無窮!與地奮鬥,其樂無窮!與人奮鬥,其樂無窮!”每一場奮鬥,無不是舉重若輕、勝似閒庭信步的必勝情懷。但對於黃河,他卻從不輕言“征服”,不用“修好”、“根治”之類的字眼,也很少像對長江那樣發出響亮的讚美之聲,他更多的是仔細品味發生在黃河身邊的那些歷史故事,惦記著千百年來大河兩岸深沉的憂患.......
偉大領袖的黃河之行,曾使多少人心潮激盪,夜不能寐!
可毛澤東本人似乎對於這次黃河之行並不太滿意,“那次考察,不過是走馬觀花,沒有看出多少東西。千瘡百孔的黃河仍未治好,還沒能走上造福人民之路啊。”毛澤東幾次對有關人員如是說。特別是對於那座三門峽工程,毛澤東更是牽念有加。早在當初批准這個專案開工時,他就明確表示“要修水庫,不要泥庫”。可是工程建成後還是出現了一些問題。每念及此,這竟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毛澤東想千里騎馬走黃河,還有一層更深的考慮,那就是:藉助這次黃河之行,努力打破與外界的阻隔,重新溝通自己與中國社會實際層面的聯絡。戰爭年代裡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在贛閩蘇區,只要有幾天時間,他就會找來農民、商人、手工業者甚至地主,開個調查會。當地的社會結構、風土人情,乃至一塊豆腐賣多少錢,誰家的水酒最受歡迎,土布、鹽和“洋火”從哪裡進的貨,他都瞭如指掌。
在延安,他穿著和農民幾乎一樣的棉襖,走在街上。各種人都和他打招呼、聊天,聽到邊區政策建議.甚至農民說他的一句閒話,都能聲聲入耳。那時候,外有強敵圍剿,內有路線鬥爭,並不時夾雜著共產國際“太上皇”指手劃腳的聲音。但不管多麼艱難曲折,如何荊棘叢生,在“真正的銅牆鐵壁”的擁戴下,毛澤東都出神入化地挺了過來,玩數萬敵軍於股掌,而且每走一步都感到很踏實。
如今,那種如魚得水的感覺怎麼找不到了?曾幾何時,全國各地還是一片鶯歌燕舞,各行各業“衛星”頻升,捷報頻傳,為何突然間就變得天災人禍,怨聲四起,饑荒死人的報告紛至沓來
為此,毛澤東很感困惑,決心到基層直接進行調查研究。
1960年6月,他在為中共中央起草的《十年總結》中寫道:“八月在北戴河,中央起草了一個人民公社決議,九月發表。幾個月內公社的架子就搭起來了,但是亂子出得不少....我們對於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還有一個很大的盲目性,還有一個很大的未被認識的必然王國。”
他在不同場合提議,要大興調查研究之風,一切從實際出發。
一次,毛澤東還向他的衛士披露了自己埋藏已久的心跡,他說:“我有三大志願,一是要下去搞一年工業,搞一年農業,搞半年商業,這樣使我多調查研究,瞭解情況,我不當官僚主義,對全國幹部也是個推動。二是要騎馬到黃河、長江兩岸進行實地考察。要請一位地質學家、一位歷史學家和文學家一起去。三是最後寫一部書,把我的一生寫進去,把我的缺點、錯誤統統寫進去。”
可是,人一旦到了至高無上的境地,就連最起碼的要求也成了一種奢望。他似乎怎麼也無法走出這座“圍城”。
毛澤東覺得再也不能這樣繼續下去了,也許這正是他要走出豐澤園,走出菊香書屋,憑藉黃河再度“突圍”的真正含義。
1964年8月初,平闊恬靜的北戴河浴場突然傳來一陣軍馬嘶鳴之聲,一支由中共中央警衛局局長汪東興精心組建的騎兵大隊,在北京西郊香山經過特殊訓練後,奉調緊急趕至北戴河海濱。
年逾古稀的毛澤東,在衛士簇擁下登上一匹專門挑選的白色高頭大馬。他昂首挺胸,挽韁策馬,行進在金色的沙灘上,—如當年“屈指行程二萬里”之風采再現。
“練吧,不會騎馬就去不了黃河。如果人生連黃河都沒有見過,那是會後悔的。”毛澤東語重心長地鼓勵身邊的工作人員。
然而,就在這時,一場“千里走黃河”的壯行卻註定要擱淺了。因為毛澤東感到中國已經出了修正主義。
1964年12月26日,是毛澤東的71歲生日。他在人民大會堂訂了幾桌菜,請部分中央領導人,各大區主要負責人以及少數勞動模範、科學家一起過生日。宴前,毛澤東即席講話“今天不是做生日,也不是祝壽,我用自己的稿費請大家吃頓飯…...什麼四清四不清,什麼黨內外矛盾交叉?這是非馬克思主義的,黨內有產生修正主義的危險....你們什麼事情都不給我講,有人搞獨立王國,尾巴翹得很高。”
—頓壽宴大家吃得索然無味。
中國出現修正主義,當然要比千里走黃河重要。於是,黃河騎兵大隊很快就宣佈解散。一場最高規格的“黃河壯行計劃”無果而終。
不過,即使在轟轟烈烈的""中,毛澤東也沒有忘記黃河的事情。1972年他大病初癒,在接見美國總統尼克松時還曾風趣地說“前些時候我到馬克思、列寧那裡去了一趟。他倆對我說,你那個國家的鋼鐵、糧食還太少,再說你還要去黃河,你不用來這麼早了。你先回去吧。看來我的一片真誠感動了馬克思和列寧,去黃河還是有希望的....."
黃河啊,這是毛澤東魂牽夢繞的一條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