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用全明星陣容拍文藝電影的導演,除了王家衛外,印象最深的當屬韋斯·安德森。
本尼西奧·德爾·託羅、艾德里安·布洛迪、蒂爾達·斯溫頓、蕾雅·賽杜、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蒂莫西·柴勒梅德、馬修·阿馬力克、比爾·默瑞、歐文·威爾遜、克里斯托弗·瓦爾茲……這些熠熠生輝的演員,均出演了韋斯·安德森的新片《法蘭西特派》。
說起韋斯·安德森,除了超豪華卡司陣容外,對稱構圖、馬卡龍色調也成為其獨特的影像風格。這位“強迫症”色彩藝術家,擅於運用或豔麗飽滿、或清新脫俗的配色,為觀眾打造出一個個“童話王國”。
其作品主旨多為遊離於現實世界之外的理想幻夢:《了不起的狐狸老爸》借狐狸偷盜的行為,拍了部動物版“農場西部片”,結尾狐狸老爸望向遠處的荒原狼,是對動物本性的呼喚;《犬之島》將背景設定在日本,借寵物狗講述環境問題;《布達佩斯大飯店》裡的兩場火車戲,更是對一戰、二戰的時代隱喻。
此次《法蘭西特派》,韋斯·安德森依舊以風格化影像、輕鬆幽默的基調,傳達出“往昔不再來”的悲劇核心。而這次引發觀眾懷想的,是傳統紙媒報刊業的衰落。
影片聚焦由美國人創辦、總部設立在法國無趣鎮的雜誌社。總編輯小亞瑟·霍伊澤(比爾·默瑞 飾)召集了全世界最頂尖的記者,創辦了《法蘭西特派》雜誌。文章內容涉及藝術、政治、美食、時尚、人生百態等諸多領域。
都說搞藝術的人,性格一個比一個怪,雜誌社裡的記者們也不例外。
藝術評論員貝倫森(蒂爾達·斯溫頓 飾)“大言不顧細謹”,率性而為,所寫文章經常有語法錯誤;政治評論員克雷蒙(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 飾)總超字數限制,洋洋灑灑寫出數萬字評論;美食評論家萊特(傑弗裡·懷特 飾)一旦開始寫作,便“人間蒸發”般找不著人。甚至還有從不寫文章的記者、透過別人口述進行撰文的盲記者。
如果把他們日常故事編織在一起,《法蘭西特派》便堪稱美國版《編輯部的故事》。但韋斯·安德森並沒有拍雜誌社裡的人際關係,而是把一本雜誌硬生生拍成了電影。
你看的不是電影,而是雜誌
《法蘭西特派》既是部電影,也是本雜誌。
電影採用了雜誌專欄的章節體結構,以一封訃告、一份關於無趣鎮的旅遊指南、三篇長專欄打通影片脈絡。
片中的個人背景、時代背景相得益彰。開場的訃告,便告知觀眾總編輯小亞瑟·霍伊澤不幸離世,與此同時,《法蘭西特派》雜誌將永久停刊。雜誌創辦者的訃告,成了雜誌的訃告,更是紙媒時代的輓歌。
《法蘭西特派》總編輯小亞瑟·霍伊澤
電影主要由三個獨立短片構成,囊括了三篇專欄裡風格各異、妙趣橫生的小故事。
藝術專欄聚焦當代先鋒藝術,講述了“獄中藝術家”的故事。
法國“滴畫畫派”行動組代表人物摩西·羅森塔爾(本尼西奧·德爾·託羅 飾)耗盡家財只為畫畫,一生動盪漂泊。犯下故意殺人罪後,他被關進監獄,無心創作,直到遇見獄卒西蒙娜(蕾雅·賽杜 飾),愛情與繪畫的火焰一併燃起。
羅森塔爾溼壁畫《十鋼筋水泥承重牆壁畫》
政治專欄的故事以法國“五月風暴”運動為原型。
政治評論員克雷蒙一直採取中立、客觀的新聞立場,直到遇見學生領袖齊費里尼(蒂莫西·柴勒梅德 飾),她深深愛上了這個美少年,併為其修改宣言,還使齊費里尼的女友產生醋意。
“五月風暴”與“三人行”情感關係
美食專欄的故事屬於混搭風,將食物與警匪元素合二為一。
美食評論家萊特應邀與警察署長共進晚餐,只為見識知名廚師內斯卡菲耶(斯蒂夫·樸 飾)的手藝。不料用餐過程中,署長兒子被匪幫劫走,一場警匪大戰就此展開,而扭轉戰局的關鍵恰恰落在廚師內斯卡菲耶身上。
警匪間的火併
一些觀眾看完《法蘭西特派》後,表示不知所云。也難怪,三個故事沒有情節上的必然聯絡,但韋斯·安德森透過風格化影像與結構編排,使本片賞心悅目。
平面雜誌的二維拍法
銀幕上的影像,旨在突出景深、層次感,將二維畫面以三維立體形象展現在觀眾面前。但韋斯·安德森的技法違背了電影拍攝的常規操作,其影像恰恰還原了一種二維平面感。然而這種二維感,卻適用於《法蘭西特派》平面雜誌的媒介設定。
首先,對稱構圖搭配馬卡龍色調,使畫面扁平化、二維化。
呈現無趣鎮裡的建築物時,韋斯·安德森刻意避開了一種畫面真實:燈光打在景物上,會出現陰影。《法蘭西特派》裡的景物、人物,疊在一個畫面裡,且少有陰影凸顯其立體感。遠處的建築像是虛擬圖畫,地鐵人頭攢動,平面感呼之欲出。
其次,人物的運動軌跡與攝影機保持水平,且運鏡多為穩定的縱向升降、橫向平移,構成相對靜止的運動畫面。
如專欄作家薩澤拉克(歐文·威爾遜 飾)騎著腳踏車,穿梭在街道中,汽車、腳踏車、攝影機的運動方向、速度皆一致,僅有背景建築“往後倒退”。整組畫面的立體感被削弱。
警匪對戰時,平移鏡頭穿過房屋間的隔板,展現匪幫的結局。場景設定凸顯出舞臺化的風格。
另外,角色多盯著攝影機鏡頭,或有意或無意地與觀眾對話。
電影表演的大忌就是看鏡頭。只有演員不望向鏡頭,光影世界裡的敘事空間才是完備的,角色在其間有其自己的行為邏輯。可《法蘭西特派》有多處角色對著鏡頭說話的場景,提醒觀眾這不過是一個故事、一部“虛構”的電影。
美食評論家萊特在警察局迷了路。他一邊尋路,一邊對著鏡頭向觀眾介紹警局的構造以及警隊特有的食物。角色透對鏡頭與觀眾交流,就像記者透過文字與讀者談心。
影片呈現不同記者專欄故事時所採用的方法也不一樣。
薩澤拉克介紹無趣鎮,這段呈現方式是走街串巷的Vlog實錄;評論員貝倫森以演講的形式搭配紅黑色調,介紹羅森塔爾的傳奇一生,盡顯藝術高階範兒;政治專欄部分以電視採訪、舞臺劇的形式加以呈現;美食專欄裡的警匪追逐,搭配動畫展現。
這回,韋斯·安德森在《法蘭西特派》中玩得夠嗨。除了不同的影像表現形式外,黑白、彩色影像輪番上陣,固定鏡頭、手持攝影交替穿插,4:3黃金分割法的經典銀幕、16:9的遮幅寬銀幕互相配合……
歡騰的形式背後,其主旨仍是對紙媒時代的懷想。而關於藝術的懷想,實則是關於時代的懷想。你可以將《法蘭西特派》視為一曲獻給往昔的輓歌。
雜誌創始人的死,引出關於無趣城的小鎮記憶。韋斯·安德森將過去的黑白照與如今的彩色照進行比對,透露出時代的變遷。
三個專欄故事,分別對應監獄裡的先鋒藝術、戰火下的革命愛情、綁架後的美食印記,盡顯往日情懷。
絕妙的壁畫、青年的自由、美食散發出的香氣等段落,彩色畫面取代了黑白影像,也證明了片中所感懷的精神:對藝術的熱情、對自由的追逐、對技法的精益求精。
影片結尾,時間上的回溯凝練成空間上的“還鄉”。小亞瑟·霍伊澤是美國人,美食評論家萊特是黑人,大廚內斯卡菲耶是亞裔。法國不是他們的故土,但他們在這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找尋那些拋在身後的遺失之物。如果運氣好,我們會在曾經稱之為家的地方,找回我們失去的東西。”紙媒衰落,但精神永存。
【文/何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