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0年,抗日戰爭進入了第四個年頭。為了粉碎日軍的“囚籠政策”,打擊投降派勢力,振奮全國人民抗日的決心和信心,我八路軍總部決定抓住有利戰機,在敵後發動大規模的破襲戰。這一破襲戰,先稱正太破襲戰,有二十二個團參加。後來,戰役進展順利,捷報頻傳,參戰的部隊和地方武裝達百個團以上的軍事力量。所以,在發表戰報時,就稱為“百團大戰”。
一,受領任務
一九四○年八月初,我太嶽軍區接到一二九師劉伯承師長和鄧小平政委轉來的朱德總司令和彭德懷副總司令的預備命令:命令太嶽區部隊立即秘密地進行破襲正太路和敵人重要交通線的準備,並命令七七二團、十六團和決死一縱隊的二十五團、三十八團,待令參加正太破襲戰。
八月十四日,陳賡同志帶領著七七二、十六、二十五、三十八等四個團,穿行在穀子低頭、包穀須紅一片的田野和崇山峻嶺間。經過五晝夜的急行軍,部隊從太嶽區越過白(白圭鎮)晉(晉城)鐵路敵人的封鎖線,於十八日到達壽陽縣以南約二十五公里的松塔、白雲村一線秘密集結。行軍途中,部隊除了透過封鎖線時保持肅靜外,那真是一路行車一路歌,歡聲笑語在群山中迴響,戰鬥情緒十分高昂。
我和陳賡旅長隨部隊同時到達師的前邊指揮所駐地石柺鎮,準備受領具體戰鬥任務。指揮所在一座用石頭壘起的小三合院裡,正屋中間的牆上掛著一幅五萬分之一的地圖。這裡既是作戰指揮室,又是劉佰承師長和鄧政委的寢室。晚飯後,劉、鄧首長召集了三個縱隊的領導同志,在標好的地圖前,具體傳達了朱、彭首長八月八日下達的戰役行動命令。鄧政委首先給我們講了堅決執行朱、彭首長命令的重要意義。
接著,劉師長戴上擦好的眼鏡,手執紅藍鉛筆,指著地圖說,這個戰役規模很大,整個華北部隊都將出動配合。晉察冀邊區部隊擔任陽泉以東至石家莊的破襲任務。我們一二九師部隊擔負陽泉至榆次的破襲任務。
為了完成這一任務,我們決定把部隊分為三個縱隊:右縱隊由範子俠、賴際發同志率兩個團,擔負陽泉、壽陽間的破襲任務,應先集中兵力攻下坡頭和張淨車站,得手後再向西擴大戰果;中央縱隊以三八五旅的七六九團、十四團及三八六旅的七七二團組成,由陳賡同志和陳錫聯同志指揮。應以一部兵力攻佔冶西敵據點,牽制平定之敵,另以一部兵力佔領陽泉西南四公里的獅堖山,牽制陽泉之敵,主力隱蔽集結,為師的總預備隊;左縱隊由三八六旅的十六團和決死一縱隊的二十五團、三十八團三個團組成,擔負壽陽至榆次間的破襲任務,應先集中兵力攻下蘆家莊、和尚足、下湖、上湖、馬首等車站和敵據點,得手後視情況向北、向西擴大戰果。
講到這裡時,劉師長突然停住了,他用手指向上推了推眼鏡,看著我說:“根據陳賡同志的建議,決定左縱隊由你指揮。”接著劉師長改變了語氣,非常嚴肅而嚴厲地要求我們:“一定要堅決攻下上述車站和據點,一定要遵守統一的時間密切協同配合,一定要徹底破壞正太路。有的據點敵人守備甚嚴,要講求戰術,不能啃核桃,而是要一個一個地砸核桃。”他邊說邊揮起握得緊緊的右拳,有力地砸在桌子上。
李達參謀長接著講了通訊聯絡和後勤保障計劃。最後,鄧政委又強調這次作戰的有利條件,應注意的事項,特別強調參戰的地方武裝和民兵、群眾很多,要派得力幹部去組織帶領,注意保證他們的安全。同時,要求我們回去要把任務向部隊交代清楚,要進一步作深入的戰鬥動員。最後,他把臉轉向我,嚴肅而又熱情地說:“左翼縱隊這次沒有配備政治委員,也沒有配參謀長和政治部主任,都由你一人兼任。”接著問我:“行不行?”
雖然當時我心裡在嘀咕,但一想這是劉、鄧首長和陳賡同志對我的信任和考驗,便馬上立正堅定地回答:“行!堅決完成任務!”劉師長、鄧政委和在場的其他領導同志都笑了起來。
會議結束時,已是晚上十點多了。我和陳賡同志回到宿舍,他開玩笑似的對我說:“你這個‘好戰分子’這回可以過打仗的癮了!但你要記住劉師長講的‘要砸核桃’,還有鄧政委講的,既要指揮好,堅決完成任務,又要把政治思想工作做好。你的擔子可不輕呀!你要找各團的幹部研究研究,‘三個臭皮匠,合成一個諸葛亮’嘛!”他對我如此關心,使我更感到責任重大。我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我要走!”我在陳賡同志的耳邊說。他說:“我也失眠,你走吧!”
我悄悄地起來,帶著騎兵通訊班,於十九日拂曉趕到松塔附近的南果凹左縱隊指揮所。我當即召集三個團的團長、政委,傳達了朱、彭首長和劉、鄧首長的命令和指示,以及左縱隊的具體戰鬥任務。之後,我同各團的領導同志研究了具體戰鬥部署。最後,確定十六團攻打蘆家莊車站,並以小部隊向榆次方向佯動,牽制敵人;二十五團攻打馬首車站,並派小部隊牽制壽陽縣城之敵;三十八團攻打上湖車站,並攻佔下湖、和尚足兩個敵據點。部隊進入戰鬥後,應先切斷敵人的電話線,並按預定計劃,積極地破壞鐵路、橋樑。
部署完後,謝家慶、蘇魯、蔡愛卿三位團長,分別帶領擔負主攻的營、連、排幹部,化裝秘密進入敵據點內或碉堡附近,察敵情,看地形,探道路,定戰術。同時,我和陳悅常、凌則之、劉有光三位團政委,分別到各團去進行戰鬥動員,進一步掀起殺敵立功、破路比賽的熱潮。那時,團與團、營與營、連與連都展開了比賽,請戰書、挑戰書像雪片一樣飛來,堆滿了指揮所的大方桌。
二,正太路大破襲
八月二十日的夜晚特別寧靜。由於人民群眾密切配合部隊封鎖訊息,當部隊在黃昏開進到敵人的鼻子底下時,也未被敵發覺。但是,這種寧靜反而使人有些焦躁不安。
等呀,等呀,終於熬到了晚上十點!攻擊的紅色訊號彈劃破夜空,打破了寧靜。我各路突擊部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正太路敵人的車站和據點。連續雷鳴般的爆炸聲,震撼著正太路百餘公里的地面,華北的許多主要交通線,淹沒在八路軍和人民群眾大規模破襲戰的火網中。
蘆家莊是一個五十多戶人家的村莊。村南有一條東西流向的小河,雨季時河水湍急。村東是火車站,敵人在周圍修了四個碉堡,並有外壕、鐵絲網。這裡駐守著日軍原田大隊的一箇中隊,有日軍四十餘人和偽軍二十餘人。我十六團團長謝家慶同志,根據現地偵察,決定以五個連附機關炮一門,襲奪蘆家莊;另由兩個連隊配屬工兵一部向榆次方向遊擊,監視和牽制敵人,並負責炸燬蘆家莊至榆次段的鐵路橋樑;另一個連隊向北遊動警戒,保護翼側,其餘四個連為預備隊。
攻擊發起後,敵人從睡夢中驚醒,好像遇到了天降神兵,暈頭轉向,不知所措。我兩個連隊迅速越過小河,攻佔蘆家莊以北敵碉堡,佔領了蘆家莊,並由西向東攻擊車站;另三個連攻佔車站南面五百米處的兩個碉堡後,由東向西朝車站撲來。我們僅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激戰,就攻佔了敵人四個碉堡。
在合力圍攻車站時,部隊猛烈衝擊,手榴彈爆炸的火光映紅了天空。殘敵被打得放棄車站向西逃竄,遭到我佔領蘆家莊部隊的迎頭痛擊,敵人又掉頭往東跑,恰和我攻擊車站的部隊遭遇,敵人在混亂中退到幾間房子裡頑抗。我們立即對殘敵實施火攻。在煙火翻滾中,敵人又倉皇退守火藥庫。我們又以炮火轟擊,倉庫中彈起火,殘敵十二人簡直像沒腦袋的蒼蠅那樣亂飛亂撞,最後竄入學校一間獨立的課堂中固守。這時,向榆次方向遊擊牽制敵人的兩個連,已配合工兵將蘆家莊至榆次段的鐵路橋樑(除段廷鐵橋)全部炸燬。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激戰,三十八團六連迅速攻佔上湖車站,全殲守敵,並生俘敵車站站長。但五連在攻奪車站外東南碉堡時,因壕寬溝深,鐵絲網阻攔,屢攻不下。為減少傷亡,決定拂曉前,將部隊暫時撤出戰鬥。蔡愛卿團長得到報告後急了。他立即和團參謀長餘秉鈞去站外東南看地形,研究打法。在二營的排以上幹部軍事民主會上,四連一排長段敬勉同志代表全排表決心,要求擔負突擊隊的任務。他們提出的打法和方案,獲得團、營領導的同意。
當天下午,在嚴密組織的火力掩護下,段排長帶領部隊,搭跳板,越外壕,砍斷鐵絲網,第一個衝到碉堡下,把手榴彈塞進敵槍眼,殺傷了大部敵人,迫使殘敵棄堡逃走。我們攻佔了碉堡。英勇的段排長,為民族的解放事業獻出了他年輕的生命。攻擊和尚足的一連,摸到距敵人一百米左右時,被敵發覺。一連就以迅猛的動作砍斷鐵絲網,越過外壕,迫近碉堡。戰士李佔魁接連向碉堡裡投擲兩枚燃燒彈。頓時,火焰騰起,守敵大部被殲,僅四名殘敵逃跑,和尚足也被我們佔領了。
二十五團一、三連以勇猛的動作,經過約一個小時的激戰,分別攻佔馬首車站左右兩翼敵人的碉堡。但車站守敵憑藉堅固房屋繼續頑抗,同我二連對峙到拂曉。在這種情況下,三連及時投入戰鬥,配合二連向敵再次發起猛攻,當即擊斃敵小隊長,並斃傷敵二十四人,殘敵向壽陽方向逃竄,馬首車站被我們佔領了。
這時,盤踞在遂家堖(老地圖為冀家堖)的日軍登木小隊,為策應壽陽的防守,繞道龍化山,企圖偷襲我駐大落坡的二十五團指揮所。蘇魯團長立即指揮八連反擊偷襲之敵,將敵人大部殲滅。偵察員李錦標同志,在戰鬥中繳獲敵人輕機槍一挺。這一仗打得很好,保障了指揮所和破路民工的安全,受到劉、鄧首長的表揚和獎勵。
我們左翼縱隊在攻佔敵人車站、據點,取得勝利的同時,就展開了破路。除一部兵力擔負警戒外,其餘的部隊、游擊隊、地方武裝、民兵、民工和當地群眾、鐵路員工,一齊向車站、水塔、橋樑、鐵路開戰。我們的破路地段約三十公里,每一公里的鐵路上都擁擠著成千上萬的人。他們錘擊著,吶喊著,夜以繼日地炸橋樑、毀隧道、拆鐵軌、燒枕木、平路基、砍電杆、收電線。我們提出的口號是“不留一個車站,不留一座水塔,不留一座橋樑,不留一根鐵軌,不留一根枕木,不留一根電線杆,徹底破壞路基”。
由於敵機連日低空掃射轟炸,為了保證參戰群眾的安全,我們決定白天由部隊和有戰鬥經驗的游擊隊、民兵破路;黃昏後群眾再參加破路和搬運鐵軌。
開始我們沒有經驗,規定把鐵軌抬到三十里以外埋起來,這樣幹太費事費時,工效也低。後來戰士和群眾把枕木堆成井字形,把鐵軌放在枕木堆上,再點燃枕木,這樣枕木燒完了,鐵軌也就報廢了。
我們推廣這個經驗後,大大加快了破路的進度。經過十個晝夜大規模的破襲,正太路的鐵路交通全部癱瘓。
三,卷峪溝激戰
自進入戰鬥以來,我眼也不敢合,盹也不敢打。雖然眼睛慢慢地腫脹起來,我也顧不上了,一心想的是擴大戰果和怎樣防止敵人的報復。我一面派部隊和偵察員加強對榆次敵人的偵察和警戒,同時,我每天還要到羊頭崖指揮所以西、西北、西南的三個高地望所,用望遠鏡觀察戰場情況和榆次、壽陽方向敵人的動靜。
從八月二十六日起,我們連續得到榆次抗日政府和偵察部隊關於榆次之敵不斷增加的報告。面對敵人的這一動向,我們除令十六團增派部隊加強監視外,同時命令部隊加強戰備,抓緊破路。
八月三十日十七時許,我在西南哨所,趁落日的餘輝用望遠鏡向榆次方向反覆搜尋觀察,果然發現十多公里外,東、西長凝至高坪間的山樑上,有一路敵人行軍縱隊時隱時現,像螞蟻似的向東爬行。為防止敵人向我側後迂迴,我立即將敵情報告給劉、鄧首長和陳賡旅長,同時命令十六團謝家慶團長速帶兩個營,佔領蘆家莊西南十二公里的高坪陣地,阻擊敵人向我後方迂迴,掩護部隊和群眾繼續破路。
八月三十一日,敵五百餘人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向我高坪陣地猛攻,戰鬥非常激烈。我報告劉、鄧首長後,得到的指示是:“應堅守高坪、道坪陣地,掩護破路群眾有秩序地撤退後,你部應經松塔、馬坊進至石柺以北地區,協同三八五旅消滅突進石柺之敵。”十六團頑強抵抗,將敵人擊退,鞏固了高坪陣地。這時我趕到了高坪。
根據各方面的情報得知,增援蘆家莊之敵二百餘人,正向南進至戈山一帶,企圖攻擊我高坪陣地的右翼;自東、西長凝向東南方向運動之敵五百餘人,已佔領我左後方的高家山,威脅著左翼側;自壽陽向南運動之敵千餘人,已佔領河底村,正從北向南對我合圍。
在敵三面圍攻的不利情況下,我們判斷敵人要繼續向我後方迂迴,妄圖圍殲我於松塔、馬坊地區。這時,師指揮所正在轉移途中,當前敵情不能及時上報。我當即命令二十五團阻擊河底村之敵,掩護破路群眾安全轉移後,再進至松塔地區,令三十八團向十六團靠攏,佔領柳樹坪,松凹一線高地,配合十六團採用交替掩護、節節抗退的戰術,阻敵前進,保障師主力右翼的安全。
九月一日,在高坪、道坪、東大嶺、紅凹等地整天激烈的阻擊戰,給敵人以重大殺傷後,我們發現壽陽進抵河底村的敵人正繼續向南開進。為使二五團能迅速轉移外線,我改令該團靠近中央縱隊,歸陳賡旅長直接指揮。
我指揮十六團、三十八團於九月二日凌晨轉移到松塔東南十三公里左右的上瑤巖、羊兒嶺、紅崖、上葫蘆把一線高地時,發現右翼馬坊至京上一線,左翼前(後)卷峪溝至安豐一線,兩條山溝裡火光一片,煙霧瀰漫,人喊馬嘶。
我判斷馬坊、京上方向可能是敵人,而安豐、卷峪溝方向是敵人還是我軍部隊還不清楚。我正準備派部隊去偵察,來了一個走錯方向的輕傷員,告訴我說:“衛生部錢(信忠)部長帶的傷兵,在卷峪溝。”顯然,我們的右翼是敵人,左翼是友鄰部隊和傷員。
我立即召集十六團團長謝家慶、政委陳悅常和三十八團團長蔡愛卿、政委劉有光,在山頂一棵大樹下研究,並決定三十八團佔領紅崖一帶的高地,十六團佔領羊兒嶺和上瑤巖等高地,構築工事,堅守陣地,掩護友鄰和傷員安全轉移。
但我們部隊正在展開進入陣地時,柳樹坪、紅凹方向之敵五百餘人,在猛烈的炮火掩護下,向我十六團羊兒嶺高地猛攻。因敵眾我寡,激戰半小時,該陣地被敵人佔領。當時形勢對我們很不利。
劉、鄧首長交給我配合三八五旅殲滅突進石柺敵的任務,我一直記著,怎麼也放不下,總想在掩護友鄰和傷員轉移後,儘快擺脫敵人,向石柺以北地區轉移。在這種緊急情況下,我看見有兩個人氣喘吁吁地從卷峪溝方向跑上山來。原來是劉、鄧首長派警衛營長向我傳達口頭命令:“要死守陣地,沒命令不得撤退。”這時,我才知道師指揮所也在卷峪溝。
情況變化了,我深感掩護首腦機關及友鄰部隊安全轉移責任重大,決心不惜一切犧牲奪回羊兒嶺。
我們當即部署:十六團以兩個連的兵力從上瑤巖向南出擊,攻擊羊兒嶺敵人的左側後背;三十八團以一個營的兵力,從紅崖向北出擊,攻佔羊兒嶺敵人的右翼;謝家慶團長帶十六團四個連分三路,在一五六一高地的炮火掩護下,從正面向羊兒嶺實施反擊。
在統一的號令下,各部隊密切協同動作,向羊兒嶺發起猛烈進攻,戰鬥異常激烈。我們剛攻上去,又被敵人壓下來,攻擊與反攻擊反覆十三次,還多次進行肉搏戰。敵人見勢不妙,就施放毒氣,飛機也連續低空轟炸掃射,但始終阻擋不住我軍勇士們銳不可當的衝擊。經過兩個小時的激戰,終將羊兒嶺制高點奪回。
我們佔領了羊兒嶺後,立即加緊構築工事,準備死守陣地,迎擊敵人的反撲。為減少傷亡,儲存機動力量,我命令十六團以三分之一的兵力堅守陣地,主力疏散隱蔽為預備隊。
這時,正面敵人雖然連續向我陣地轟擊,並不斷攻擊,但因其銳氣受挫,不敢猛攻。接著馬坊、京上之敵約千餘人,又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向紅崖三十八團陣地發動了猛烈攻擊。
這時,我三十八團已展開,並構築了一些防禦工事,敵人多路多次猛攻,都被我擊退。誓與陣地共存亡的英雄們,以劣勢的裝備,一次又一次地打退了擁有精良裝備的日本侵略軍。我軍指戰員越戰越勇,戰鬥情緒越戰越高,陣地始終牢牢地掌握在我們的手中。
這次陣地防禦戰,從九月二日六時三十分打響,一直到二十一時三十分結束,整整持續了十五個小時,共斃敵三百餘人。我們勝利完成了掩護任務後,按劉、鄧首長命令,部隊轉移到大東足、南圪一帶集結待命。
部隊到達集結地後,一片歡騰。十三個晝夜沒有好好睡一覺,沒吃一頓飽飯,我準備躺下睡一覺,恢復恢復體力。我正欲睡不能睡時,參謀向福廷跑來激動地對我說:“參謀長!首長們都來了!”我驚奇地問:“哪裡來的首長啊?”他說:“你快出去看吧!”
我疾步跑到大門外,真想不到是北方局書記楊尚昆同志、十八集團軍總政治部主任羅瑞卿和副主任陸定一等同志來了。
羅瑞卿同志緊緊地握住我的雙手說:“希漢呀!今天你們打得很堅決、很頑強!打得好!”楊尚昆同志接著說:“你們的任務完成得很好,保障了首腦機關的安全。我們是代表朱、彭首長和劉、鄧首長來慰問你們的。”他們又一次一一同我握手。
我向首長們詳細地彙報了三天的作戰情況。首長們說:“你們在和上級失掉聯絡的緊急情況下,能機動靈活地處置情況,部隊打得很頑強,希望你們好好地總結經驗,發揚這種英勇頑強的戰鬥作風,今後更好地多打勝仗。”還親切地說:“現在你們已轉移到外線來了,要讓部隊好好休息一下,恢復恢復體力。”他們還關切地看著我說:“你看你的眼睛腫成這個樣子,也應該好好地睡一覺了。”
九月五日,我們接到劉、鄧首長的電令:“太谷出犯之敵三十六師團永野大隊約六百人,向榆社之雙峰鎮進犯。陳賡應率七七二團、二十五團由北向南,希漢應速率十六團、三十八團由南向北,夾擊殲滅該敵。”
遵照劉、鄧首長命令,我們同敵人激戰兩晝夜,於九月七日拂曉將敵大部殲滅,共斃敵永野大隊長以下四百餘人。至此,歷時十八天的百團大戰第一戰役勝利結束。
雙峰戰鬥後,我和陳賡同志去師部彙報百團大戰第一戰役作戰情況時,鄧政委看到我的眼睛腫得太厲害了,非常關心地說:“你這眼睛不治不行!現在派一副擔架(因當時我眼睛腫得走路要人扶),把你送到羊角醫院好好地治療治療。”我說:“我不去!”鄧政委又嚴肅地說:“以後還有仗打,去吧!”
四,強攻榆社城
第一戰役結束後,部隊進行了短暫的休整。九月十八日,我從醫院回到旅部駐地—榆社以南的宋家莊,立即參加總結百團大戰第一戰役和動員第二戰役的大會。
九月二十一日,我同陳賡同志剛回到部隊,就接到朱、彭首長和劉、鄧首長關於進行百團大戰第二戰役的作戰命令,並規定榆遼戰鬥於九月二十三日二十三時全線發起進攻。
受命後,陳賡同志和我一起研究了部署,決定三十八團攻取王景,二十五團攻取沿畢,七七二團和十六團攻取榆社。陳賡旅長要我指揮七七二團和十六團攻取榆社,二十五團和三十八團由他直接指揮。
榆遼公路是敵人深入我根據地的平遼公路的前鋒段,敵人企圖把這條公路由榆社向西伸展,經武鄉與白晉鐵路連線,以分割太北根據地。榆遼線之敵有七個據點,由敵第四混成旅團的池邊大隊主力防守。榆社的駐敵是板津大隊二中隊二百二十餘人和偽軍六十餘人。沿畢有敵二十餘人,王景有敵六七十人,都構築堅固工事和碉堡。
我受領任務後,立即和七七二團團長郭國言、十六團團長查玉升於二十二日上午到榆社城附近。
在抗日政府和“維持會”的掩護下,我們都化裝成農民,有的背上糞筐,偽裝拾糞;有的手裡拿著鐮刀,揹著籃筐,偽裝割草;圍繞著榆社城分散進行偵察。晚上,又摸到城門附近進行抵近勘察。
榆社城是敵人突入根據地的最前沿據點,構築有堅固的工事和碉堡,並囤積了充足的彈藥和夠半年用的糧秣。榆社城的地形易守難攻,北門沒有城關,有些小溝和墳堆;東門是通往遼縣的公路,敵人修築了兩個碉堡固守;南門外有外壕,城牆外有一小高地,敵設有一哨所;西門城關較大,房屋離城牆較近,便於部隊隱蔽和接近攻城,但敵防守嚴密。
根據偵察所得情況,我和各團領導研究決定:七七二團一個營附山炮一門,攻擊西關西南角,兩個連攻擊城南敵哨所,並派一個連在敵退路上設伏,一個營為預備隊;十六團一個營附機關炮一門,攻擊西關西北角,協七七二團佔領西關,以一個營在北門佯攻,並派一個連用火力封鎖東門外敵碉堡,另一個營為預備隊。
九月二十三日二十三時,按照師的統一號令,我們對榆社展開攻擊。在部隊接敵運動中,因狗狂叫驚動了敵人,敵人盲目地胡亂射擊,我各路攻擊部隊只得隱蔽前進。他們雖然都達到了自己的攻擊地區,但有的因地形不利,未能發動攻擊,有的發動了攻擊,不能取勝,我們僅僅佔了西關靠近城牆的幾排房子。
在這種情況下,我命令各團立即就地構築工事,以小部隊堅守,主力疏散隱蔽,待令再攻。
這時天已亮了,我非常著急,決定立即召開團、營、連幹部會議,研究第二次進攻。散會後,我就帶著大家,冒著敵人的炮火,利用各種地形、地物,爬行抵近敵前沿,仔細觀察敵人明暗火力點和碉堡射孔情況,並重新組織了我們的火力,規定了嚴格的射擊紀律。
發動攻擊前,我又同各團團長、政委一起,認真檢查。我們的幹部、戰士的聰明智慧是驚人的,他們做得比我們要求的還好。他們把敵人的火力點、射孔都編成號,並對我們的火力作了更具體的分工。
我們的炮兵把山炮挪到離西門約五十米的一座樓上,從炮膛裡直接瞄準敵城門樓火力點。輕重機槍和特等射手的射擊位置都選得離敵人槍眼、射孔很近,保證槍槍準確命中目標。
十六時三十分,第二次強攻開始了。一聲令下,各種武器一齊開火,無數的子彈向敵人橫掃過去,敵人很難向我們還擊。敵人狗急跳牆,大量施放毒氣,四架敵機低空轟炸掃射,但阻擋不住我們英勇戰士的衝擊。
在我猛烈的攻擊下,一舉攻克敵核心陣地西北角和西關的碉堡,並佔領了西關,守敵大部被殲滅。為避免過大傷亡,我命令各團暫停進攻,鞏固已佔陣地,防敵反撲。同時,在已得陣地上,我們再次召開幹部會,總結經驗,組織敵前偵察,為夜間攻擊做好準備。
我們發現敵人在城裡以榆社中學為核心,構築了大小八個碉堡,形成互相支援的交叉火力網,四周都是人工峭壁,高十至三十米,峭壁上下布著幾層鐵絲網。看完地形後,參加攻擊的部隊廣泛開展軍事民主,研究戰法,並積極準備攀登峭壁的梯子和破壞鐵絲網的刀具。
這時陳賡旅長來了,他說二十五、三十八團已攻佔沿畢、王景,打得非常漂亮。我和在場的各團團長、政委都說:“我們一定能攻下榆社。”陳賡旅長說:“好!那就看你們的嘍!”友鄰部隊的勝利,激勵著部隊。
二十三時三十分,第三次強攻開始了!高昂急促的衝鋒號聲,傳達了指揮員的攻擊命令。一顆顆炮彈吞噬著敵人的工事,輕重機槍、步槍的子彈都射向敵人碉堡的槍眼,一排排手榴彈炸得敵人不能抬頭。
戰士們提著鍘刀,一鼓作氣衝了上去。十六團五連一排長,連破五道鐵絲網,給衝鋒部隊開闢了通路。另一批戰士抬著用幾條梯子接起來的雲梯,登上了三十米高的峭壁,迅速突破了敵陣地,攻佔了碉堡群。
殘敵退到榆社中學裡,在四架飛機的掩護下,依託一個高大的碉堡和圍牆負隅頑抗,還一次又一次地大量施放毒氣。
那時,處在下風的部隊和陳賡旅長都中了毒,一個個感到頭暈眼花,咳嗽、流淚、淌鼻涕,非常難受。毒氣影響了部隊繼續攻擊,我再次命令部隊暫停攻擊,用溼手巾擦臉、洗手進行消毒。為了陳旅長的安全,我們要他到後方指揮所去。他說:“我要看到你們打下榆社才走!”
為了攻下敵核心陣地,勝利結束戰鬥,我們再次在敵前召開“諸葛亮會議”,研究打法。大家考慮到藤本中隊長還沒有被我們打死,殘敵聚集在核心陣地榆社中學裡,一定會進行垂死的掙扎。同時,敵人火力集中,工事堅固,如從地面強攻,傷亡必大。
根據這一分析,我們決定採取坑道作業,把坑道挖到敵核心陣地內,用棺材裝上炸藥實行爆破,讓敵人坐坐土飛機。
於是,我們從榆社中學西北角的峭壁上,對準圍牆裡敵人的高大碉堡,開始了緊張的坑道作業。
戰士們日夜苦戰,挖了近一個晝夜,二十五日十六時四十五分,坑道作業勝利完成。當炸藥在地下爆炸時,像悶雷滾過低空,又像整個榆社城發生了強烈地震。
第四次強攻開始了!突擊部隊趁著大地搖晃、敵碉堡崩塌、硝煙沖天之際,奮勇衝擊,突入敵核心陣地,用激烈的白刃格鬥結束了榆社城的戰鬥。藤本中隊連同中隊長本人,統統葬身在他們自己造的墳墓中了。
榆社城解放了,榆遼公路上敵人的據點也被我軍全部拔掉了。這一勝利,擴大了根據地,縮小了敵佔區。群眾爭先恐後地到我佔領的敵據點搬運戰利品,人挑、馬馱、車拉,絡繹不絕。
百團大戰第一、第二戰役的勝利,使華北之敵陷於大混亂局面。偽軍紛紛動搖,淪陷區人心振奮。
敵人惱羞成怒,為了挽救危局,東拼西湊,調兵遣將,經過一兩個月的準備,集結兵力達十幾萬人,在飛機、大炮掩護下,以坦克開路,於十月初開始(有的從十一月初開始)殺氣騰騰地向我各根據地進行所謂“鐵壁合圍”報復“掃蕩”。
進入太行的敵三十六師團一個大隊,在我軍堵擊、尾擊下,已顯疲憊。十月三十日被迫至關家堖、柳樹堖(武鄉以東)。
彭副總司令決心以我三八五旅、三八六旅之七七二、十六兩個團,第十旅及決死隊二十五、三十八兩個團的各一部,殲滅該敵。他親自指揮和組織炮兵火力,掩護我部隊向敵人發動攻擊。
經兩晝夜的激戰,我向敵發動了十七八次猛烈攻擊,多次白刃格鬥,終將敵佔山頭周圍有工事的高地完全佔領,敵大隊六百餘人幾乎全部被殲滅。這一勝利迫使敵人不得不於十一月十四日竄回老巢。百團大戰第三戰役和百團大戰整個戰役到此勝利結束。
百團大戰歷時三個半月,我經常見到彭副總司令和劉、鄧首長從一個部隊到另一個部隊,從一個指揮所到另一個指揮所,從一個山頭到另一個山頭。他們親自觀察戰場情況,親自指揮抗日根據地英雄的軍民。
在艱苦困難的條件下,我各戰區軍民與敵人進行了大小戰鬥一千八百二十四次,斃傷日本侵略軍兩萬餘人、偽軍五千多人,俘日軍二百八十餘人、偽軍一萬八千四百餘人,拔掉敵據點二千九百多個,繳獲步、馬槍五千四百餘支,輕重機槍二百餘挺及大量彈藥、軍用物資,破壞鐵路四百七十四公里、公路一千五百餘公里,破壞橋樑、車站、隧道二百五十餘處,嚴重打擊了日寇的囂張氣焰!
周希漢(1913—1988),湖北省麻城市順河鎮周家坳村人,1913年8月27日出生,1927年參加黃麻起義,1928年參加中國工農紅軍並加入中國共產黨。革命生涯中,他曾任紅軍作戰科長、八路軍旅參謀長、解放軍軍長、海軍參謀長、海軍副司令員、海軍顧問等職,參加了鄂豫皖、川陝革命根據地反“圍剿”和二萬五千里長徵,多次粉碎日本侵略軍的掃蕩,領導和發展了嶽南抗日民主根據地,指揮所屬部隊參加了挺進豫西和隴海西段戰役、平漢破擊戰役、洛陽攻擊戰役、宛東宛西戰役和徐州外圍戰役等許多重大戰役。他是中國海軍建立初期的領導人之一,為建設一支強大的人民海軍傾注了全部心血。參與領導和組織建造核潛艇、導彈驅逐艦等工作。1955年被授予中將軍銜。1988年11月7日在北京逝世,享年7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