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知府馬寧遠也是一個很有個性的官員,甚至於他最後的赴死給人的感覺還有點大義凜然,有些微的感動。用楊金水的話來講,對馬寧遠的評價是“肯幹事、認上司”。
大明朝改稻為桑的國策,雖說有他的弊端,但也不是不能執行,至少在馬寧遠看來是這樣的。
國策的制定是在正月,馬寧遠指揮士兵騎馬踏苗時已經到了農曆四月份,這期間足足有三個月的時間推行政策。也就是說,馬寧遠並沒有一開始就氣急敗壞地逼大家改稻為桑,而是經歷了一些過程的。
劇中他自己對著那些老百姓也在感慨:
“改稻田為桑田,上利國家,下利你們,這麼天大的好事,就是推行不下去!”
一句“就是推行不下去”,就代表,他嘗試過推行,為了逼著老百姓改種桑田,甚至於把新安江的堰口都堵住了。堵堰口並不是為了後來的毀堤淹田,而是為了不放水,讓老百姓無法種植水稻,但老百姓還是種了。
馬寧遠一心想推行改稻為桑的國策,一方面是朝廷下的命令,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報答胡宗憲的知遇之恩。
如果改稻為桑在馬寧遠等人的推動下,不用縱馬踏苗,也不用毀堤淹田,就能順利推行,那麼這份功勞裡面,必然有馬寧遠的一份。
馬寧遠是舉人出身,祖上是老實巴交的農民,讀書不多,號稱“半部論語治天下”,為人耿直,又愚忠,一心做事,卻成了別人的棋子。
當改稻為桑推行不下去,老百姓又阻攔縱馬踏苗時,馬寧遠並沒有退縮,即使常伯熙建議他退兵回去再商量,不要抓百姓,馬寧遠卻大喝一聲:
“怕死了?怕死就把紗帽留下,你們走。”
他能說出這句話,也代表他並不是奸詐小人,而是敢作敢當的莽夫,為什麼說他是莽夫呢?
改稻為桑國策是朝廷下給浙江的,真正的負責人是胡宗憲,馬寧遠是他小弟,自然要首當其衝。鄭泌昌和何茂才等人也說動胡宗憲,派了一些兵協助馬寧遠推行國策,在這個基礎上,馬寧遠卻幹了一件蠢事——縱馬踏苗。
作為胡宗憲的忠實擁護者,政策推行了三個多月,還是這個鳥樣子,馬寧遠不可能不知道胡宗憲對待改稻為桑的態度。後來戚繼光前來調走了兵士就說明了一切,沒有胡宗憲的授意,戚繼光也不敢貿然調走兵士。關鍵是戚繼光調兵時馬寧遠說的話,暴露出,他就是一個莽夫。
我們看看踏苗現場他的幾句神語錄:
當齊大柱攔著騎馬士兵被抓後,馬寧遠反問了一句:
“桑農為什麼要帶著稻農鬧事?”
是啊 ,不僅馬寧遠疑惑,我們觀眾也疑惑,又不是他得他家的苗,這不是鹹吃蘿蔔淡操心嗎?
馬寧遠腦袋瓜一轉,馬上就給齊大柱扣了一個罪名:
“你在王直那當什麼頭目?”
罪名不是能隨便扣的,何茂才在給齊大柱扣“通倭”帽子之前,還得坐實罪名,才能做到自圓其說。而馬寧遠是張口就來,要麼早就預謀好了,誰阻攔就給誰扣“通倭”的帽子,要麼就是他的智商只能聯想到,這些鬧事的“刁民”必然受了倭寇的蠱惑。
馬寧遠這個人還是有魄力的,面對齊大柱等人的阻攔,他直接就說了自己的底線:
“改稻田為桑田是朝廷的國策,你們要麼自己改,要麼賣給別人改,死一千個人,一萬個人,全浙江的人死絕了也得改!”
如果說他把這個勁頭用在為民請願上,他的魄力並不比海瑞差,至少他堅定一件事,就會一直走到底:
“本府臺現在就一個人站在這裡!敢造反的就過來,把我扔到這河裡去!”
在馬寧遠的潛意識中,改稻為桑必須推行,如果不推行,國庫的虧空就補不上,國庫虧空補不上,嚴嵩他們日子就不好過,嚴嵩日子不好過,就會怪罪胡宗憲不給力,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所以,他認為,改稻為桑能推行成功,最起碼,對胡宗憲來講是好事!
即使在戚繼光已經調走了兵,自己已經無軍隊押送的情況下,仍然執意要把幾百名“反民”帶回杭州。這也說明,他從骨子裡就不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不合理的,相反,他認為他這樣做,很合理:
“戚繼光把兵帶走了,朝廷還有百萬官兵!聚眾對抗,本府臺這條命陪著你們!”
戚繼光都告訴他了,調令讓他自己去上面問,他就應該明白鬍宗憲是什麼態度了,結果他仍然是壓著幾百個怒氣衝衝的百姓回杭州,這就是個莽夫!
要想理解他為什麼會這麼莽,看懂了他為什麼答應鄭泌昌和何茂才等人幹出毀堤淹田這等慘絕人寰之事,也就明白了。
馬寧遠並沒有深入地思考過,老百姓為什麼不願意改稻為桑,他也不想去思考,因為他不是為下面的百姓服務,而是為上面的上司負責。
鄭泌昌、何茂才還有楊金水,繞過胡宗憲直接命令馬寧遠去毀堤淹田,他不是不知道此舉的後果,事成之後,面對眾人的恭維,他自己也說了:
“什麼功臣,天下第一號罪人罷了……到時候砍頭抄家,各位大人照看一下我的家人就是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不是莽,這是蠢!
很多人看不懂,馬寧遠這個人,既蠢又笨,胡宗憲為什麼還要把他放在自己下面任杭州知府?
這件事就是有力的解釋,雖然毀堤淹田這種事胡宗憲不清楚,但胡宗憲肯定清楚鄭泌昌、何茂才等人的為人,他們必然會利用一切手段來盤剝百姓,包括利用馬寧遠。
《大明王朝1566》很多人看過後都說這是給胡宗憲洗白,在楊角風看來,恰恰相反。作為嚴黨的忠實骨幹,一方大員,封疆大吏,管束下屬正是其責任之一,底下的人這麼胡作非為,他能不知道?
正是因為他知道,早晚有一天會被牽連,所以他才養了一個愚忠的馬寧遠,為得也是有朝一日能替自己擋一槍。
胡宗憲是馬寧遠的上級,嚴嵩(嚴世蕃)是胡宗憲的上級,上級的上級下達的喪心病狂的命令,馬寧遠是接還是不接?
尤其是楊金水這句話:
“忠上司認主子是你的長處,但是我問你,你聽胡部堂的,胡部堂聽誰的?”
馬寧遠能答應毀堤淹田,正是出於對胡宗憲的理解,至少在他看來,胡宗憲是會無條件聽從嚴嵩(嚴世蕃)的。
至少在這之前,胡宗憲所作所為都是按照嚴嵩(嚴世蕃)的意思來乾的,不然他不會這麼做。
畢竟髒活總得有人幹,與其讓上司參與進來,以後扯不清,不如自己瞞著他幹,但馬寧遠這個人還是有底線的:
“關口是那麼多縣被大水淹了以後不能餓死人,我不能讓部堂大人到時下不來臺。”
馬寧遠還是蠢,猛得一看他的底線好像是不死人,其實,他的底線是不能讓胡宗憲下不了臺!
他認為沈老闆會拿足夠的糧食賑災,他以為這件事不會牽扯到胡宗憲,還能讓他完成改稻為桑而受表揚,甚至自己都把自己感動了,以為自己幫上司完成了一件大事:
“我這一生,生是部堂的人,死是部堂的鬼,現在我終於有個報答部堂的機會了……”
胡宗憲氣得扇了他一巴掌:
“自作聰明!”
馬寧遠回答一句:
“我不想瞞部堂……天下事有許多本是‘知不可為而為之’。”
面對胡宗憲的抓狂,馬寧遠顯然早就想好了對策:
“堤不是毀的,是屬下們去年沒有修好,才釀成了這場大災。但願淹了田以後,朝廷改稻為桑的國策能夠施行,部堂大人不再夾在裡面為難……”
這也說明馬寧遠其實知道改稻為桑難推行,他也知道胡宗憲是在左右為難,所以,才在正常推行不利的情況下,棋走險招,希望既能完成朝廷的任務,還能不讓胡宗憲為難。
後來的胡宗憲確實採取了馬寧遠的做法,報的是河堤失修,而不是報的天災,更不是報的人為毀堤。從這一點上看,胡宗憲跟馬寧遠其實是一夥人,都是為了上級,不得不委屈了下面,甚至是自己。
知不可為而為之,這句話當屬天下第一罪人——馬寧遠的自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