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命運連孤兒都不如,狠狠打了仁義武家的臉
《金瓶梅》與《水滸傳》不同的一處就是為武大郎添了一個女兒——武迎兒,是武大先前的渾家所生,武大郎從陽穀縣搬到清河縣紫石街居住時,迎兒就已經十二歲了。
迎兒這個角色在《水滸傳》中沒有,一點也不影響劇情的發展。在《金瓶梅》中添加了迎兒的角色,似乎也沒有對劇情的發展,人物性格的表現有多少特別的作用。即便把迎兒刪去,也不影響故事情節的完整性,那麼為何作者要新增迎兒這樣的一個角色呢?
因《金瓶梅》的作者不明,這個問題的答案,又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但是如果我們今天從再婚家庭子女權益的角度去審視,會發現在武大原配去世之後,迎兒的權益完全得不到保障,這種情況在現實生活中是真實存在的。《金瓶梅》作者新增進迎兒去,又不是唐突臆造的,而是反映了現實生活的。
迎兒的母親去世之後,她在這個世界上的並不是沒有血親的,還有親生父親武植,親叔叔武松。再加上一個繼母潘金蓮,按說她的生活應該不成問題,可是,迎兒卻活得連個孤兒都不如,最後武松殺死了潘金蓮之後,就到王婆房裡翻出了之前他給王婆的八十五兩銀子,連同王婆的金銀細軟一併拿走,逃往十字坡投靠張青夫婦去了,自己的侄女迎兒的死活也不顧了。
我們今天就來從迎兒的角度去看看武家這家子人,表面上說什麼仁義恩仇的,卻只是一味地只顧自家意氣,並不能說是什麼忠厚人家。
武大郎這個親生父親,並沒有履行自己作為親生父親的義務
迎兒媽媽在的時候,她家情況如何,我們並不清楚。但是從武大的成色來看,他賺錢能力本來就不強,家裡多了一個原配,恐是日子更加難過。在陽穀縣過不下去了,遭遇了饑饉,才搬到清河縣居住的。
迎兒和父親武大在紫石街租房居住時,日子過得很困難。一個鰥夫靠賣燒餅度日不說,周圍的鄰居因為武大為人懦弱,模樣猥瑣,還要欺負他。他在店裡沒有生意,就挑著擔子到街上販賣。結果不上半年就賠了本錢,只好再次搬到張大戶的房子居住。
“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託生在了這樣的貧寒之家,迎兒也不能埋怨什麼。再說小孩子沒有那麼多要求,只要有口飯吃,這個日子也過得。父親雖然窩囊,但是對女兒也還疼愛,迎兒的生活還涉及不到婦女兒童權益的問題。
迎兒的噩夢是從武大郎娶了潘金蓮開始的。表面上,武植娶了潘金蓮後,家庭條件提升了,可是迎兒卻淪為了家中的奴僕。
武植拿了潘金蓮的釵梳,在縣前街典了一個二層小樓來住,前後還有兩個院子,妥妥的獨棟別墅。典房雖然不是買房,但是這樣武大就免去了被房租剝削,家道也漸漸寬裕起來。之後又遇到了武松,武植殷勤請兄弟來家居住,說是親兄弟,武松自然也不能白吃白住,拿了些金銀給武植,武植的日子比以前更好了,潘金蓮在王婆處吃了酒肉,武植囑咐潘金蓮不能白白吃用別人的,失了人情,當下就給了潘金蓮三百錢花用。
以前窮,閨女跟著遭罪,沒有辦法,現在家裡的條件改善了,還娶了一個年輕的,能洗衣做飯的老婆,十二三歲的女兒的日子理應得到改善了啊,然而並沒有。
武植與喬鄆哥說話時提到:
我先妻丟下個女孩兒,朝打暮罵,不與飯吃,這兩日有些精神錯亂,見了我,不做歡喜,我自也有些疑忌在心裡,這話正是了。我如今寄了擔兒,便去捉姦如何?
潘金蓮對於這個女兒並沒有疼愛有加,而是天天多次打罵,動輒就不給她飯吃,虐待她。可是父親武大郎也不能保護她,因為武大自己也被潘金蓮罵。
武大為何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能保護呢?
這是可能是因為武家住的這個房子,就是拿著潘金蓮的釵梳典來的,還有先前武大做買賣折了本錢,沒有錢財做炊餅的生意,是依著潘金蓮的麵皮,張大戶才肯借給他本錢。他在外面賣炊餅也賺不得幾個錢,還不如潘金蓮陪一次張大戶得的錢多。
雖然張大戶已經掛了,但是潘金蓮有存性,她在家中的經濟地位比武植高,武大出去賣炊餅賺不了大錢的,若是遇上難事了,保不齊還要開口求潘金蓮呢。那麼她說話的聲就大,完全不受禮法制約。潘金蓮還上過三年女學,識文斷字,又在大戶人家家住過,見過世面,有主意,這樣武植更就降不住她了。
當武植把已經是都頭的弟弟武松帶回家招待時,潘金蓮居然坐了主位,武松對席,一家之主武植居然是打橫的,他在家中的地位可見一斑了。
後來潘金蓮勾引小叔子武松不成,武松搬出武植家,潘金蓮更是毫無顧忌地罵了武大郎三四天。即便如此武大郎也不敢言語一聲。就這樣的爹,完全把權力給了繼母,怎麼能夠保護得了迎兒?潘金蓮在家中已經樹立起權威來了,即便是親生女兒也覺得這一家子裡是潘金蓮說的算,而不是武大,父親武大也要聽潘金蓮的,由著潘金蓮為所欲為了。迎兒也就淪落成了繼母潘金蓮的使女。
武松來住武植家時,潘金蓮還抱怨迎兒“拿東拿西,蹀裡蹀躞”,卻依然叫她給武松燉茶吃。潘金蓮調戲武松時,讓迎兒“關門上閂,暖好熱酒”,事後還叫迎兒收拾碗筷。迎兒已經不是這個家的女兒了,跟一個婢女沒有任何區別了。
或許現在父女單獨相處的時候,武植還覺得自己挺親迎兒的呢。可是他沒有意識到,迎兒開始對她這個爹有了些看法。潘金蓮偷西門慶之後,迎兒是知道的,但是她不敢跟爸爸說,因為之前潘金蓮打她,她爸爸也一味叫她忍耐,根本就不替她主張,說了有什麼用?但她也感覺沒有辦法面對她爸爸了,加上潘金蓮的威脅,她見了武大郎也不甚歡喜了。這種反常的情況,武大雖然感覺奇怪,卻也不理會,直到鄆哥點破,才有所察覺。
武大郎在女兒迎兒心中的地位已經降到很低了。迎兒在受到欺侮的時候,爸爸因為自己被老婆要著短兒了,不敢站出來跟潘金蓮爭執,那麼等到武大郎有了事,他還指望迎兒來管他?就出現了這樣一幕:
武大被打之後,小女迎兒又吃婦人禁住,不得向前,嚇道:“小X人,你不對我說,與了他水吃,都在你身上!”那迎兒見婦人這等說,怎敢與武大一點湯水吃!武大幾遍只是氣得發昏,又沒人來睬問。
或者有人看到這裡,覺得迎兒不孝順,可曾想到武大之前絲毫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任由女兒被繼母虐待的過往?在這種情況下,她只有本能地選擇自保而已。
潘金蓮已經不是放浪女子,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惡婦了
潘金蓮在家中毒殺武大郎時,迎兒就在家中。武植家一共上下兩層,四間房,以前的房子都是木結構的,樓上有點動靜也都能聽到。潘金蓮下藥,武大郎掙扎、喊叫,王婆來家處理屍體,迎兒不可能不知道,但她始終是無聲無息的,就好像沒有這個人一樣,她沒有能力做什麼啊,早被潘金蓮打怕了,甚至都有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何況潘金蓮還有一個同黨王婆。在迎兒眼裡,除了順從潘金蓮之外,沒有任何的辦法可以避免被打罵。
武大死後,西門慶和潘金蓮做在一處,在樓上縱橫取樂,整宿肆意停眠,四周鄰居都知道了,也沒有人敢出來說破,又怎麼能要求迎兒做什麼呢?她只能示弱再示弱。喪期之間,西門慶上門與潘金蓮吃酒,迎兒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要眼看著繼母潘金蓮和西門慶臉兒相貼,腿兒相壓,並肩一處飲酒,她不但不能有怨言,還要全程在旁邊伺候!夜裡潘金蓮和西門慶在樓上哼唧,王婆就在廚房看著迎兒,把大門頂著,給他們望風。
武大一死,迎兒就完全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了。不管是宋朝還是明朝,也根本就沒有對孤兒的救濟機制,所有贍養責任都透過儒教的倫理安排推給家庭承擔。作為繼母的潘金蓮,卻隨時可以以自己要另嫁為名而放棄這種責任。迎兒既不能脫離這種奴役,也不能反抗這種奴役,沒有保障機制。她現在還沒有成年,不能獨立生活,脫離了潘金蓮的奴役,她的生存都成了問題,十二三歲的女孩,還有可能成為不要臉的成年人覬覦的物件。
有人說迎兒可能有智力殘疾,看看她服侍潘金蓮倒茶斟酒,收拾碗碟,哪像是有智力殘疾的?又有人吹噓宋朝的保障制度如何如何。史學家不敢說的話,小說家都說了,看看世情小說吧。保障機制使要建設的,是要不斷建設的,要想落到實處,就是如今的發達國家也不敢拍著胸脯說什麼的。迎兒等不得的,她雖然懵懂世事,卻也知道如今的情形只能暫時忍辱。潘金蓮如今需要一個免費的使女,只要迎兒聽從潘金蓮的差遣,她還是可以暫時保住自己的。
潘金蓮對迎兒的虐待是令人髮指的,她不僅僅是個浪貨,更是一個毒婦。一個柔弱的女性可以壞到什麼程度,潘金蓮給人們展現出來了。
西門慶娶了孟玉樓,又要忙活自己閨女的婚事,有些日子沒有來找潘金蓮。潘金蓮等得心焦,便讓迎兒上門傳信。迎兒小門戶裡出來的,哪裡經過深宅大院?見了就打怵,只在門口徘徊,許久不見西門慶出來,只好自己回來。
因迎兒沒有帶了自己的情人來,潘金蓮惱羞成怒,直接“啐在臉上,跪到晌午也不給飯吃。”潘金蓮中午害熱,還讓迎兒餓著肚子燒熱水,要伺候洗澡。因她給西門慶做了三十個裹餡肉角,讓迎兒蒸熟之後,怕迎兒偷吃,她還要仔細數一數,當她發現肉角少了一個之後,立刻發起飆來。反正西門慶也不來了,這肉角也用不上的,少了一個有什麼打緊?她就要借這個事故找邪茬,撒自己的邪火。
潘金蓮“把迎兒剝去衣服,用馬鞭打了二三十下,打得妮子殺豬般也似叫”,並且威脅她:“你不承認,我定打你百數。”看書中的描寫,似乎這肉角並不是迎兒偷吃的,只是迎兒被打得急了,只好說:“娘休打,是我害餓得慌,偷吃了一個。”
然後潘金蓮可就得了理了,站在道德高地上辱罵迎兒:
“你偷了,如何賴我數錯?眼看著就是個牢頭禍根淫婦,有那王八在的時候,輕學重告,今日往哪裡去了?還在我跟前弄神弄鬼。我只把你這牢頭淫婦,打下你下截來。”
她自己“偷人殺夫”竟然一點也不算做了,揪住別人的一點點錯,指人為盜,就要狠狠教訓別人,還說得義正詞嚴,真是佩服她的臉皮。
罵完之後,又是一頓暴打,打完了之後,潘金蓮覺得累了,又讓迎兒在一旁打扇給她扇風。
一會子,覺得不累了,可是心裡還有氣,就對迎兒說:“賊淫婦,你舒過臉來,等我掐你這皮臉兩下子。”迎兒怕被打,只好聽命。潘金蓮就坐在凳子上,伸出手來用尖指甲在迎兒臉上掐了兩道血口子,看見迎兒血流滿面的慘樣,卻不敢吭一聲,潘金蓮才覺得消了一些氣惱。
天哪,這成了什麼人!一個人內心要歹毒成什麼樣子,才會以別人的鮮血來安撫自己的心靈!
沒有多久,王婆得到武松要回來的書信,匆忙趕來通知西門慶和潘金蓮,為了防止武松報仇,潘金蓮匆忙嫁進了西門家。西門慶家有的是伶俐的使女,用不著迎兒了。況且若是迎兒跟著潘金蓮,以後武松要找侄女,也是個麻煩,就直接把迎兒丟給了王婆,八月初八夜裡就一身豔妝,一乘小轎抬進了西門家。
至此,迎兒才暫時擺脫了這個夜叉婆。
親叔叔是個莽夫,只知道意氣用事,絲毫沒有顧念自己有個侄女要照顧
潘金蓮出嫁了,迎兒丟給了王婆照看。書裡沒有說王婆會如何對待迎兒,或者王婆會懼怕武松,不再繼續虐待迎兒,但她是殺害武植的主謀,對於迎兒也不會如何看顧,只是能應付得了武松就行了。
武松回來之後,王婆對武松說:
她少女嫩婦的,又沒的養贍過日子,胡亂守了百日孝,她娘勸她,前月嫁了外京人去了,丟下這個業障丫頭子,叫我替她養活,專等你回來交付與你,也了了我一場。
這樣隱瞞了潘金蓮的去處,交付了迎兒,就算搪塞了武松。武松是迎兒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血親,親叔叔回來了,迎兒可以得到照顧了嗎?
頭一頓飯還行,武松帶了羹飯酒餚與土兵和迎兒吃了,這大約是這麼久以來,迎兒吃的唯一一頓飽飯吧。她也能安穩地在自己房間睡一晚了。
當晚武松在武植靈桌子前守靈,武植就給武松託夢來了。他託的什麼夢呢?我們大家先換位思考一下,若是一個父親有兩件事要託付,一件是自己死的冤枉,一件是有孤女遺世。若是隻能託付一件,大家會託付什麼呢?這個各家有各家的答案,我就不說什麼了。反正武大郎這個人只說了:“兄弟,我死得好苦也。”你的鬼魂這陣子都出去玩了?你沒看見你自己閨女被老婆虐待的事?當了鬼還這樣只顧自己麼?我有點不可憐武大了,覺得他被潘金蓮毒死,有點自己找的的味道。
武松一聽哥哥死的不明白,就直接奔著報仇去了,絲毫沒有想到自己還有一個死了爹媽的侄女要照顧。哪怕你先尋個穩妥的人照看一下,再去復仇也不耽誤啊,好嘛,直接就奔著殺西門慶去了。結果沒有殺了西門慶,反而打死了皂吏李外傳。
幸好是東平府府尹陳文昭有意保護,只判了個發配孟州。他是痛快了,可是侄女迎兒又沒有人照看了。總算是他還有些良心,臨走的時候變賣傢什,湊了些錢,“央託了左鄰姚二郎看管迎兒:“倘遇朝廷恩典,赦放還家,恩有重報,不敢有忘。”這個算只能算他二十八歲了,還慮事不周,總還知道“諸姑伯叔,猶子比兒”的道理,能找人照顧,只是找的人是姚二郎,不由叫人想到這個人妥不妥當?迎兒是豆蔻少女,或者託付穩重女子,或者年高長者,方才妥當,姚二郎聽著就像個年輕人啊,迎兒清白女子,住到他們家,到時候有事了,怎麼說得清楚?這家子人做事,真是沒有一點頭腦。
第87回上,正遇太子立東宮,放郊天大赦,武松繼續回清河縣當都頭。他找到姚二郎,要回迎兒,迎兒現在已經十九歲了,武松收攬在家,一處居住。此時的武松也要三十五上下了,按說應該更加成熟穩重了,知道維護家庭的長治久安才是根本知道。可他聽了潘金蓮從西門慶家出來了,現今在王婆家,就立刻想要報仇。
一個親叔叔,即便要報仇,也先打發了侄女行不行?迎兒現在已經十九歲了,找個婆家應該是可以的,他自己也有小管營施恩給的一百兩銀子,給迎兒置辦妝奩綽綽有餘。迎兒有個婆家,算是有了依靠,你再報仇也沒有後顧之憂,可他心裡只想到要報仇,一點也不考慮迎兒。
武松去找王婆,說他“娶潘金蓮回去,看管迎兒,早晚招個女婿,一家一計過日子”。等把王婆和潘金蓮都騙來家之後,他在堂裡設了武大郎的靈堂要給武大伸冤。接下來的事情十分血腥,迎兒是個未出閣的閨女,武松你要報仇沒有關係,你讓迎兒迴避一下,也算是你當叔叔的愛護侄女。他沒有,直接在迎兒面前活剖了潘金蓮,並且割下頭顱。王婆要跑,又砍了王婆,扯出五臟,用刀掛滿了房間。就是一般的大男人,見到這種場景也得嚇尿了,迎兒豈有不害怕的?她對武松說:“叔叔,我害怕。”武松卻道:“孩兒,我顧不得你了”我看到這裡,眼淚都要流出來了,這太可憐了!“叔叔,我害怕。”是迎兒對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的求救,可是換來的是親叔叔的一句“孩兒,我顧不得你了”,唉!我對武松一點好印象都沒有了。
然後武松把迎兒反鎖在滿是鮮血、內臟的房間中,去王婆房裡搜出金銀,自己一個人去了十字坡投奔了張青夫婦,這一次他沒有央託任何人照顧迎兒了。
雖然這世上有親人,但是迎兒如今已經徹徹底底地成為了一個孤女。她今後的命運如何,書中再沒有交代,無論以後遇到什麼事,都要一個人勇敢面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