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如丹鳳,眉似臥蠶。滴溜溜兩耳懸珠,明皎皎雙睛點漆。唇方口正,髭鬚地閣輕盈;額闊頂平,皮肉天倉飽滿。坐定時渾如虎相,走動時有若狼形。年及三旬,有養濟萬人之度量;身軀六尺,懷掃除四海之心機。志氣軒昂,胸襟秀麗。刀筆敢欺蕭相國,聲名不讓孟嘗君。
提起《水滸》中的宋江,很多讀者都恨他,恨得牙根兒直癢癢。為什麼書友們會如此討厭宋江呢?
最主要的原因,是宋江干的這兩件事:一,主張招安;二,架空晁蓋,甚至還有人懷疑他是害死晁蓋的幕後黑手。尤其是架空晁蓋這件事情,讓很多讀者意難平,覺得宋江就是個陰謀家、野心家,自從上梁山開始,他就處心積慮地拉幫結派,一步步去架空晁蓋的權力,這樣做太不地道了。
達文最初讀《水滸》時,也是這麼認為的。然而,過了少不經事的年紀後,達文發現關於宋江“架空”晁蓋這事情,可沒那麼簡單,宋江的心機可能比你想象的還要深。
事實上,宋江並不是上梁山後,才開始處心積慮,一步步地去架空晁蓋。因為,早在他上梁山前,晁蓋的權力基本上就已經被架空了。
為什麼這麼說?下面咱們結合《水滸傳》的情節來具體分析。
“智取無為軍”——宋江還沒上山,晁蓋就丟了指揮權
話說,宋江在江州牢城營身體不適,養了幾日病痊癒後,他就想找在江州新結交的哥們兒聚聚。結果他沒尋到戴宗,也沒找到張順。
無奈下,他只能沿著潯陽江畔壓馬路。
走著走著,宋江看到一座非常氣派的酒樓,看了牌匾才知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州潯陽樓。
宋江也算是半個文人豪客,到了北宋文化圈內有名的網紅打卡地,豈有不上去喝一杯的道理?
於是,他踱步上樓,找了靠江的一座閣子坐了下來。這個靠著窗戶的雅間,視野非常開闊。宋江抬眼向窗外望去,只見:
“雕簷映日,畫棟飛雲。碧闌干低接軒窗,翠簾幕高懸戶牖。消磨醉眼,倚青天萬迭雲山;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江煙水。白蘋渡口,時聞漁父鳴榔;紅蓼灘頭,每見釣翁擊楫。樓畔綠槐啼野鳥,門前翠柳系花驄。”
如此的景緻,頓時在宋江的胸中激起陣陣波瀾,豪情壯志彷彿要化作一腔熱血噴湧而出。
是啊,我宋江雖然是個刀筆小吏,但也結識不少的英雄好漢,在江湖上也算沒白混。
但他轉念又一想,哎!在江湖上留得個虛名又有什麼用啊!如今都三十歲的人了,名不成,功不就,如今臉上又被刺了金字,發配到江州充軍。功名利祿,這輩子算是沒戲了。如何有臉面再見家中的父老兄弟呢?
中國古代從唐宋開始,官和吏是分開的,官是官,吏是吏,走兩套完全不一樣的人事系統。可以說,一旦做了吏,就不可能再為官了。
這就是宋江苦惱的原因,也是他身有公職,卻徇私枉法,結交江湖中人的動機所在。他就是想透過在江湖中揚名立萬,來彌補他在廟堂上志不得的心理缺憾。
一通感慨之後,宋江覺得胸中的這股悶氣必須要發洩發洩。所以他就命酒保取來筆墨,學著文人墨客在牆上題了一首詞——《西江月》。
題完了詞,他讀了讀,覺得跟蘇東坡這樣的文學大家相比,還不夠豪情。就又在後面寫下了四句詩:“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謾嗟吁。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就是這四句詩,被小人黃文炳舉報,差點兒要了宋江的命。
宋江因反詩入獄後,戴宗馬上施展神行術到梁山送信。而後他又與梁山眾好漢定下了救宋江的計策。但是後來這計策被黃文炳識破了,戴宗也被抓了起來。
就在宋江和戴宗二人在法場即將被砍頭之際,李逵和梁山晁蓋等好漢先後趕到,在法場救下了宋江。之後,張順、李俊等人又趕到接應,二十九人在白龍廟小聚會。
後來,眾人一路逃到了穆太公的莊上,穆弘排下筵席,管待眾頭領。這個時候,發生了一場爭論。
怎麼回事兒呢?
原來,在筵席間,眾好漢正狼吞虎嚥之際,宋江站起身來乞請在場的眾位好漢,再做他一個天大人情:幫他一起去打了無為軍。
宋江要幹什麼呢?宋江要殺了黃文炳,來消除他心中這一口無窮之恨。
黃文炳這個小人也是真的可惡,他害得宋江和戴宗差點人頭落地。要不是李逵和晁蓋等人先後趕到,二人恐怕孟婆湯都喝完了。
宋江栽了這麼大的跟頭,當然要報仇。
這可以理解,但是問題是,眾好漢剛冒著生命危險把你從龍潭虎穴裡救出來,又一路逃到這裡。這時候你宋江又又要讓好漢們再回到江州,其間多少路程啊?這路上肯定是十分兇險。
這時候的梁山總共也不過才二十一個頭領,為救宋江,晁蓋一下子就帶來了十七個,家中只留了四個。所以,為了宋江,梁山可以說幾乎是傾巢出動,已經冒了極大的風險。
因此,當前的形勢下,梁山眾人必須速戰速決,快速撤回。不然一旦被官軍堵截包圍,後果真是不堪設想。所以,宋江提出的這個建議,彷彿是要求剛逃出火坑的眾兄弟們,為了他再往火坑裡跳一次啊。
這時候,晁蓋發話了:
晁蓋道:“我們眾人偷營劫寨,只可使一遍,如何再行得?似此奸賊已有提備,不若且回山寨去,聚起大隊人馬,一發和學究、公孫二先生,並林沖、秦明,都來報仇,也未為晚。”
晁蓋作為梁山的首領,當然得從全體人的安全出發,從梁山的大局出發,提出反對意見。
為了安慰宋江,晁蓋甚至提出,等以後再找機會,梁山一定會幫宋江報仇的。
你看,這其實是《水滸》中晁蓋和宋江的第一次“衝突”。他倆在打無為軍這件事情上,出現了意見不一,甚至有了爭論。
此時,晁蓋是梁山首領。面對晁蓋的不同意見,宋江會怎麼選擇呢?梁山眾人又會怎麼反應呢?他們會支援誰呢?
接下來發生的,很耐人尋味。
首先,宋江用堅決的態度反駁了晁蓋:
宋江道:“若是回山去了,再不能夠得來。一者山遙路遠,二乃江州必然申開明文,各處謹守,不要痴想。只是趁這個機會,便好下手,不要等他做了準備。”——《水滸傳》
你看,宋江說晁蓋的“將來再報仇”是“痴想”。
“痴想”,注意這個詞語啊,你宋江此刻還沒上梁山,請人家幫你出氣本來就應該客客氣氣的。即使你上了梁山,作為小老弟,你對首領說話用這個語氣,像話嗎?
往更深的層次來講,宋江的語氣還是次要問題。最主要的問題其實是:梁山的行動該由誰來拿主意,由誰來決策的問題。這是一個原則性問題。
你想啊,此時晁蓋作為梁山的頭領,他聽說你落難時,不顧個人的安危,千里潛伏而來就為了救你。現在已經把你救出來了,任務已經完成了,按照預定計劃,必須儘快返回。這不僅合乎江湖道義,也符合梁山的集體利益。
然而,宋江作為一個梁山的外人,竟然為了一己私仇,要讓大夥冒如此巨大的風險。晁蓋拒絕你有錯嗎?
頭領既然都表態不同意了,一般情況下,換做一般人也就無話可說了。
然而,可宋江並不是一般人,他不但不聽命,還嘵嘵善辯,已經很沒有什麼體統。更加令晁蓋難堪的,還在後頭。
宋江反駁晁蓋後,花榮竟然公開站出來支援宋江。
等宋江說完晁蓋是“痴想”,花榮開口就是:“哥哥見得是。”
花榮道:“哥哥見得是。雖然如此,只是無人識得路境,不知他地理如何。先得個人去那裡城中探聽虛實,也要看無為軍出沒的路徑去處,就要認黃文炳那賊的住處了,然後方好下手。
既然是宋江哥哥見得是了,那晁蓋哥哥就見得不是了。可見,花榮根本就沒有將晁蓋放在眼裡。
這還不打緊,花榮竟然沒等晁蓋表態,就完全無視晁蓋的存在和意見,直接越過了打不打的問題,去討論如何打了。
花榮剛說完,在座的其他跟宋江關係近的好漢們也紛紛表了態。
薛永便起身說道:“小弟多在江湖上行,此處無為軍最熟,我去探聽一遭,如何?”
面對如此場面,晁蓋已經尷尬地無話可說了。所以,施耐庵也就沒讓他說話。
頭領晁蓋不說話,宋江卻說話了:“若得賢弟去走一遭,最好。”
你看,此時的宋江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大哥,開始替晁蓋做起了決定,批准薛永的要求了!而薛永,還真的就去了。
晁蓋呢?只是吃驚地看著宋江,還是沒有說話。
是啊,此時的晁蓋已經成了孤家寡人,他能說什麼呢?所以在宋江調兵遣將時,晁蓋只能無言地在一旁杵著,這是何等地難堪啊。
然而,晁蓋更大的難堪還在後面。
兩天後,薛永把他的徒弟帶回來了——通臂猿侯健。
這個侯健見到眾好漢,看都沒看晁蓋一眼,竟然之間對宋江說:“近日黃通判特取小人來他家做衣服,因出來行食,遇見師父,提起仁兄大名,說起此一節事來。小人要結識仁兄,特來報知備細。”
很明顯,侯健來投奔的是誰呢?不是晁蓋,而是宋江。
宋江問明瞭黃文炳家裡的情況,然後就開始號令眾兄弟去執行他的計劃。
《水滸》接著寫道:
眾頭領齊聲道:“專聽哥哥指教。”
聽的是哪位哥哥指教?當然是宋江的指教。
那晁蓋在哪裡呢?施耐庵沒有寫,但晁蓋一定是在吃驚,在尷尬。
此刻的宋江,在清風山上指揮倜儻的感覺又回來了,他開始發號施令,分撥眾人的任務,指揮作戰。
結語
從“宋江智取無為軍”就可以看出來,宋江還沒有上梁山,就已經把晁蓋給架空了。因為,梁山上大多數的兄弟都是他給推薦過去的,他有左右梁山決策的實力。
你說這會不會是宋江那會兒未雨綢繆,早就設計好的?
我覺得肯定是。
你想想啊,施耐庵是怎麼介紹宋江的?
“有養濟萬人之度量;身軀六尺,懷掃除四海之心機。志氣軒昂,胸襟秀麗。刀筆敢欺蕭相國,聲名不讓孟嘗君。”,這不就是蕭何和劉邦的結合體嗎?
然而,宋江卻是個“刀筆小吏”,永遠沒有做官的可能。他想報效國家,想青史留名,但根本就沒有機會啊!宋江對生活現狀非常的不滿意,就透過自己在體制內工作的便利,去結交江湖上各路的英雄好漢。
宋江讀過聖賢書,有知識階層計程車人精神底色。同時,宋江長期跟江湖人往來,身上還具有流氓的屬性。古代的“流氓”這個詞語並不具有道德屬性,它指的是底層失去土地的流民。所以,宋江就是一個士人和流氓的複合體。
在宋江的潛意識中,他一直要求自己同時在兩條路上行走——廟堂和江湖。因此,他平時會有意為自己在江湖上鋪路——一旦主流社會這條路走不通時,他的另一條退步。
“生辰綱”事件後,宋江幫助晁蓋等人逃走,已然犯了殺頭的死罪。得知晁蓋成了梁山寨主後,他自然把梁山當成了自己將來不得已落草的一個退路。
所以,江湖上一旦有人走投無路,宋江必然開介紹信給按到梁山去。既拿了人情,也是為自己將來東窗事發,不得不上梁山時積累的資本。
在誤殺閻婆惜後,宋江的臉上被刺了金字的同時,他的心上彷彿也被刺了一道更深的印記,因為他覺得自己成為了“賊配軍”,徹底被主流文化拋棄了。
“賊配軍”這個詞在《水滸》中出現頻率很高,這是因為北宋重文輕武,軍人的地位本就低,正常人不願意當兵,所以就只能將罪犯發配到邊遠地方去當兵。所以,配軍在主流文化中多受鄙視,就可想而知了。宋江、林沖等在體制內待過的人是多麼厭惡自己臉上的金字,也可想而知了。
然而,即便如此,宋江依然沒有徹底放棄迴歸主流社會的希望。
在被押送至江州的途中,宋江被花榮和吳用截住,請他上梁山,但他卻堅持不讓花榮開啟自己脖子上的枷鎖。他還對花榮說,“此是國家法度,如何敢擅動!”
宋江堅持不上梁山入夥,其實是想利用宋徽宗立太子,要大赦天下的機會,再次迴歸主流社會。然而,不久後的潯陽樓反詩事件,徹底斷送了宋江迴歸主流社會的願望。
所以,但他被從法場救下來時,就只有上梁山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我們前面說了,宋江的身上有劉邦式的流氓梟雄屬性,梟雄豈能屈居他人之下,被他人安排人生?所以,就出現了在穆太公的莊上架空晁蓋的這一幕。
宋江之所以這麼做,還是未雨綢繆。
他在還沒上梁山時,就第一時間樹立了自己的威信,這樣上山後,他才能取得梁山的主導權。
你或許會問,宋江如此急於取得梁山的主導權要幹啥?
沒錯,他是為了招安。
活捉黃文炳後,宋江緊接著就在夢中遇見了九天玄女授予他天書:
“宋星主,傳汝三卷天書,汝可替天行道,為主全忠仗義,為臣輔國安民,去邪歸正。
你看,九天玄女並非要求宋江“替天行道……”,而是說你可以“替天行道……”,這說明至少在宋江的心裡早就有此想法。
由此可見,宋江在上梁山前,就已經未雨綢繆,將梁山的出路規劃好了。晁蓋呢,他似乎是一個無為而治的領導,平時根本看不見他有什麼主張、籌劃和戰略。宋江一上山,晁蓋自然就被比下去了。
就這樣,漸漸地,大家有事都等著宋江拿主意,沒事也得等宋江提出新任務。你說,晁蓋能不被架空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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