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先生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是長盛不衰的經典之作。其中《家》最具影響力。這本書以成都為背景,描寫了1920年冬天開始的八九個月時間裡在高家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書中有封建專制的高老太爺、有懦弱順從的高覺新、溫和堅定的高覺民,和激進派的高覺慧,還有其他形形色色的人物,其中丫環鳴鳳最使我印象深刻。
鳴鳳是舊時大家族中丫環的典型代表,她溫柔順從、美麗聰慧,和高家的主子僕從都相處得很好,除了身份是個丫環,她哪裡都好。覺民和覺慧也不止一次地惋惜,多次說如果她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姐多好!
十七歲的鳴鳳也有自己的小秘密——她偷偷愛慕著高家三少爺覺慧,而覺慧對她也不是無動於衷。剛開始就像紈絝子弟似的逗弄她,說她長大了心就不在高家了,還是告訴太太儘快把她嫁出去吧。然後看到鳴鳳哭了才笑著說是騙她的,還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要娶她做三少奶奶。
鳴鳳被高覺慧似真似假的話弄得心情起伏,她知道做少爺、老爺的都是反覆無常,不高興的時候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可是她還是被覺慧感動了,把他當成了她生命中的依託,夢想著有一天覺慧能把她從這一片泥沼中拯救出去。
可是鳴鳳終究等不到了。她被高老太爺送給馮家脾氣古怪的老太爺馮樂山做小妾。鳴鳳央求了大太太,沒有用,高家是高老太爺說了算,她做不了主,老太爺說的話她不敢不聽。
鳴鳳能想到的只有高覺慧而已了,她走到覺慧的窗前,踟躕不前,不敢去打擾他,後來兩天時間裡幾度欲言又止,最後一夜她酸楚地喊了一聲:“三少爺,覺慧。”便投湖自盡了。
看完鳴鳳的悲劇,我認為釀成她悲劇原因的不止是這個吃人的舊封建制度,她和覺慧兩個人身上都有錯,主要有身份、性格上的因素:
高覺慧是高家三少爺,從小在丫環老媽子的服侍下長大,他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司空見慣,誠然比起高家的上一輩,他還有同情弱者、善良的優點。但是他的善良也是帶著高高在上的意味。過年時有龍燈來高家拜年,高家主子僕人都拿花炮去炸龍燈和舞龍燈的人,看到他們被火花燒到身體四處逃竄又逃不掉大聲呼號而哈哈大笑,興奮不已,還惋惜著準備的花炮太少,不夠燒。而覺慧,一邊心存憤慨一邊同情他們,卻沒有站出來制止,只是在結束後逼問二哥覺民和琴表姐有什麼感想,為什麼不同情他們?
他對待鳴鳳也是如此。剛開始他逗弄鳴鳳,說她長大了想離開高家了,等把人逗哭了又馬上改口說要娶她。覺慧太年輕了,他少年意氣,卻沒有考慮過他和鳴鳳的處境就說要娶她,內心深處卻對鳴鳳的丫環身份感到介意,在與鳴鳳的幾次相處中,覺慧的腦海裡多次閃過一個念頭:“如果鳴鳳是有錢人家的小姐,那該多好!”
到後面聽到高老太爺要把鳴鳳送到馮家給馮老太爺做小妾,他經過一夜思索後,就放棄了鳴鳳,沒有一絲一毫想要拯救她的念頭!
不,事實上經過了一夜的思索之後,他準備把那個少女放棄了。這個決定當然使他非常痛苦,不過他覺得他能夠忍受而且也有理由忍受。有兩樣東西在背後支援他的這個決定:那就是有進步思想的年輕人的獻身熱誠和小資產階級的自尊心。
覺慧是整個高家最激進的年輕人,但是他同樣害怕著高家的掌權者——高老太爺,不敢反駁他的任何決定,鳴鳳被送人他也只是憤憤地罵幾聲就偃旗息鼓,也沒有想過該怎麼拯救鳴鳳。後來聽說被送人的是另一個丫環婉兒,他還高興不是鳴鳳,絲毫沒有一絲對婉兒的同情心。
說到底,他就是一箇舊時大少爺的縮影,和平時期和丫環鬥鬥嘴、輕許承諾;到了事情發生時,就一籌莫展了,甚至都不去想該如何解決問題!
這一點上覺慧還不如覺民,至少覺民敢為了自己的愛情而離家出走。
再來說鳴鳳。
是不是同一年齡的男女,女子總是比男子在心理和思想上更成熟呢?鳴鳳雖然被覺慧說要娶她的話而深受感動,卻也深深認識到自己與他的身份是天差地別。所以,她說願意一輩子服侍他,做他的丫頭,時刻在他身邊就好。
“有時候你真像天上的月亮……我曉得我的手是挨不到的。”
鳴鳳不像覺慧一樣奢想著自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她的願望很簡單,就是呆在覺慧身邊服侍他就夠了。她很清醒,知道他們倆是不可能結為夫妻的,所以乾脆就不去想了。這和一些文學作品中心比天高自信過頭的丫環要好太多了。
然而就這麼一個卑微的想法都不能實現!
在被送到馮家之前她還有三天的時間,她可以在這三天裡告訴覺慧,和覺慧商量該怎麼辦,可是她沒有。
那麼多次兩人碰面,鳴鳳都沒有說一聲,覺慧也因外面週報和局勢焦頭爛額,沒有留意到鳴鳳的不對勁。
或許鳴鳳也知道說出來是沒有用的吧!她明白覺慧是個好少爺,同樣也知道他不可能為了她去對抗老太爺。她並不怨她,反而更愛他。
《哪吒之魔童轉世》裡說:“若命運不公,就和它鬥到底。”
可是想要和命運抗爭到底,也得有那個實力啊!
作為舊時家族中最底層的一員,鳴鳳太清醒了。她已經走投無路了,不願給人做小妾,又逃不掉,覺慧也無法更她任何幫助,最後這個年僅十七歲的少女,只能選擇一死了之!
平靜的水面被擾亂了,湖裡起了大的響聲,盪漾在靜夜的空氣中許久不散。接著水面上又發出了兩三聲哀叫,這叫聲雖然很低,但是它的悽慘的餘音已經滲透了整個黑夜。不久,水面在經過劇烈的騷動之後又恢復了平靜。只是空氣裡還瀰漫著哀叫的餘音,好像整個的花園都在低聲哭了。
鳴鳳想要的幸福是一輩子服侍覺慧,如此簡單卻還是無法實現,是命運、是舊制度、是覺慧,還有她自己的各種因素,最終使她無奈自盡,只留給我們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