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宣帝宇文贇是中國歷史上有名的昏君,後人評判北周歷史的時候,往往將其作為北周亡國的罪魁禍首。在隋唐時代的各種史書中,宇文贇都被評價為極為昏庸無能的皇帝,各種荒唐殘暴的行為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在討論宇文贇執政使其的荒唐行為時,他處死皇叔宇文憲的事情是繞不開的坎。很多人認為正是因為宇文贇處死了宇文憲,才導致了北周政權和軍權的旁落,以至於北周軍政大權在他死後被楊堅所篡奪,出現了隋朝代周的事情。這樣的說法到底對不對呢?本章節就宇文贇處死宇文憲的史實,進行分析和探討。
北周宣帝宇文贇是北周武帝宇文邕的長子,宇文邕英年早逝後,宇文贇以皇太子的身份登基繼承了皇帝位。他登基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簡化了宇文邕的葬禮,然後便是找理由誘殺了皇叔宇文憲。宇文贇處死宇文憲的事情,在歷史上受到了嚴重的批判,也成為他被評為昏君的主要證據之一。對於宇文憲被處死的原因,主流歷史學者認為是宇文贇對皇叔的權力進行猜忌,懼怕宇文憲成為宇文護這樣的權臣,所以才先下手為強處死了宇文憲。這種說法從歷史材料上來看是成立的,但並不能反應事情的根本原因所在。
按照主流歷史學者的說法,宇文憲是宇文邕的左膀右臂,也是宇文邕滅亡北齊,統一北方的最大功臣。宇文贇對宇文憲的猜忌,一方面是因為宇文憲功高震主,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有著宇文護的前車之鑑。可是結合歷史材料來看,這種說法是流於表面的,也是非常膚淺的。上述原因雖然是宇文贇殺宇文憲的部分原因,但佔不了主要的成分。從宇文邕去世和宇文贇即位後的北周政局來分析,宇文憲被殺的根本原因還是在北周門閥鬥爭的層面,而不單單是宇文贇猜忌功臣的問題。只是這次鬥爭不再是門閥內鬥,而是關隴集團與皇帝爭權。
事情的根本原因其實是在宇文贇的爺爺宇文泰身上,到了宇文贇即位後各種政局變化導致了矛盾激化,因而釀成了更殘酷的政治鬥爭。宇文泰在西魏執政時搞了託古改制,以恢復周禮的名義,改掉了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建立的以秦漢舊制為基礎的政治制度。託古改制之後,朝廷按照周禮組織和任命官職,設了大冢宰這個職位作為朝廷權力的掌控者。大冢宰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地位僅在皇帝之下,直接向皇帝負責,統率六府和十二軍,可以說是權傾朝野。在宇文泰時代,大冢宰又兼任八柱國之首,手握軍政大權。
宇文泰沒有篡奪西魏的皇位,以大冢宰和八柱國之首的身份統領朝廷大政,西魏恭帝拓跋廓就是他手裡的工具人。從當時的政治格局看,大冢宰既是朝廷之首,也是軍權的掌控者,還是關隴集團的領袖。在宇文泰建立的政治格局中,關隴集團是國家核心力量所在,八柱國對應的八大貴族是關隴集團的臺柱子,而統率八柱國的大冢宰是國家事實上的掌權者。所以大冢宰這個職位非常重要,既是朝廷和國家權力所在,也是關隴集團在政治上的代理人。按照這個方式,實際上便形成了後世所謂的虛君實相的政治格局。
可是這種格局在宇文泰去世後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為北周的內亂埋下了隱患。宇文泰去世後,他的權位被侄子宇文護繼承。宇文護便利用掌控權力逼迫拓跋廓禪讓皇位,擁立宇文泰的兒子宇文覺為帝,建立了北周。宇文護繼續以大冢宰的名義統率朝廷,先後廢殺了宇文覺、宇文毓兩位皇帝,妥妥的是個殘暴權臣。宇文邕即位後經過韜光養晦的佈置,成功誘殺宇文護,掌控了朝廷大權,成為北周首個乾綱獨斷的皇帝。由於皇權被宇文邕所掌控,這使得自宇文泰以來形成低虛君實相的格局被打破,朝廷大權不再由大冢宰單獨掌握。
宇文邕時代雖然北周出現了罕見的強盛,滅了死對頭北齊,完成了統一北方的大業,但在政治格局上的隱患卻越發嚴重。宇文邕為了防止繼任大冢宰出現第二個宇文護,逐漸地削弱了大冢宰的權力,讓六府和十二軍直接向皇帝負責。如此一來,大冢宰便不再是朝廷中第一無二的存在。宇文護被殺後繼任大冢宰的便是宇文憲,他受到宇文邕的重用,在對北齊的戰爭中立下赫赫戰功,甚至被歷史公認為北周第一名將。因此在隋唐時期宇文憲的聲望極高,後來唐宋立武成王廟,宇文憲也被列入古代名將榜。
儘管如此,宇文邕對宇文憲也是不放心的,在各方面逐漸地削弱宇文憲的權力。宇文憲也知道自己有著功高震主的危險,所以在北齊被滅後也轉入低調,將大冢宰的權力轉入虛化。後來宇文邕又建立了上柱國這個職位,作為八柱國的上級,並將宇文憲任命為上柱國。這實際上就是明升暗降,削弱宇文憲對朝政和軍隊的影響力,避免他成為第二個宇文護。可以說在宇文邕時代,宇文憲雖然是國之柱石,但權力是呈現不斷萎縮狀態的。朝廷中的權力,包括原來大冢宰掌控的六府十二軍,都是直接向皇帝負責的。
宇文邕這種給予宇文憲高位虛權的做法是中國古代皇帝處理功臣的常態,也是加強中央集權,防患於未然的必要選擇。然而北周的特殊政治環境,卻使得這個作用大大的縮減。宇文憲在朝廷中權力的減小,並沒有影響到他在政治上的影響力。雖然在宇文邕去世後宇文憲沒有掌權,但上柱國的超然地位決定了他仍舊是關隴集團的領袖。實際上在宇文邕時代,作為大冢宰的宇文憲在關隴集團中仍舊有著不遜於皇帝的影響力。極高的政治地位,前任皇帝最得力的助手和弟弟,這使得宇文憲受到了關隴集團各大家族的支援。
儘管宇文憲沒有謀朝篡位的想法,但宇文贇仍舊感受到了危機,而關隴集團則在不斷地將宇文憲推向皇帝的寶座。從西魏時代開始,宇文泰便整合關隴集團形成了特殊的政治共識,那便是大冢宰和八柱國作為關隴集團貴族在政治上的代言人。關隴集團的貴族們實現政治上的利益,都是透過大冢宰和八柱國實現的。當皇帝的意志與關隴集團的利益發生矛盾時,也是由大冢宰和八柱國來解決。宇文贇作為宇文邕的長子繼承皇位,雖然走了合法的路徑,但卻沒有得到關隴集團的支援,所以關隴集團把宇文憲推到了檯面上。
實際上在宇文邕時代,他對自己的幾個兒子就非常不滿意。宇文贇雖然是太子,但也受到嚴厲的教育,被宇文邕責打和訓斥是日常操作。關隴集團的貴族們也對宇文贇管理好這個國家不太具有信心,多次勸諫宇文邕另立他人為皇太子。所以從登上太子位開始,宇文贇和關隴集團就是矛盾不斷,甚至是互相憎恨的。只是宇文邕的幾個兒子都非常不堪,他只能從矮子裡拔高子,選擇宇文贇作為自己的繼承人。宇文邕英年早逝,宇文贇登上皇位,這讓他與關隴集團的矛盾激化,也就加劇了朝廷中的政治鬥爭。
在皇帝和關隴集團之間,雖然宇文憲並沒有作出偏移任何一方的決定,但卻避免不了宇文贇的猜忌。作為關隴集團的領袖,朝廷的上柱國,不論宇文憲再怎麼低調,都是直接威脅到皇權的。宇文贇剛剛上臺,皇位都還沒坐穩,朝廷和軍隊中大部分都是關隴集團的人。以宇文憲作為北周第一名將的影響力,振臂高呼下將宇文贇廢殺是輕而易舉的。因此不論宇文憲是否有當皇帝的意願,他作為關隴集團代言人的身份,天生就成為了皇帝的對頭。宇文贇為了自己不步宇文覺和宇文毓的後塵,也得效仿父親宇文邕將宇文憲誘殺。
然而宇文憲之死並沒有解決來自於關隴集團的威脅,反而加劇了關隴集團與宇文贇爭取朝廷控制權的鬥爭。宇文贇執政時期的各種荒唐行為,就是為了與關隴集團爭權導致的結果。這些行為後面有鬥爭、妥協、分化瓦解、退讓等各種招數,可宇文贇畢竟是庸才,非但沒有緩和矛盾,反而把事情搞得越來越糟。在他去世後,朝政大權徹底掉入關隴集團之手。受到關隴集團支援的楊堅掌握了朝廷大權,廢除了外孫宇文闡,改北周為隋朝,結束了延續數百年的南北朝時代。儘管如此,關隴集團和皇帝的矛盾依然存在,所以隋朝也沒擺脫短命的歷史週期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