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2月16日夜,雨雪,峰巒疊嶂、崎嶇難行的沂蒙山中,華東野戰軍20萬大軍分成無數支隊伍,踏著初春的積雪,由南向北,悄然疾行。
看著浩浩蕩蕩開進的大軍,此刻華東野戰軍副司令員粟裕的卻在臨時指揮部裡看著和若干份先頭部隊發來的電報,盯著擺在桌上的地圖沉思著。
此時距離粟裕擔任華東野戰軍副司令員僅僅4個月不到。在燦若星海的我軍將帥中,剛過不惑之年就成為數十萬大軍統帥的軍人,只有兩個,一個是粟裕,另一個就是林彪。巧合的是,這兩位年齡相等、性格迥異的將帥在1947年這個剛過完春節的日子裡,都身處險象環生的戰場,又都以各自高超的軍事指揮才能完成了各自戰區的艱難轉折!
1946年6月,國民黨反動派挑起了蓄謀已久的內戰,數百萬精兵強將猶如滾滾惡浪,撲向東北、華北、中原、華東、陝北等解放區,妄圖在6至12月內侵佔全部解放區、消滅我軍。
面對不可一世的敵人,我軍按照毛主席提出的“不計一城一池的得失,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的原則,拿出我軍最拿手的戰法——運動戰,只3個月功夫消滅國民黨軍25個旅約30萬人,給來犯之敵以沉重的打擊。
然而敵人畢竟佔有兵力兵器的絕大優勢,而且我軍取得的勝利多是以放棄解放區內的大中城市為代價,勝利固然可喜,卻還沒有到了完全可以改變戰局的時候!
在蔣軍全面進攻期間,兵力兵器最密集的當屬靠近國民黨統治中心的華東地區!縱觀整個解放戰爭,華東始終是蔣軍兵力最為雄厚的地區,而且蔣軍越是遭遇失敗,兵力反而越多。“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夢想主宰全國的蔣介石到死也沒忘記這個古訓。
全面內戰爆發後,蔣介石就往華東地區調去了近50萬大軍,絕大多數是美式武器裝備起來的嫡系部隊,統兵戰將也都是經驗豐富的沙場驍將。
戰爭的前幾個月,在華東地區作戰的是由陳毅指揮的山東野戰軍和粟裕指揮的華中野戰軍,也全都是在抗日戰爭期間與窮兇極惡的日軍一招一式較量出來的雄師勁旅。然而我軍受戰場地域限制,數十萬大軍分佈在北起膠濟鐵路、南到京杭運河的漫長戰線上,很難取得戰場主動權,儘管也取得過蘇中戰役這樣的輝煌勝利,總體上打的比較吃力。到1946年12月初兩大野戰軍合併時,原先的蘇中、兩淮根據地大部被敵人佔領。
“福兮禍之所伏”,部分根據地的失去促成了兩大野戰軍的融合,戰鬥力成倍提升,叉開五指的鐵掌攥成了沉重的鐵拳,準備向驕狂不可一世的敵人狠狠砸下去!
兩軍會師後首先發起宿北戰役,將孤軍冒進的蔣軍整編第69師兩個旅2萬多人一個不剩地消滅了。然後我軍揮師向北,趁著蔣軍沉浸在春節的醉夢中時發起魯南戰役,血戰18個晝夜,將蔣軍整編第26、51師和第一快速縱隊5.3萬多人一舉殲滅。
陳粟大軍在華東戰場上的所向披靡,同時也從戰略上配合了其他戰場上的各路大軍。
距離華東戰場最近的劉鄧大軍在此期間,連續發動滑縣戰役、巨金魚戰役、豫皖邊戰役,殲敵4萬餘人。林彪指揮東北民主聯軍經過4個月的激戰,也即將取得三下江南四保臨江戰役的勝利。
看到各路大軍捷報頻傳,遠在延安的毛主席也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就在魯南戰役結束後的第十天,毛主席在《迎接中國革命的新高潮》這篇著名的文獻中說:
“解放區人民解放軍的勝利和蔣管區人民運動的發展,預示著中國新的反帝反封建鬥爭的人民大革命毫無疑義地將要到來,並可能取得勝利。”
這也是自解放戰爭開始以來,毛主席第一次對戰爭結局談“勝利”。儘管“勝利”二字在這個時候還比較遙遠,這是因為,損失了71萬人馬和巨量的武器裝備的蔣介石不甘心失敗,又擼起袖子衝上來了,劍鋒還是指向華東,因為幾個月來損失的幾十萬人馬,其中有20餘萬是斷送在陳毅和粟裕的手裡。
於是,1947年新年尚未過完,敵我雙方都在摩拳擦掌準備更大規模的較量!
因為連戰連敗,蔣介石一氣之下讓負責華東戰場的徐州綏靖公署主任薛嶽坐了冷板凳,改由自己信任有加的參謀總長陳誠指揮大軍,老蔣甚至親自來到徐州督戰。
說到陳誠這個人,有人認為此人剛愎自用,有勇無謀。但是縱觀他的一生,絕不是一個志大才疏的草包型將領,他更像是一個優秀的學術型將領。簡而言之就是陳誠有著高深的軍事理論,而且善於學習對手。1934年蔣介石在廬山創辦軍官訓練團,陳誠以副團長的身份主持工作,培訓近萬名軍官,後來這些人全都成為第五次圍剿作戰的骨幹。針對紅軍的運動戰戰術,陳誠還搞出來“一個要訣、兩項要旨、三個口號、四大要素、六項原則”等一整套貼合實際的戰略戰術。
如今華東野戰軍司令員兼政委陳毅、負責戰役指揮的代司令員粟裕,正是當年中央紅軍中赫赫有名的驍將!
當年的圍剿作戰,陳誠指揮五50萬大軍靠著在軍官訓練團的一整套戰術拿下了蘇區,迫使近10萬紅軍長征二萬五千裡亦或是分散打游擊。如今在13年後的山東戰場上,陳誠又根據我軍運動戰的特點,搞了個“南北夾擊”的戰術。
在陳誠看來,
“國軍部隊雖略受損失,但就全盤戰局而言,實屬莫大之成功,共軍大勢已去。經過宿北、魯南連續作戰,共軍傷亡損失一定很大。而且部隊剛剛集中到魯南,有不少是地方武裝,戰鬥力不強。臨沂是山東解放區首府,共軍必然死守。”
20多萬蔣軍被我軍殲滅在陳誠眼裡只是“略受損失”,由此可見國民黨在華東戰場是多麼的不惜血本、多麼的財大氣粗。
在蔣介石和陳誠的一番謀劃下,氣勢洶洶的“魯南會戰計劃”於1947年1月下旬隆隆出爐,29個整編師(軍)、49個旅共30萬大軍從南北兩個方向擺好攻擊隊形,猶如一條巨鱷的血盆大口,向集結在臨沂的華東野戰軍主力撲來。“東西對進、南北夾擊”,這是蔣介石最慣用的招數。與此同時,冀南、豫北戰場的4個整編師也向魯西南靠攏,堵住我軍向西的退路。
吸取過去分兵冒進被我軍各個擊破的的教訓,陳誠在行軍部署上也十分機警。
由第19軍軍長歐震指揮的南線部隊11個整編師分三路前進,目標直指臨沂。和過去長驅直入的方式不同,這一次蔣軍每天直走十里路,頗有曾國藩那種“結硬寨、打呆仗”的風格。由第2綏靖區副司令李仙洲指揮的3個軍也如法炮製,從濟南出動,沿著口鎮至萊蕪一線,向我軍後方前進。
看著地圖上代表國軍前進的大藍色箭頭,蔣介石十分滿意,他對陳誠說:
“這次關係重大,黨國前途,剿匪成敗,全在於此。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陳誠也自鳴得意地說:
“即使是豆腐渣,也能撐死共軍!”
曾國藩是蔣介石崇拜了一輩子的偶像,但是他無論如何想不到的是,陳毅、粟裕這兩位華東野戰軍首長,沒有一個人是洪秀全或石達開!
“陳毅粟裕,珠聯璧合。陳粟會合,必有大捷。”
這是戰爭年代華東野戰軍廣泛流傳的一句名言,陳毅以司令員兼政委的名義領導全軍,粟裕以副司令員的身份負責戰役指揮,這也是在客觀條件下毛主席和黨中央做出的英明之舉!
非常之時,必用非常之人。這個時候的華東戰場是各大戰場中最為兇險的一個,而陳毅、粟裕也都是兩位非同尋常之人!
陳毅一生最大的功績就在於他在多個關鍵時刻力挽狂瀾!
1927年8月底,南昌起義部隊被打散,僅有的800人在朱德率領下輾轉於贛南、湘西,處於生死一線。此時朱德身邊的團級政工幹部就只剩一個陳毅。要知道,在那樣一個生死瞬間,部隊隨時可能一鬨而散的情況下,要想儲存這點革命火種,單靠作戰遠遠不行,士氣沮喪到了極點,也不具備打勝仗的條件。而要鼓舞士氣,政治動員必不可少。
正是在朱德和陳毅的共同領導下,這支南昌起義部隊最後的星星之火沒有熄滅,而當時作為連長的林彪和班長的粟裕,當時也站在那800人當中。
如果沒有陳毅,半年後的井岡山會師將會充滿多少不可預知的變數?沒有井岡山會師,革命的道路又將會陡增多少艱辛?
1934年10月中央紅軍出發長征後,留在中央蘇區的部隊組成中央軍區,領導集體由項英、龔楚、賀昌這三個不太懂軍事的人組成。懂軍事的陳毅卻沒有任何職務。直到第二年遵義會議召開後,重新走上領導崗位的毛主席才一紙電文任命陳毅為革命軍事委員會中區分會委員。
重新走上領導崗位的陳毅隨即在一場動盪中又一次表現出來偉大的領導力和高超的領導智慧!
陳毅上任後僅僅兩個月,曾經是井岡山時期的重要領導人、掌握著紅軍大量機密的龔楚叛變投敵,蘇區的紅軍游擊隊遭到嚴重損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陳毅不顧腿傷發作來到損失最慘重的北山游擊區,當著100多名指戰員,陳毅操著濃厚的四川口音說:
“你們別看我面黃肌瘦,長著滿臉鬍鬚,我是要在這個地方堅持鬥爭的,就是剩下我一個人還是要幹,這是黨給我的任務。”
一番慷慨陳詞不亞於當年朱德對800多人的講話。
之後,人心惶惶的100多人被保留了下來,成為三年游擊戰爭的中流砥柱!
如果沒有陳毅的中流砥柱,紅軍游擊隊的命運又會如何?之後的新四軍、華東野戰軍是否還會出現在歷史上?
如果說陳毅僅僅是一個老資歷沒有真本事,毛主席又怎麼可能在解放戰爭爆發之初就把陳毅派到戰事最激烈的華東地區去主持工作?
戰爭初期,華東的戰事確實遭遇了挫折,但是我軍成績大於損失,陳毅指揮的山東野戰軍頂住了十倍於己之敵的進攻,頑強的生存了下來。再加上粟裕的協助,最終轉危為安!
此時的粟裕已經是一位頗負盛名的沙場驍將,但是沒有指揮過大兵團作戰,他當時指揮的部隊絕大多數是自己在抗日戰爭時期帶出來的老部隊,對山東部隊和當地的戰場並不熟悉。大敵當前,團結第一,沒有陳毅,粟裕要想指揮兩支互不熟悉的部隊在陌生的戰場作戰,又會陡增多少風險?
歷史最終選擇了陳毅這位當時的帥才和粟裕這位將才,打出了光輝的戰績!
敵人大兵壓境,讓剛剛成立的華東野戰軍面臨一場生死考驗,遠在延安的毛主席也十分牽掛!
每一場重大戰役,毛主席從不直接干涉,也不會完全放手不管,他以戰略家的宏大氣魄,著眼戰爭全域性,與前方的統兵將帥進行商討。一條又一條破敵妙計就在一來一往的電報中誕生出來。
針對蔣軍的大舉進攻,毛主席於1月28日給陳毅、粟裕去電(筆者選擇要點記述):
“我軍方針似宜誘敵深入,可連續打數個殲滅戰,使自己處於完全主動地位,絲毫不陷於被動。此外,後方機關須遷至安全地點,臨沂須準備萬一失去。”
電報不長,卻不難看出毛主席此舉依然是我軍對付敵人屢試不爽的一招——誘敵深入、打殲滅戰。更重要的是,一句“臨沂必須準備萬一失去”更是給了陳毅、粟裕廣闊的機動空間,從而激發其戰略頭腦。
領袖之所以偉大,不在於他能夠事事躬親,每次都能替幹部出謀劃策,而是在於能否調動幹部行動的積極性、啟迪其聰明才智!
按照陳毅和粟裕原先的部署是集中主力於南線,以部分兵力阻擊三路敵軍中的一路,待其他兩路突出後再擇機殲滅一路。但是當部隊行動起來後他們才發現蔣軍的隊形實在太密集,也十分謹慎,我軍絲毫找不到破綻可以利用。
看過毛主席的電報後,身經百戰的陳毅恍然大悟了。而此時,另一件事情的發生讓陳毅萌生出了一個極為大膽的想法!
2月8日,一位名叫楊斯德的地下黨員從北線蔣軍中來到華東野戰軍總部所在地蒙陰,向陳毅彙報了北線蔣軍第46軍軍長韓練成準備臨陣倒戈一事。
國軍46軍軍長、1955年授銜中將的韓練成絕對是一個傳奇人物。早年投身馮玉祥的西北軍,和同時任職的中共早期黨員劉志丹、劉伯堅關係密切,因為戰亂頻繁,未能入黨。中原大戰時,韓練成投靠蔣介石,因為作戰勇敢再加上救過老蔣的命從此平步青雲,抗日戰爭爆發之初,韓練成升任副軍長並且當上了侍從室高階參謀,成了老蔣身邊的紅人。有了這一職務,韓練成可以在國共合作期間與周恩來、董必武、李克農這些中共要人頻繁交往,也由此對我黨產生了傾慕之情。
抗戰結束後,蔣介石為了打壓李宗仁、白崇禧的桂系勢力,派韓練成去桂系部隊的第46軍任軍長。老蔣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忠於自己的韓練成和李宗仁、白崇禧也是過從甚密。解放戰爭爆發後,韓練成不願意打內戰,白崇禧不願意自己的部隊替老蔣賣命。於是,頗富戲劇色彩的一幕出現了。韓練成在南京與董必武頻頻會面,白崇禧則乾脆安排自己的夫人替他們站崗放哨。
對於韓練成的義舉,陳毅深表贊同。透過韓練成這個特殊關係,北線蔣軍的情況也被陳毅摸得一清二楚。
在國民黨內部,有不少人對陳誠制定的“魯南會戰計劃”持懷疑態度,坐鎮濟南的第二綏靖區司令王耀武就是最典型的一個。
按照陳誠的計劃,王耀武所部出3個軍經口鎮、萊蕪南下蒙陰,插入解放區後背。但是王耀武認為此舉過於冒險,自己滿共4個軍,守著濟南至青島的膠濟鐵路沿線和津浦鐵路部分地區,一下子抽走3個,後方十分空虛。而且按照陳誠設定的路線,3個軍7萬大軍將要穿行數百平方公里的解放區,面對極端仇視蔣軍的解放區老百姓,7萬部隊孤軍深入難免凶多吉少。
但是對於蔣介石和陳誠的嚴令,王耀武不敢不從。但是久經沙場的王耀武不能無視危險的存在,他命李仙洲率第46、73軍南下新泰、萊蕪,以掩護後勤補給線的名義把第12軍留在博山。
這樣一來,北線蔣軍的部隊就顯得極為分散和孤立。
置南線蔣軍的重兵集團於不顧,集中主力北上,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吃掉威脅我軍後方的李仙洲集團這個“示形於南、擊敵於北”的思路就在陳毅的腦海中形成了。
帶著這個思路,陳毅和粟裕商量起來。
林彪用“淨打神仙仗”來評價粟裕的作戰風格,言外之意就是粟裕善於打硬仗、巧仗,越戰越勇、越戰越強、越戰越妙。而這一切無不是建立在多謀善斷、得策輒行的基礎上。
縱觀粟裕在解放戰爭中的幾場經典戰役,無不是如此,甚至有時候和上級意見不睦,也要照自己的路數來。
需要說明一點的是,這不是沒有上下級觀念,而是最為一位優秀軍人、優秀黨員、優秀幹部對革命事業的無限忠誠,面對險象環生的戰場敢於擔當、勇於擔當的寶貴品質!
陳毅的設想一提出來,正在苦思破敵之策的粟裕頓時眼前一亮,透過分析敵情,粟裕表示贊成。
從戰場態勢來看,陳毅的這個“示形於南、擊敵於北”的決策確實是充滿著極大風險的大膽之策!
當時華東野戰軍主力大部分集結於臨沂周圍,準備痛擊南線蔣軍。現在要來個180度大轉彎,開赴300多里外的萊蕪,且不說20萬大軍的行軍本身就是一件不輕鬆的差事,關鍵在於保密工作如何進行?李仙洲的部隊雖然只有7萬人,卻都是地地道道的全美械裝備,一旦察覺我軍企圖,一腳油門就能逃回濟南。萬一南線蔣軍再撲上來,我軍將要面臨不堪設想的後果。
優秀的領導人不在於能夠完全洞悉一切,也不在於能夠事事周密詳盡,而是在於具備在險象環生的關頭對風險的控制能力!
根據陳毅的設想,粟裕著手執行了三件事:
1、以野戰軍參謀長陳士榘率2、3縱和地方部隊繼續在臨沂進行機動防禦,吸引和遲滯南線蔣軍的行動。
2、華野主力7個縱隊晝伏夜行,兼程北上。
3、地方機關動員民眾,保障大軍作戰。
陳士榘不負眾望,陳粟大軍出發後的第二天,即2月12日,2、3縱隊便在臨沂以南拉開架勢,與北進的蔣軍整編74、83師展開激戰。激戰持續了整整兩天,裝備精良的蔣軍在我軍頑強阻擊下硬是無法靠近臨沂。直到14日下午,陳士榘看著臨沂城內的人員、群眾轉移的差不多了,這才下令向北面轉移,將一座空空蕩蕩的城市丟給了敵人。
佔領臨沂,這讓國民黨軍的確欣喜若狂,後方各大媒體爭相釋出新聞,鼓吹“臨沂大捷”。國民黨的《申報》居然說:
“王耀武一手培養的五虎將之二的李天霞、張靈甫兩師所部勁旅,於15日上午10時正式收復臨沂城。陳毅所率之新四軍,據官方估計,其損失總數已有16個旅,7個縱隊,約當總兵力三分之二。”
作為“魯南會戰”總指揮的陳誠居然也把謊話當真話,認為“會戰已經取得決定性勝利”,命令南北兩路大軍繼續前進,大有“滅此朝食”的氣勢。命令一下達,濟南城裡的王耀武暗暗叫苦,多年戎馬生涯造就的職業敏感性讓他無論如何不相信那些國民黨媒體的一派胡言。要知道,山東是我軍在抗日戰爭中一刀一槍打出來的根據地,官兵大多來源於本地翻身農民,怎麼可能這麼輕而易舉地被消滅?
事實上,不僅王耀武這麼想,我軍也有指戰員也對陳毅、粟裕放棄臨沂的做法想不通。這一方面也是因為捨不得將浴血奮戰經營出來的根據地丟棄給敵人,另一方面在於對戰術的不瞭解,以至於有些人認為大軍北進是要放棄山東去東北、去延安。
前文說過,陳毅這一大膽的決策能否成功,關鍵在於保密。從古至今,沒有哪一個優秀的將帥會在戰役成功前就把作戰計劃透露給全軍。
但是指戰員的憂慮是客觀存在的,大戰在即,上下一心至關重要。為了消除指戰員們心中的疑慮,華野政治部在行軍途中及時對廣大指戰員進行了教育。
“消除那些北上是‘到東北’、‘到延安’去的懷疑,說明我們是華東野戰軍,我們的行動,沒有脫離華東的範圍,現在是到了打的時候了。”
經過4天的晝伏夜行,華野各路大軍陸續到達指定位置。2月15日,粟裕向部隊下達作戰命令,準備對位於萊蕪、口鎮、顏莊的李仙洲集團發起全面進攻。
20萬大軍如此雲集萊蕪四周,再加上蔣軍天上飛機和地面特務的偵察,我軍的行動企圖已經沒有太多秘密可言。很快,一件讓粟裕極為揪心的事情就發生了。
原來,坐鎮顏莊的李仙洲於2月15日晚接到偵察部隊的報告,發現大量共軍行動的蹤跡。身經百戰的李仙洲馬上判斷出這是華野主力,隨即報告給王耀武。忐忑不安的王耀武馬上下令李仙洲率部向萊蕪後撤。
正是王耀武和李仙洲這一舉動,才有了本文開頭粟裕陷入沉思的場景。此時的粟裕並不擔心行動企圖暴露,而是擔心能否完成殲敵目的。
這一刻令粟裕終身難忘!
多年後,粟裕回憶說:
“在敵人突然後撤的情況下,當時很使我們旭東同志擔心,因為我們部隊尚未到齊,有的兵團首長要求以右路軍切斷敵人退路,左路軍向萊蕪挺進。即使不能將敵人全部殲滅,也可以吃掉它的‘尾巴’。”
一代戰神粟裕,當然不是一個滿足於“吃尾巴”的平庸之將!
沉思片刻的粟裕馬上做出一個驚人的決定:各部繼續隱蔽前進,原定計劃不變!
大將軍風範,顯露的淋漓盡致!正如陳毅在戰後評價粟裕那樣:
“愈出愈奇,愈打愈妙!”
沒有史料可以證明粟裕做出這個決定的依據是什麼,但是有一點不容置疑,那就是高手過招,某一方任何一個舉動都會被另一方緊緊盯在眼裡,更何況是在敵我兩軍數十萬人馬近在咫尺的狀態下,還能有多少秘密可言?
所不同的是,粟裕有韓練成這樣手握數萬精兵的國軍將領作為“內應”,可以及時掌握對方大量的一手情報。自從戰役開始以來,王耀武和蔣介石、陳誠往來電報不斷,他們的爭吵中潛伏著我軍的巨大勝機。相反,由於我軍在自己的根據地內活動,情報洩露的風險大大降低。國民黨方面後來也不得不承認:
“匪軍主力作戰略轉移時,經由臨沂、蒙陰、新泰、萊蕪到東西山區小徑,晝伏夜行,秘密前進,我空軍既無法蒐集,地面情報亦不易偵知,一時竟不知匪軍主力所在。”
本著對“陳毅所部新四軍損失三分之二”這個荒謬的官方估計,蔣介石和陳誠命令正在撤退的李仙洲部隊原路返回。
而《申報》的那個荒謬估計不僅讓蔣介石和陳誠都矇在鼓裡,就連李仙洲部下的幾萬人也大多被矇蔽了。
大敵當前的蔣軍這回倒是做到了“上下一心”,卻把唯一明智的中層王耀武給忽略掉了。
2月20日,我軍各部全部到達指定地域,粟裕下達了攻擊命令!
根據蔣軍各部的現態勢,華野8、9縱攻擊從博山南下的12軍77師。突遭打擊的77師面對我軍絕對優勢的兵力,只撐了兩個多小時便全軍覆沒,師長田君健被擊斃。1、6縱隊在葉飛、王必成指揮下向萊蕪城內的46、73軍和敵軍後退的必經之地—口鎮,同時發起攻擊。
心急火燎的王耀武親自坐著飛機趕到戰區上空指揮,戰況極為激烈。
李仙洲後來回憶這一夜戰況時依然感嘆的說:
“雙方殺了個七進八出。”
葉飛1個縱隊攻擊萊蕪城的李仙洲兩個軍,殺得難解難分,蔣軍的兩個軍被死死堵在萊蕪城內。
粟裕在戰後總結時充分肯定了1縱的功績:
“第一縱隊最吃力,雖然繳獲不多,但在整個戰役中起了決定作用,應算第一功。”
王耀武和李仙洲在戰戰慄慄中度過了一個煎熬的夜晚。萊蕪城暫時保住了,但是口鎮的12軍36師在華野6縱攻擊下岌岌可危。誰也明白,口鎮丟了,萊蕪的幾萬大軍就真的插翅難逃了。
21日,王耀武命令李仙洲率部放棄萊蕪城,經口鎮向濟南撤退。
兵貴神速,如果李仙洲馬上行動,我軍兩個縱隊能否攔住還是個問題,因為還有3個縱隊沒有趕到。
然而就在這關鍵時刻,韓練成這位“潛伏者”出招了,而且是致命的一招!
李仙洲原本是22日早晨開始突圍,但是韓練成認為幾萬大軍行動需要準備一下。按說這麼大的行動,作為總指揮的李仙洲可以當機立斷,為什麼還要顧及一位下屬呢?
原來,李仙洲雖說是綏靖區副司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既有黃埔一期的背景,也有在抗日戰爭中重傷不下火線的戰功,但實際上是有名無實,主要原因在於沒有班底。因為抗戰結束後國民黨軍進行整編,李仙洲擔任總司令的第28集團軍被拆編,他只好去當了個第二綏靖區司令,給小師弟王耀武當副手。
於是,韓練成提出延遲一天,在座的蔣軍諸將都贊成,李仙洲也無可奈何。
險象環生的戰場上,時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無論作何估計都不過分。這一天的時間被蔣軍浪費掉了,卻被粟裕爭取過來了。
2月23日早晨,當李仙洲帶著5萬多人馬攜帶著大量重武器裝備急吼吼走出萊蕪時,早就張網以待的華東野戰軍5個縱隊從四面八方悄然殺到。
如果說蔣軍就地抵抗,5萬多人憑藉著先進的武器裝備再加上空軍支援,還是可以有所作為的。可是就在生死一線的緊要關頭,46軍軍長韓練成悄然離開隊伍。韓練成一走,兩萬多人的46軍頓時群龍無首,在我軍攻擊下四散逃竄,居然把73軍的陣型也給衝得七零八落。由於敵我兩軍散兵線太近,隆隆而至的蔣軍飛機也不敢隨便投彈。
就這樣,蔣軍兩個軍5萬多人馬在我軍四面八方的攻擊之下撐到下午5時全軍覆沒,單是俘虜就有4萬多人,這其中包括李仙洲和73軍軍長韓俊等7位將軍。400多門火炮、數萬條槍、30多萬發炮彈子彈全成了我軍的戰利品。
王耀武此刻也在飛機上,地面上我軍氣勢如虹、蔣軍兵敗如山倒的場景他看得真真切切。目睹這一場景後,身經百戰的王耀武無可奈何地留下一句話:
“5萬多人,不知不覺在三天就被消滅光了。老子就是放5萬頭豬在那裡,叫共軍抓,三天也抓不完呀!”
3天之內全殲蔣軍兩個軍,我軍僅傷亡8400多人,這樣的戰績,在解放戰爭的第一年中是絕無僅有的一次。正如原華野4縱政治委員郭化若中將回憶是那樣:
“奏捷之速、殲敵之眾、付出代價之小,都創造了全國戰場的空前記錄。”
捷報傳到延安,毛主席欣然回覆了“極為欣慰”四個字。
雖然就四個字,卻是字字千鈞!
首先,由於王耀武集團損失慘重,華東戰場的形勢徹底改觀,我軍從戰爭初期的腹背受敵的態勢一去不復返,再也不用顧忌後方遭受威脅的,可以專心應對南面的敵人了。也正是因為有了這種極佳的條件,粟裕可以在50天后在孟良崮對整編第74師來個黑虎掏心。
這是毛主席“極為欣慰”的第一點,因為他指導戰爭總是著眼於戰場形勢。
其次,萊蕪戰役的勝利與陳毅、粟裕的密切配合密不可分,。這也就意味著華東野戰軍內部更加鞏固,原先兩支分散作戰的部隊真正攥成了一個拳頭,真正成為了一支能打仗、打大仗、打勝仗的雄師勁旅!
戰場形勢轉變、雄師勁旅鑄就,勝利自然也就翹首以待了!也正是從這個時候起,醞釀已久的挺進中原、舉行戰略反攻的宏大戰略開始在毛主席心中開始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