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性傳染性肝炎若失於治療,或治不徹底,以致溼熱羈留,氣血失調,正氣受損,則轉為慢性。據臨床所見,慢性肝炎以右脅疼痛、納差、腹脹、倦怠乏力、肝臟腫大為主要表現。
《內經》說:“肝有邪,其氣流於兩脅”、“肝病者,兩脅下痛”、“肝者,罷極之本”、“肝脈微急為肥氣,在脅下若覆杯”。
這些肝病症狀,如病在兩脅,脅痛,乏力和肝大等的描述,與慢性肝炎病象頗相類似。
慢性肝炎從中醫理論來看,病位在肝。從病機分析,一方面作為肝炎致病的溼熱繼續殘留,引起肝鬱氣滯,進而由氣入血,久病入絡,肝血瘀阻。氣滯、血瘀既是溼熱入侵的結果,又是造成病情發展的新原因。
溼熱、氣滯、血瘀,三者皆屬“實”。另一方面,溼熱傷正,氣滯血瘀,又加重了臟腑功能紊亂,漸次演變為脾虛、氣血兩虛、肝腎陰虛等虛證。
這些病理變化,常因人、因病程階段而異,且交錯夾雜,從而使臨床上呈現各種兼實證型。
歷代醫家對肝病的論述頗多。如《金匱要略》說:“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又說:“上工治未病,中工不曉相傳,惟治肝也”。
指出了治療大法應從調理整體的臟腑間關係出發,尤應注意“實脾”。若見肝只知治肝,無異自縛手足。
這種從整體觀念出發,特別是“肝病實脾”的理論,對治療慢性肝炎,具有指導意義。
蓋脾胃為倉廩之官,氣血生化之源,主運化水谷精微,以滋養五臟六腑,四肢百骸,是為後天之本,且“食氣入胃,散精於肝”,滋養肝臟。
在慢性肝炎患者,多伴有食少腹脹,乏力倦怠等脾失健運徵象,它是由肝病本身所引起,但同時又反過來加重肝炎病情,若不及時調整,則互為因果,形成惡性迴圈。
國醫大師路誌正最近接診一位肝硬化患者,男性,48歲,西醫診斷為丙型肝炎後肝損傷15年。一年前體檢時發現脾大、門靜脈高壓,診斷為肝炎後肝硬化,20天前出現食道出血。初診時見其面色萎黃、晦暗無澤,胸腹部有蜘蛛痣,腹部膨隆,自述疲乏無力,時有脅肋脹痛,睡眠一般,舌質紫暗,苔中、根膩,脈弦細滑無力。最近超聲提示肝硬化腹水,化驗血色素偏低,白細胞低,血白蛋白低,血糖偏高。路老看過病人後,在病歷上寫道:治宜健脾柔肝,軟堅散結,活血利水。
處方:五爪龍30克,西洋參10克,橘葉15克,丹參18克,八月札12克,炒白芍12克,炙鱉甲18克,虎杖15克,醋莪術12克, 玉竹12克,生谷麥芽各40克,建曲15克, 水紅花子10克,醋元胡12克,煅牡蠣30克, 大黃炭1.5克。
茶飲:竹節參10克,青蒿12克,炒谷麥芽各30克,雞內金12克,綠萼梅10克,玉米鬚20克,玫瑰花10克,生甘草3克,金錢草15克。
二診時見患者精神明顯好轉,體重增加5斤,超聲提示腹水已不明顯,餐後血糖正常,納寐可,二便調,舌暗紅,苔薄白,脈細滑。路老看過病人後,在原方基礎上加了一味伏龍肝60克,用其先煎水,再煎藥,另加水蛭膠囊口服。
三診時,患者服藥近兩個月,精神、面色進一步好轉,未再有出血現象,複查各項化驗檢查指標均改善。遂再以原方進行調理。並囑其節飲食,忌恚怒。
肝硬化,中醫歸屬於“癥積”範疇。張仲景在《金匱要略》中說:“見肝之病,當先實脾,四季脾旺不受邪,即勿補之,中工不曉相傳,唯治肝也。”從這一角度說,脾胃健,正氣充,則人體不能受邪,臟腑疾病不能相傳,脾胃衰,則正氣敗,邪氣將會進一步深入。尤其肝和脾之間,關係密切,木土相剋,互相影響,肝病最易影響到脾胃,脾胃一傷,正氣不支,肝病就會進一步惡化。該病人久患肝病,脾胃受傷,正氣已虛,同時併發腹水、食道胃底靜脈曲張破裂出血,已屬肝硬化晚期,為本虛標實之證,證候複雜,治療頗為棘手。路老抓住了病機的關鍵——脾胃,透過健脾胃,調動人體積極因素,再配合柔肝、活血、利水,散結、軟堅諸法。所以在方中用了五爪龍、西洋參、竹節參、炒谷麥芽、建曲、雞內金、甘草這些健脾益氣之品,以鞏固後天,為方中之主藥,實為治本之舉;又以橘葉、八月札、白芍、玫瑰花柔肝疏肝,以丹參、鱉甲、莪術、虎杖、元胡活血散結,青蒿、金錢草清肝經之熱,水紅花子、玉米鬚利水,綠萼梅、甘草生津為佐,以防傷陰,全方體現了實脾固本為先,兼以柔肝、活血散結、利水的標本兼治思想。
經過一個多月的調理後,患者正氣逐漸恢復,病情得到了緩解。路老又囑其注意節制飲食,忌恚怒,繼續配合藥物治療,正所謂“慢病緩圖”之意,正如程鍾齡在《醫學心悟》中曾說:“若積聚日久,邪盛正虛,法從中治,須以補瀉相兼為用,若塊消及半,便從末治,即住攻擊之藥,但和中養胃,導達經脈,俾榮衛流通,而塊自消矣,更有虛人患積者,必先補其虛,理其脾,增其飲食,然後用藥攻其積。”路老之方,正好體現了這一思想。
在二診時,路老在方中使用了伏龍肝,伏龍肝又稱灶心土,現在應用較少,該藥味辛性溫,張仲景《金匱要略》“黃土湯”中用其作為君藥,可溫中止血,治療脾陽虛衰,血失統攝之吐、衄、便血。路老用其煎水後再煎藥,亦有黃土湯之意,因本例患者患病日久,脾陽已衰,血失統攝,而出現吐血和便血,用其溫中健脾以統血,亦為實脾之法。用後病人未再出血,看來古人之方,確實不可輕廢。跟師路老治療這例病人,確實給筆者開闊了眼界,如此疑難複雜病情,經路老細心調理,如抽絲剝繭,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