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情,常與畫意並提。詩與畫,總是相得益彰,互添光彩的。古人多愛寫詩,繪畫卻也是傳統文化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無論是寫詩,還是作畫,歸根結底都是為了表達心中的情感。
比起詩詞,畫作卻似乎更為直接,而不少人賞過畫以後,又將眼前的繪畫作品吟成了詩,又有了自己的感受,這樣的藝術鑑賞,也實在是賞心悅目,令人沉醉的。
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
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
——唐·王維《畫》
遠遠地望去,山色明朗映人,走近一聽,水卻沒有聲音。春天已過去,卻依然見鮮花爭奇鬥妍,一片絢爛。當人靠近時,鳥兒卻沒有被驚起。原來,這是一幅畫呀,有色,卻無聲,然而賞畫的人,卻在無聲中聽到了春天的聲音,在花兒爭豔裡,看到了無限的生機。回過神來時,不由得感慨,時光是留不住的,而畫布上的時光卻好像靜止了呀。
說到寫畫的詩,就不能不提蘇軾的《惠崇春江晚景》。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宋·蘇軾《惠崇春江晚景》
青青的竹林外,綻放了兩三枝嬌紅的桃花,春天江水已泛暖,在水面嬉戲的鴨兒最先知道。江岸滿是蔞蒿和蘆葦的幼芽,早春的江南,正是河豚魚迴游的時候啊!蘇軾觀賞了惠崇的畫,已經感受到春天到來的生機和溫暖。畫上有翠竹,有桃花,有鴨兒和水生植物的淺芽,畫面清新而不乏鮮妍,讓人看到了無盡的希望。而春水碧碧,詩人還聯想到,河豚魚快出現了。
美麗的風景,自然是宜詩宜畫的。
水榭風微玉枕涼,牙床角簟藕花香。
野塘煙雨罩鴛鴦,紅蓼渡頭青嶂遠。
綠蘋波上白鷗雙,淋浪淡墨水雲鄉。
——宋·蘇庠《書虞元翁畫》
水邊的樓臺,風輕輕地吹著,玉枕清涼。精美的床上,席子沁涼,時不時聞到荷花的清香。煙雨濛濛,池塘裡鴛鴦嬉戲。渡頭開著紅色蓼花,遠處是如屏障般的青山。綠萍零散的水面上,白色鷗鳥成雙成對,淡淡的墨跡裡,渲染著水雲,這樣的圖畫,讓人看了,也覺得無比閒適,恨不得真能到畫裡去吧。
好風景,光是自己看還不夠,對於朋友遍天下的白居易來說,與朋友唱和,互通有無是常事。
澹煙疏雨間斜陽,江色鮮明海氣涼。
蜃散雲收破樓閣,虹殘水照斷橋樑。
風翻白浪花千片,雁點青山字一行。
好著丹青圖畫取,題詩寄與水曹郎。
——唐·白居易《江樓晚眺景物鮮吟玩成篇寄水部張員外》
大雨剛過,淡淡的雲霧飄散,還有稀疏雨滴灑落,一輪明亮的斜陽照著江面。風吹江水,在燦爛的陽光下,一半是燦金色,背光的一面卻是深碧色,對照鮮明,湧動不已。天上彩雲千變萬化,江面水霧翻湧,好像剛散的海市蜃樓,殘雲雨霽像是殘破的樓閣。一道彩虹在水汽與夕陽的映照下,忽明忽暗,時斷時續,像美麗的橋樑。風吹起浪花,好像許多潔白的花片飛舞,雲散後晴空一碧,幾隻大雁在空中飛翔,就像是青天上的一行字跡。如此鮮奇的景緻,光是自己欣賞怎行?白居易還專門請人畫了下來,並且題上詩,再寄給遠方的好友。好東西,一定要與好友分享嘛。
世人多喜富麗繁華的工筆,卻不知水墨寫意之妙,曲高卻往往和寡,並非人人能懂得。
雲裡煙村雨裡灘,看之容易作之難。
早知不入時人眼,多買胭脂畫牡丹。
——唐·李唐《題畫》
雲裡煙裡若隱若現的村莊,雨裡淡淡的水灘,看上去是那樣容易啊,要達到那樣自然,卻需要下很大的功夫。可惜現在的人並不欣賞淡墨山水畫,都追崇濃墨重彩,寓意富貴的牡丹圖。詩人忍不住嘆氣,早知不合時宜,不如多買些顏料,去畫牡丹好了。詩人雖是委屈憤怒,可又怎會捨得放下心中所愛和追求呢?不入時人眼,就畫給自己看吧。
時光總是易逝,歷史總是充滿了滄桑,而畫,既畫得了勃勃生機,悠悠閒情,同樣也會落滿蒼涼。
誰謂傷心畫不成,畫人心逐世人情。
君看六幅南朝事,老木寒雲滿故城。
——唐·韋莊《金陵圖》
誰說畫不成六朝古都的傷心過往?那只是因為畫家為了迎合當權者不願畫而已。所畫出的,也都是大好春光。你看看,這六幅金陵南朝往事的畫中,枯老的樹木和寒涼的雲朵佈滿了整個城市。這才真正畫出了歷史的荒涼和滄桑啊。
王冕是元代有名的畫家,詩人。他喜歡梅花,以墨筆畫梅,不渲染明豔的色彩,並且為墨梅圖題詩,表達心中志趣。
吾家洗硯池頭樹,朵朵花開淡墨痕。
不要人誇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
——元·王冕《墨梅》
我家洗硯池邊有一棵梅花樹,每一朵綻放的梅花都像是用淡淡的墨汁點染而成。它不要別人誇讚自己有好的顏色,只希望將清香瀰漫天地間。這便是詩人的心聲啊,不追名逐利,隨波逐流,唯求堅持初心。
而愛竹的清代詩人鄭燮,同樣既愛畫竹,也愛寫詩。
烏紗擲去不為官,囊橐蕭蕭兩袖寒。
寫取一枝清瘦竹,秋風江上作漁杆。
——清·鄭燮《竹石圖》
詩人舍下烏紗,不再當官了,口袋空空衣裳單薄,只覺寒氣襲人。就來畫一枝清瘦的竹子吧,讓它在秋風蕭蕭的江面上,當作釣魚竿,從此就做一個隱逸江湖的釣者,興許要自在得多呢。竹有氣節,人又何嘗不是?
春夏的翠竹令人喜,而瘦竹卻更不易畫。
莫將畫竹論難易,剛道繁難簡更難。
君看蕭蕭只數葉,滿堂風雨不勝寒。
——明·李東陽《柯敬仲墨竹》
不要隨意地說畫竹是困難還是容易,越是寫意的,其實越難。你看他蕭蕭地塗下幾片竹葉,便令人覺得滿堂風雨襲來,不勝寒冷了。一葉落而知天下秋,只數片竹葉,卻充分地體現了季節的特點。
古人畫畫,也是題材豐富,尋常的事物也可以是很好的繪畫素材。
頭上紅冠不用栽,滿身雪白走將來。
平生不敢輕言語,一叫千門萬戶開。
——明·唐寅《畫雞》
雄雞頭上頂著鮮紅的冠子,不用裁剪,渾身雪白色,精神抖擻地走來。從來不敢輕易開口,只要它一叫千家萬戶就隨著開啟門窗了。這公雞對自身職責清晰的認知,以及對工作認真負責的態度,可比許多人都強呢。
小動物入畫,也可以是萌萌的,很有生趣。
春草細還生,春雛養漸成。
茸茸毛色起,應解自呼名。
——元·揭傒斯《畫鴨》
細細的春草漸漸生長,春天孵化,小小的鴨兒也成長了起來。它一身毛茸茸的,沒有雜色,已經開始“呷呷”地叫喚了,好像是在呼喚自己的姓名呢!好有意思啊!
繪畫作品裡,又怎麼少得了人物呢?
晚生常恨不從公,忽拜英姿繪畫中。
妄欲步趨端有意,我名公定正相同。
——宋·陸游《題陳伯予主簿所藏秦少游像》
詩人很是崇拜秦少游,只可惜生的時代不同,沒有機會與之相隨。忽然在畫卷上看到了秦少游的畫像,不由得虔誠而拜。真想追隨秦少游的步履啊,而且有緣的是,連我們的名字都是一樣的呢!看來,古人也是追星狂啊。
周昉是唐代有名的繪畫大家,他所畫的仕女圖堪稱一絕,並且流傳至今。
屏風周昉畫纖腰,歲久丹青色半銷。
斜倚玉窗鸞發女,拂塵猶自妒嬌嬈。
——唐·杜物《屏風絕句》
屏風上是周昉畫的美女,纖腰動人。因為時間太久,顏色也漸漸消褪了。斜倚玉窗,梳著鸞鳳形髮髻的少女,輕輕拂去畫上的塵埃,還在嫉妒那畫上的美人太妖嬈了!由此可見周昉的畫藝之絕!
畫人物,最要緊的,不在於形,而在於神。
妙手寫徽真,水剪雙眸點絳唇。
疑是昔年窺宋玉,東鄰,只露牆頭一半身。
往事已酸辛,誰記當年翠黛顰?
盡道有些堪恨處,無情,任是無情也動人。
——宋·秦觀《南鄉子·妙手寫徽真》
有人為徽真畫了一幅像,秋水般的眼眸,紅紅的嘴唇。畫面是一幅半身像,就像東鄰女偷看宋玉,只露出了半邊身體一樣。她有過辛酸往事,可還有誰記得當年她翠眉皺起的模樣?只是可惜,這不是真人啊,像這樣美麗的女子,就算是無情,也是很動人的,更不要說她含情帶愁啊。看到這幅畫,讓人不由得想要了解,徽真是怎樣的人,又有著怎樣的故事?
每一幅用心完成的畫作裡,都住著一個靈魂,只有懂的人,才能明白。也許他是歡喜的,也許是悲傷的,而看畫的人,不知不覺中,也被帶了進去,以自己的心情,去重溫別人的故事,卻也品得百般滋味,萬千感慨......
-作者-
禾雨,喜歡詩詞的女子,在四季中尋找一個個美麗的細節,願時光留下溫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