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凸河畔是貴州著名的旅遊景點,全國各地的旅客都慕名前來欣賞這片神奇的自然風光。坐落在河畔旁的大大小小數十個苗族寨子,也因為景點的火爆,做起了旅遊生意,格凸河的紅火讓這裡的村民們富了起來。但這裡還有一小撮人,他們沒有跟風做導遊,也沒有搞民宿,而是世世代代傳承著一門神秘的手藝——背屍。
沿著格凸河一路瀏覽,視線來到溶洞崖。抬頭望去,崖壁上佈滿密密麻麻的溶洞,這些溶洞就是苗族人死後的歸宿。上千年來,一代又一代的背屍人用木棒、竹竿等簡陋的工具,將死後的族人們背上數百米高的崖壁,再將族人們安葬在半空中。為何要大費周章地將屍體安葬在溶洞中?背屍人又是怎麼做到的?
百越之地猛獸較多,人們被迫選擇崖葬
貴州少數民族懸棺崖葬的由來眾說紛紜,但主流的觀點是源自於古代越人、濮人和僚人。由於古代西南地區是少數民族聚居的地方,被稱之為“百越之地”,人煙稀少,樹木叢生,百獸橫行,人們死後土葬的屍體經常會被野獸挖出來充飢,這讓當地人十分恐懼,他們認為若是屍體被吃了,死後的靈魂就沒有了依靠,不能轉世投胎。
於是為防止自己的屍體死後被野獸糟蹋,快要死的老人就會要求自己的子孫在自己死後,將自己的屍體藏在懸崖峭壁中。慢慢地,這項行為就演變成崖葬的傳統。當然還有一部分觀點認為是因為當時人們認為埋葬的地方越高,轉世投胎後的地位越高,於是崖葬盛行。
懸棺崖葬每個地方所採取的方法都不太一樣,有的地方是直接在懸崖上安裝幾根木頭,將棺材安置在木頭上;有些地方是在崖壁上人工鑿出一個小洞,將棺材安葬進去;而在格凸河這片區域,世代相傳的習俗是將棺材安置在天然的溶洞中。
這種下葬方式是三種崖葬中最危險的方式,前面兩種崖葬方式都是可以依靠棧道和鐵鎬等工具完成的。但在格凸河區域,當地的習俗僅僅只允許使用木棒、竹竿等有限幾種工具,徒手攀爬完成崖葬。
記者有幸採訪到當地有名的背屍人——羅開科,他告訴記者:“背屍人傳承了上千年,為何要將族人葬在懸崖的溶洞裡,早就不曉得是啥子原因咯,現在我們這麼做,只是因為我們是苗族人,這是苗族人的習俗。”
上下絕壁多達十次,化整為零運上溶洞
一個棺材起碼有一百多斤,再加上死者的屍體,背屍人是怎麼樣數百斤的重量搬上懸崖的呢?帶著這個疑問記者得到同意,跟蹤採訪了羅開科的徒弟黃小寶,此時他正準備出門,隔壁村的老人去世了,老人的女兒聘請他將老人崖葬。
跟在黃小寶的後面,記者發現黃小寶走路並不快,甚至有些跛腳,閒聊的時候,黃小寶告訴記者,他出生時雙腿就殘廢了,當初師傅看他可憐,才允許他拜入師門。這讓記者十分好奇,一個雙腳有殘疾的人,能夠征服格凸河的溶洞崖嗎?彷彿看出記者的疑惑,黃小寶笑了笑,沒有做聲。
來到死者家裡,黃小寶和老人的女兒簡單溝通了一番。談定價格後,黃小寶開始忙碌起來。原以為崖葬費用不菲,但沒想黃小寶收取的價格十分便宜,等他將老人安置進棺材中,簡單做了防腐措施後,記者提出了疑惑:“你們費用收取得這麼低,能夠養活自己嗎?”
黃小寶平靜地和記者說:“現在越來越多族人都不在乎崖葬的習俗了,收費貴了更沒多少生意了,而且我們也不只靠這份工作賺錢。”原來,隨著當地旅遊業越來越興盛,黃小寶師門還兼職向遊客表演攀爬懸崖的絕技,也能掙得不少錢。
做好背屍事前準備後,黃小寶告訴記者,今天就結束了。要記者明天去溶洞崖下等他,並且告訴記者,明天他工作的時候不要說話,別打擾到死者下葬。
第二天天矇矇亮,記者來到了溶洞崖,等了一小會兒,依稀看到了遠處有一夥人正緩慢走過來,因為處於河邊,早上有一層濛濛霧氣,看得不太真切。
等那一行人走到近處,記者才看到正是黃小寶一群人,為首的黃小寶走路很穩,不復昨日的趕路的時候跛腳的樣子,他背後揹著的,正是昨日去世的那位老人。隨行的幫手手裡拿著大大小小的木板,跟在黃小寶的後面。
到了崖下,黃小寶將屍體小心翼翼地翼翼地放在一塊木板上,而後又將一塊大木板系在自己的背後,準備開始攀爬崖壁。
只見黃小寶輕輕一跳,雙手扣住崖壁上因流水侵蝕形成的小窟窿,像蜘蛛一樣貼在崖壁上,迅速攀爬而上,不一會兒就已經離地面幾十米了,這時記者已經看不大清楚黃小寶是如何攀爬的了,心中不免為他捏了把冷汗。在沒有任何保護措施下,背屍人在半空輾轉騰挪,要是一個不留神,可能就會從高空墜落,身受重傷!
在高處的黃小寶在崖壁半空的一個溶洞停留了很久,他找到了適合崖葬的地方。將背上的木板放下後,他便迅速爬下來了。下來後,又背上一塊木板爬到溶洞放下,如此往復了上十次,終於將木板全部運上半空的溶洞中。
黃小寶要在這裡,將這些木板組裝成棺材。記者看到這,終於明白了背屍人是如何將沉重的棺材搬運到懸崖上的了。智慧的背屍人採取了化整為零的方法,將棺材拆解為一塊塊木板,完成了將棺材運到懸崖上的任務。
組裝好棺材後,黃小寶又回到了地面上,這次他要將老人的屍體搬到溶洞裡去。
不同於前幾次攀爬,這次黃小寶神色十分肅穆,他小心翼翼地將老人背起來,用繩子將自己和老人牢牢綁在一起,老人的臉貼在黃小寶的肩膀上,黃小寶神色沒有絲毫異樣,這次的攀爬,黃小寶沒了前面幾次靈動跳脫的神韻,更多的是穩當。
守屍三天頌念古語,三天三夜不能睡覺
將老人入葬後,黃小寶久久沒有下來。這時跟隨黃小寶而來的幫手示意記者離開溶洞,回到村子。在回村的路上,這名幫手告訴記者,黃小寶要作為東郎,在安葬屍體的溶洞裡呆上三天,讓記者這三天在村裡等黃小寶回來再說。
東郎是背屍人的另外一個身份。如果說背屍人的任務是將死者的肉體運上懸崖,確保死者的肉體完整,不被打擾;那麼東郎的任務就是安撫死者的靈魂,用頌唱開啟死界的大門,確保死者能夠順利轉世投胎。
聽起來東郎要做的事情彷彿很簡單,只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情。但事實上,背屍人不覺得背屍體爬絕壁辛苦,反而覺得做東郎更辛苦。
將老人合棺後,東郎首先要做的是用酒悼念剛剛去世的亡魂,隨後用刀指地,圍著自己劃三圈,寓意斬斷死者彌留在自己身上的死氣,從此生人死人兩相分隔。
接下來東郎要在棺材前面的地上,用刀刻一個字,這個字不能亂刻。字起到的是鎮壓邪念,保佑亡魂的作用,每個派系的背屍人傳承的字不盡相同,黃小寶這一脈傳承的是“斬”字。
刻完字後,就到了最難的部分就是連續三天三夜頌唱古苗語。在這三天中,東郎要一直頌唱一段語言,這段語言是遠古時期苗族人的祭祀語言,現在僅僅只有背屍人一代又一代傳承了下來,絕大多數苗族人甚至連發音都不會。
可能很多人會說,連續三天三夜頌唱那怎麼吃東西呢?沒錯,東郎最艱難的任務就是在這三天內,不能吃東西,不能睡覺,餓了只能夠靠隨身攜帶的酒補充體力,而且不能躺下,防止自己太困就中斷了頌唱。
古老技法瀕臨消失,若想傳承必須改革
三天後,黃小寶回到了村子裡,神色有些蒼白,眼窩深陷。一回來,喝了一碗稀飯後,便倒頭就睡,記者沒有打擾他。
第二天,記者到黃小寶家裡拜訪時,黃小寶已經恢復了狀態。看到記者前來,黃小寶很熱情地拉著記者聊天。
在聊天中談到背屍人的現狀,黃小寶不免有些唏噓,他對記者說:“背屍人這一脈已經快斷了傳承,現在越來越多的苗族年輕人都出去外面打拼,已經漸漸遺忘了苗族的殯葬傳統,而且背屍人這個職業危險係數太大,不練個十幾二十年攀爬絕壁的技巧根本不能出師,這導致根本沒有多少人想要從事這一行。”
當問到有沒有想過依靠攀爬的手藝,走出大山,投身體育運動時,黃小寶搖了搖頭,“我們這一脈,最多也就是在空閒的時候向遊客表演一下攀爬溶洞崖補貼家用,要真的去到城裡,那傳承上千年的崖葬就真的消失了。”
除黃小寶外,記者還採訪了與他同門的其他幾位背屍人,他們現在都將背屍人作為副業,主要依靠向遊客表演攀爬絕技賺錢,在當地也算是收入比較好的一批人,但即便是這樣,也沒有人前來拜師學藝。可能隨著這最後一批背屍人的老去,格凸河畔的崖葬傳統便就此斷絕。
在格凸河的溶洞崖下,抬頭望去,絕壁上的溶洞星羅棋佈,數千具棺材懸掛在溶洞內部,一代又一代的背屍人上上下下,將苗族先人葬在半空中,讓他們肉身不受野獸侵擾,靈魂得以安息,但時代的發展似乎也將背屍人這個職業拋棄了。
中華文明源遠流長,發展至今,有無數的優秀文化得以傳承保留,孕育出中華民族獨特的民族精神;但也有許多風俗習慣隨著現代化的進展,斷了傳承,絕了蹤跡,背屍人這個職業帶有許多宗教神秘色彩,若想傳承下去,必須像國粹京劇一樣,與時俱進,改革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