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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春末夏初,國民黨軍在各個戰場損兵折將,人民解放軍已經具備了攻打大城市的能力,中央領導人將目光看向了歷史名城濟南。
國民黨的將軍們也不是傻瓜,他們從戰略形勢分析,華東野戰軍攻擊的下一個目標可能就是濟南。
因此,“濟南必有一戰”的判斷在南京最高層人物中紛紛傳言。
作為濟南守將、“第二綏靖區”司令長官的王耀武經常處於一種焦慮狀態,因為他知道濟南已成一座孤城,手中滿打滿算兵力也只有10萬左右,多數還是被人民解放軍打殘後又補充的,根本沒有多少戰鬥能力。
如若要守住濟南,則必須要增加濟南的防守兵力,但王耀武知道,國民黨軍在全國各個戰場兵力都不夠用,要想讓蔣介石調兵難上加難,即使能增兵,數量也極其有限。
就在王耀武焦頭爛額的時候,蔣介石密令他立即飛往南京,說有要事相商。王耀武不敢耽擱,立即奔赴南京。
一架美式C—47運輸機從濟南西郊機場起飛,向南飛去。
人們不知道這正是國民黨軍中將王耀武的座機。與他同機飛往金陵的還有少將參謀長羅辛理、 秘書室主任鍾覺非以及其他隨員。
C—47運輸機內部比較寬大,在有點空蕩的機艙裡,王耀武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他怎麼也不明白,為何成批的國民黨精銳部隊成建制被人民解放軍消滅。
第一個他不太理解的是1947年的萊蕪之戰,他的“綏靖”區中將副司令長官李仙洲親率6萬國民黨軍隊,由北向南攻擊華東野戰軍。
大家都認為華東野戰軍在魯南臨沂地區和南路國軍激戰,沒想到華東野戰軍卻秘密北上,自己雖然發覺解放軍可能已經北上,但是蔣介石在陳誠的蠱惑下仍然讓其執行原定計劃,結果李仙洲親率的6萬國民黨軍隊在頃刻間灰飛煙滅。
他想,就是6萬頭豬,人民解放軍要全部抓住也不是容易的事。
蔣介石怕解放軍乘勝攻佔濟南,連忙在3月23日親自飛到濟南,將王耀武訓斥了一番,又指示王耀武佈置防務。
蔣介石對王耀武說:“耀武,濟南在軍事、政治、地理上都很重要,如發生問題,你要負責!”
當時蔣介石的臉色陰沉,語氣很重,那場面令他終生難忘,每每想到此景,他的心裡都會升起一股懼意。
善於察言觀色的王耀武覺察到,濟南在“老頭子”的心中佔據了—個十分重要的位置。
那時國民黨軍總體上還佔著優勢,而國民黨在華東戰場由盛轉衰的標誌是孟良崮戰役。王耀武怎麼也不明白,全副美械裝備的整編充74師怎麼就在那個山頭上被消滅得連渣子都不剩。
74師雖不是他的部隊,但他曾在這個師當過師長。充74師的覆滅,使他的諸多部下,連同他的榮耀,被一起埋葬於那個令人生畏的山地戰場。而他所指揮的部隊,也不斷地被解放軍殲滅。
濰縣的防禦他是非常清楚的,用“固若金湯”來形容也絲毫不為過,然而也被攻克了,整編第96軍和第 8區行政督察專員張天佑所指揮的保安團隊4萬多人被殲。
整編 96軍軍長兼整編第 45 師師長陳金誠被活捉,張天佑自殺。
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膠濟線上由王耀武指揮的部隊就被殲滅8萬多人。連同李仙洲指揮的6萬人,共14萬人,在一年中統統化為烏有。
濰縣被攻克,使王耀武知道華東野戰軍的攻堅能力已經有了長足的發展,尤其是這兩年,國民黨軍將大量的火炮送給了華東野戰軍,還送了一些坦克和不計其數的槍支彈藥,另外還有俘虜兵。
王耀武知道以他現在的兵力根本守不住濟南,所以他想趁蔣介石召他去南京密談之機,向蔣介石建議放棄濟南。
王耀武計劃將濟南一帶的國民黨軍隊撤至徐州以北地區,這樣他的軍隊就與徐州一帶的國民黨軍部隊連成一片,國民黨軍集中成一坨,華東野戰軍想吃也吃不了,那樣他就安全了。
但是他知道蔣介石是一個固執的人,想說服蔣介石放棄濟南並不容易。
就在王耀武迷迷糊糊地思考間,飛機在南京機場緩緩降落,王耀武整了一下軍裝走下了舷梯,蔣介石的秘書室主任陳布雷快步走上前來與他握手說道:“
“王司令,辛苦了,校長早在等你了。”
王耀武這個人非常圓滑,人緣關係非常好,和陳布雷的關係更是非比尋常,而王耀武之所以能夠得到蔣介石的提拔,陳布雷也沒有少在蔣介石面前美言。
王耀武說道:“佈雷兄,你也知道濟南已成一座孤城。我想建議總統放棄濟南,將我10萬國軍精銳撤至徐州以北,與徐州左右的邱公、黃公的部隊連成—片,構成一道防線,這樣也許能夠阻擋共軍南進,如果死守濟南,我十萬國軍精銳恐將死無葬身之地。”
陳布雷點了點頭:“美國人也是這麼跟老頭子建議的,但是被老頭子拒絕了。你我是至交,我提醒你一下,老頭子近來火氣特別大,任何事情都不可違他的意志。”
陳布雷停頓了一會嘆了一口氣道:“老頭子也有苦衷,自從戡亂以來,各地戰場發來的戰報,大多是兵損將折。基本沒有什麼勝利的訊息,照此發展下去,國家前途堪憂呀!”
在兩人不知不覺地談話間,汽車已經載著王耀武到了位於黃埔路上中央軍校內蔣介石的官邸。
國民黨內的大小官員都知道蔣介石喜歡以“校長”自居,因此,大家都習慣於把它稱作“校長官邸”,蔣介石自己則為它起了一個雅號:憩廬。
而今天蔣介石就在他的官邸內安排了家宴迎接王耀武,為了表現對王耀武的寵愛,宋美齡還親自下廚炒了幾個菜,其中有一個是山東的招牌菜糖醋鯉魚,因為王耀武是山東人。
這一禮遇使王耀武受寵若驚,一看到宋美齡額頭微微冒汗地端菜過來,他便忽地站起身來,筆直挺立。倒是宋美齡落落大方說:
“王司令,你請坐,味道不好,請多包涵!”
蔣介石平時不怎麼喝酒,但是這一次卻上了美國的葡萄酒,王耀武心中苦悶,他竟然喝了不少酒。
酒過三巡之後,王耀武略有醉意,而蔣介石則是滿面紅光,他用白絹手帕揩了揩嘴角,慢吞吞地說:“耀武,這次請你來京,你知道我要談些什麼事嗎?”
其實王耀武知道是什麼事,但他不敢在蔣介石面前表現太過聰明,因為蔣介石不喜歡錶現太聰明的人。
王耀武的臉上表現出難色,“校長找我應該是因為防守濟南的問題吧!”
蔣介石點了頭:“對濟南,你有什麼看法?”
王耀武藉著酒勁,便把當時的戰略形勢說了一遍,並強調濟南馬上就將成為一座孤城,如果死守濟南,10萬國軍將士的前途堪憂。
在王耀武說出“放棄濟南”的建議後,蔣介石非常不悅,他站起身來離開飯桌,向客廳走去。王耀武也即刻站起來跟在身後。
蔣介石到客廳後在一個寬大的沙發上坐下,王耀武則恭敬地站在一旁,蔣介石訓斥道:
“你不從大處著眼。對濟南的問題,我曾經仔細考慮過。我們必須要確保濟南,絕對不能放棄!濟南是山東的省會,華東的戰略要地。濟南至徐州的鐵路已修好通車。為了不讓華東和華北的匪區連成一片,不讓他們掌握鐵路交通的大動脈,我們必須守住濟南。”
蔣介石停了一下又說:“這是第一點。另外,為了不使駐在青島的美國海軍陷於孤立,也必須守住濟南。否則,不但在軍事上、政治上於我們不利,而且將影響美國對我們的援助。因此,不論華東戰況如何變化,濟南決不可放棄!這是第二。
第三,我們有強大的空運大隊,隨時可以增派援軍,因此濟南並不孤立,沒有後方也可以作戰。濟南如果被圍攻,我當親自督促主力部隊迅速增援。只要你能守得住,援軍必能及時到達,我有力量來給你解圍。為了確保濟南,必要時可以增加防守部隊。”
蔣介石說得斬釘截鐵,王耀武知道沒有迴旋的餘地,蔣介石說到這裡,發現王耀武依然筆直地站在那裡,便招手示意讓他坐下,然後換了一種緩和的腔調說:
“你應該知道,打仗嘛,主要是打士氣。鼓舞士氣,首先自己不要氣餒。我們的失敗就是失敗於士氣的低落。你們如不奮發努力,堅定意志,我們將死無葬身之地。”
王耀武機械地點了點頭,他不敢反駁,他知道濟南重要,蔣介石從戰略和政治角度分析都是正確的。
但這畢竟是軍事問題,是能不能守住的問題,如果不能守住的話,所謂的戰略和政治角度分析都是海市蜃樓了。
蔣介石又道:
“你知我是非常器重你的,我叫你當第二綏區司令官的本意,也在於希望你能率我數十萬之眾,以濟南為依託,穩住山東形勢,以保我黨國天下。從抗戰勝利戡亂至今,從你手上丟城失地,十多萬人馬被共軍吃掉,我不追究你的責任,但你自己應該自責!固守濟南你如喪失信心,你叫我如何安排?”
蔣介石恩威並重的話令王耀武心中隱隱作痛,但是他沒有辦法反抗,正在這時,陳布雷來了,他也表達了放棄濟南的意思,然而也遭到了蔣介石的訓斥。
看著有點怒意的蔣介石,王耀武知道再說放棄濟南的話,肯定會令蔣介石暴走的,他知道只有表達決心才會令蔣介石高興。
這時,紅酒的後勁上來了,俗話說酒壯慫人膽,何況是王耀武這樣的將領,想到這兒他說道:
“校長這些語重心長的指示,耀武句句不忘。耀武的看法很不成熟,現在校長的話一下子點醒了我,既然校長執意要確保濟南,耀武將率10萬國軍將士,誓與城池共存亡! 有我王耀武在,山東就能堅持!”
蔣介石歷來喜歡這種慷慨激昂的決心,儘管有許多將領表了決心卻依然故我,他還是喜歡。
正如王耀武所料,聽著王耀武表示死守濟南決心的話,蔣介石高興地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說道:
“你這就對了,你先飛回濟南,國防部還要開會研究濟南的防守問題,但你們不要等待。你回去後就可以擬定防守濟南的作戰計劃,並動員那裡的全部力量,誓與共軍決一雌雄,力保濟南!”
王耀武離開了蔣介石官邸,陳布雷送他去機場,兩人一路上都沒有言語,臉上都有著陰雲。
王耀武知道,如果剛才酒後不表決心,肯定還會遭到蔣介石的訓斥,只有表完決心才能結束這次談話。
C—47運輸機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飛機起飛了,王耀武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讓飛機在南京上空繞了一個圈,他知道這恐怕是最後一次來南京了。
王耀武透過懸窗,看著窗外那十分熟悉的景物:中山陵、靈谷寺、總統府、玄武湖、紫金山。
當飛機漸漸把六朝古都拋向後方,身材高大且肥胖的少將參謀長羅辛理已看出王耀武有點悲憤的表現,他問道:
“司令,這一仗我們能打嗎?”
王耀武心裡知道這一仗不能打,但是他作為司令官不能說,他以堅定的口吻說:
“參謀長,你我都是黨國的高官,受總統栽培多年,又是軍人,在總統下了決心之後,我們別無選擇。無論成功與失敗,都得打下去!”
天氣並不好,飛機在穿雲飛行。王耀武在飛機的顛簸中沉思,一想到整編74師,王耀武的信心就動搖了,整編74師的戰鬥力他非常清楚,一個整編74師的戰鬥力就足以抵他手下的10萬大軍。
決心好表,胸脯好拍,但是仗不好打。而且透過這次南京之行,王耀武對蔣介石已經失望了,他知道濟南肯定守不住,必須要給自己找後路了。而且得快,萬一濟南被圍死,即使想把家裡人送走,把財產轉移也不可能了。
飛機在濟南西郊機場降落,他讓參謀長羅辛理等人先回第二綏靖區司令部,他卻直奔家中,妻子鄭宜蘭在臥室裡聽出丈夫的腳步聲,急忙迎出。
但是她只見到了丈夫的背影,王耀武走到母親的房間去了。
王耀武的母親已經70歲了,他是母親一手拉扯大的,從小受過儒家教育的王耀武非常孝順,外出時向母親稟告,回來時向母親問安,這是王耀武多年來的一條規矩。
他告訴母親,要她馬上到南京去。
王耀武又告訴鄭宜蘭,要她帶著婆婆和子女統統到南京,並將全部財產轉移走。鄭宜蘭雖然沒有問明原因,但是從別人的言談中也知道濟南即將要被戰火覆蓋。
作為守城的指揮官,在關鍵時刻將妻子送走,乃兵家之大忌。為此,王耀武找到了兩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一是軍人不能帶家眷作戰。
二來是叫蔣介石和國府上下都知道,我王耀武已將妻室老小作抵押,決心與濟南城共存亡了。
在家裡把一切安排好,他才回到綏靖區司令部,把蔣介石要他死守濟南的命令傳達給一眾將領,聽完王耀武的話,一眾將領默不作聲,真是有兔死狐悲的感覺。
幾天之後,王耀武請他的政府秘書王昭建安排一家人南遷之事。雖然王耀武一再叮囑他一定要保密,但是一眾將領還是很快就知道王耀武在安排後路了。軍中上下左右就開始議論此事。
出於全域性的考慮,王昭建決定告訴耀武這件事,他說:“王主席,你這一動家眷,下面就沉不住氣了!”
王耀武問道:“都怎麼說的?”
“連司令都安排後事,這城還能守得住嗎?”
王耀武說道:“你就跟他們講,自古以來軍人不能帶著眷屬打仗。司令官送走家裡人不是安排後路,而是表示固守濟南的決心。”
王昭建說道:“司令,我倒是認為,眷屬在城內,可以向十萬國軍表明,王司令是準備攜帶家眷死守濟南。”
王耀武生氣了,對著王昭建吼道:“讓你怎麼辦你就怎麼辦,哪那麼多廢話。”
王耀武當然知道王昭建的話是對的,但他只能這麼做。
幾天後,家裡人南遷之事已經安排妥當,王耀武又特地把在南京看守他別墅的隨從召到濟南,命他全面管好他的母親、妻子和兒女的生活,以及他的全部財產。
很快,濟南火車站,王耀武送母親和妻子兒女南下。
王耀武就這樣送走了老婆 、母親和孩子,並將財產全部轉移走。
蔣介石請吃飯,王耀武酒後表示死守濟南,回去即送走老婆轉移財產,這表明王耀武的心亂了。
劉伯承元帥有一句話:五行不定,輸得乾乾淨淨,五行的核心是堅定的決心和強大的意志,而這兩樣王耀武都沒有,他怎麼可能守得住濟南。
1948年9月16日,華東野戰軍發起了濟南戰役,僅過了8天,也就是9月24日,濟南即被攻克,華東野戰軍全殲守敵10.4萬餘人(包括起義一個軍2萬人)。
濟南戰役中,國民黨軍王耀武、龐鏡塘等23名高階將領被人民解放軍俘獲。
濟南戰役揭開了戰略決戰的序幕。
天擇是作者的筆名,對歷史和哲學頗有研究,歡迎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