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表演藝術家於是之先生在《演員於是之》一書中講道:“美雖離不開‘形象’,但美的真正所在,恰恰不是‘形象’,而是‘神韻’。”“為了得其神,必須超其形,又不能失其形。”
相聲表演的過程中,需要透過形象思維進行分析判斷,先入其形,但不要完全停留在外在的模仿上,要求入其形後傳其神。受外界影響激起真實、充實的內心體驗,情不自禁的神情、聲音和行為,透過相應的表情動作、形體動作顯露出來,透過現象表現事物的本質特徵,塑造內外統一的有機形象。
以形傳神包括面部表情、語言聲調錶情和身體姿態表情傳神三個部分,下面逐一進行分析。
相聲演員的面部表情傳神
例如馬三立老先生表演的《逗你玩兒》,表現母親、孩子和盜賊之間的對話,孩子說:“媽媽,拿咱褂子呢…媽媽,拿咱褲子呢…媽媽 他拿被面子呢……”背後的行為邏輯是五歲小孩兒說話,不具備道德化、目的化、個性化;與此行為邏輯相對應的外部動作是:剛會組織語言,勉強表達成句,只講事情經過,不懂是非判斷,表情沒顯示,情緒沒變化,表情動作在怯聲怯氣的形似中傳神,表現出精神實質的相似。
母親:“好好看著,有事叫我……這孩子,一會兒我揍你…你老不老實,一會兒我揍你……”背後的行為邏輯是母親對孩子說話;與此行為邏輯相對應的外部動作是:誤以為孩子與自己開玩笑,饒有興味,訓詞在語氣表情上透著母子親緣的溫情,表情動作在家訓的形似中傳神,顯露在外的神色姿態,符合人物身份及性格特點。馬三立老先生在表現母親對孩子說話時,揹著身子臉衝後講,表現出身體姿態表情正在幹著活兒的神似,以為孩子與自己玩笑, 符合沒看見衣服被人拿走的合理性。
盜賊:“幾歲了?叫嘛?咱倆一塊兒玩兒,我叫逗你玩……”背後的行為邏輯是盜賊說話;與此行為邏輯相對應的外部動作是:語言的所在環境是盜竊現場,行竊怕露馬腳,說話心虛,底氣不足,悄聲細語哄騙孩子,表情動作在膽怯的形似中傳神,符合人物性格及所處的環境。
從背後的行為邏輯中,三個人物在規定情境中體驗到的精神實質,透過相應的神色姿態表現出來,面部表情傳神。
有一年孫少林到天津看望馬三立老先生,他要求馬老表演一遍《逗你玩兒》,馬老出神入化地表演每一個人物,學小孩兒逼真的神態,學洗衣服看孩子的大姐形象,生活細節的描繪,生活氣息的影響,孫少林融情入境,彷彿回到多年前的故鄉,引起美好的回憶,喚起了深長悠厚的鄉情,馬老惟妙惟肖的表演使他在笑聲中激動得落淚。馬三立老先生說:“我說了一輩子逗笑的相聲,把孫少林逗哭了,我不合格啊?”兩位大師哈哈大笑,這就是形似傳神的藝術魅力。
當今年輕一代相聲演員中,透過面部表情傳神的表演,得到觀眾廣泛認同的代表是岳雲鵬,他有一系列標誌性的表情包,如“我的天吶”“這麼神奇嗎”等等,已成為其代表性的標籤,在其成功之路上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當然,作為岳雲鵬的師父,郭德綱的早期作品中也非常擅於使用自己的表情去塑造人物形象,比如在《揭瓦》這段作品中,郭德綱就用大量擠眉弄眼的動作,成功塑造了一個潑皮無賴的市井小人物形象,是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相聲演員的語言聲調傳神
如郭榮起老先生表演的《打牌論》中模仿老太太說話的語言聲調:
哎呀!真彆扭,我就怕頭一把莊,頭一把莊彆扭著哪,且不開和哪!大娘找我沒提有六舅母,要提有六舅母我可不來,怎麼說呢,六舅母老嫌我說閒話,不說話還活不了!姐們兒坐一塊兒不就是玩兒嗎?大熱天兒你說幹嘛去呢?瞧電影怪悶得慌,聽戲又吵得慌,瞧話劇又不懂,聽評戲又沒有,姐們兒坐一塊兒不就是玩兒嗎?輸贏擱一邊兒,就得歡歡喜喜的,你繃著,我努著,還來個嘛勁兒呢!哎呀!四姨也來了,我就愛跟四姨鬥牌,四姨說話哏兒著哪!大娘不找我不來,家裡還好些活兒呢,吃完飯飯碗也沒刷,堆著好些衣裳也沒洗;這孩子也是,老跟著我幹嘛呢!快出去玩兒去,聽著點兒賣線的,賣線的過來買線,給你爸爸補大褂…
聽這一段聲音彷彿穿越時空回到從前,看到了老太太圍著牌桌,邊摸牌邊聊天兒的表情神態。說話的語音高低都在一個聲調上,表達時不留氣口,一吐為快, 生活中的熟悉語言集中表現在牌桌上,使人感到非常熟識,聽起來傳神有味兒,似曾相識。
像這樣天津老太太的語言聲調錶情、語句的聲音形式,可能只有60歲以上的人才有印象。演員表現的必須是熟悉的生活,經過體驗留下過深刻記憶,內心情感激起過深切感受。沒有置身體驗,說不出情趣神態,只有瞭解生活的原形,熟悉人物的言語行動,找到說話的感覺,說出話來才能為情所動,使人在聽覺上想象出生動逼真的神情態度,語言聲調錶情才能真正傳神。
郭榮起老先生創作《打牌論》這麼好的作品,是因為有生活體驗,老太太說話的語言神態、動作表情都是在生活中親自觀察得到的。他喜歡聽天津老太太說話,還交了幾個打牌的好友學老太太鬥牌。
當然,演員對於沒體驗過的生活、沒經歷過的事物、沒見過的原型, 也可以從文字資料及影像、音像等渠道揣摩老藝術家的表演,模仿體驗,補充能量。
當今年輕一代相聲演員中,語言聲調能達到傳神境界的當屬德雲社孟鶴堂,他同樣有極具代表性的一系列包袱,比如“剎車哭”;能夠在語言的配合之下,用惟妙惟肖的聲調錶演,表現一個在如常生活中的受氣包形象,看起來令人忍俊不禁。
相聲演員的身體姿態傳神
於是之先生《茶館》第二幕,王利發挓挲著兩隻手,表現操勞、麻利又好乾淨,他在《排演漫憶》中寫道:“一個演員捕捉到一個對角色最恰當的手勢,是多麼要緊吶!”
相聲表演身體姿態呈現的樣子,大多是意趣的表現,如馬三立老先生表演的《開粥廠》說身上找到一個蝨子的表演動作…
甲:就算我身上逮住一個大蝨子,哎喲,嗬,這該怎麼辦?乙:擠死甲:擠死啊?太損啦。乙:那怎麼辦?甲:那是條性命,擠死啊?乙:扔地下甲:扔地下就餓死啦!乙:那怎麼辦哪?甲:無論找誰,往脖子那兒一擱。乙:啊?
這段時間馬老先生的表演,倆手一直表現捏著蝨子沒鬆手,直到往脖子那兒一擱鬆開手,倆手指捻一捻表示放進去了,包袱大響。如果這個動作中間斷開,然後再做捏著蝨子的動作,手勢動作的傳神散了,神散了就會使包袱的效果受到影響,身體姿態表情傳神一定要把握一致性和整體感。
京劇大師蓋叫天談塑造人物形象的體會時講:“要在整齣戲中貫穿如一,無論唱唸做打都得保住這身份,往往有人亮相挺好,亮完相一邁步,人物全跑了。引用到相聲的表演,經過藝術處理的動作姿態表情,符合人物身份,不能遊離於人物特徵之外,肢體語言應注意塑造統一完整的形象。
身體姿態表情有目的性的表現,可以幫助我們創造形象,帶來樂趣。馬三立老先生在《三字經》中說到孔融四歲讓梨,按照尊卑長幼,都讓過了他才吃,做吃的動作時雙手放在嘴前,十指聯動模擬老鼠吃東西的形似,雖然沒提老鼠,但能使人感到是老鼠,捧哏講:“這是耗子啊!”模擬動作傳神,包袱響了。
《開粥場》中說我們家的大木頭鍾,到點出來個小木頭人,打點帶說話的,“當、當兩點啦!”邊說邊用動作表現,捧哏講:“您瞧,小人兒這姿勢跟牛皮影兒一樣”,模擬影人動作,形似傳神帶來笑聲。
趙佩如先生當年給徒弟說《八扇屏》,講到“曹操在山頭之上”一句,教徒弟手往下按,身體往上一提,眼神往下一領,戲曲程式中講“逢高必低、逢低必提”。表現“高”從低往上看,表現“低”按手提身往下看,似乎觀察到周圍的環境,表現出居高臨下的感覺,手勢動作的動態造型表現了身勢語言,使人感受到事物的情形和周圍的環境。
郭德綱在相聲表演中有大量透過動作表現的包袱,比如表現于謙母親豪邁的從教室後排走來要餵奶的片段;于謙從褲兜裡拿大哥大的片段;于謙在天台曬日光浴之前脫衣服的片段等等,雖然有誇張的成分,但是蘊含了很多用語言不足以描述其幽默性的包袱,必須透過動作配合,才能夠完整理解其中的笑點。
相聲不光用語言表達思想感情,有時也用動作作為表現手段。相聲演員模仿大姑娘、小媳婦、老大爺、老太太等人物,除語言外,運用動作、姿態、節奏和表情構成完整的藝術形象。動作是心理活動的外露,心裡有,眼上有,臉上有,手上、身上才能有。
透過有形可見的身體姿態表情,表現人物喜怒哀樂悲恐驚的情緒變化,有實感的內心體驗支配著具體、明確的表情和形體動作,激發呈現的神情舉止、容貌體態傳神,幫助觀眾理解情感、情緒動作的意向和目的,表現人物的行為、思想和性格離不開身體姿態表情。相聲演出扇子、手絹、醒木的運用,表演上都能起到以形傳神的藝術特徵。
結語
相聲演員在本質上也是演員,在舞臺上表演的是人物;只有利用表情、聲音和動作去塑造人物,進行符合人物身份的表演,才能夠帶動觀眾更快更好的進入故事情境,取得良好的演出效果。特別是在當今相聲極度娛樂化的趨勢之下,觀眾對相聲演員的期待值越來越高,演技就顯得更加重要,單純靠說的相聲已經越來越難留住觀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