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潭門港口遠眺,風輕撥著綢緞般的海。初冬的南海溫柔平靜。
海面之下,暗流湧動。2021年10月2日,美軍“康涅狄格”號核潛艇在南海發生“撞山”事故。至今,美軍尚未公佈潛艇發生碰撞的具體地點及受損情況。美方對相關資訊閃爍其詞,引起外界諸多質疑。有人猜測,美國潛艇會不會撞上自家投放的間諜裝置?畢竟,中國漁民曾在海上打撈出各種“硬核海產”,其中不乏外國秘密投放的偵察裝置。
在南海,遇見中國漁民是令外國軍艦很頭疼的事。除了打撈可疑裝置,撒網阻攔也是漁民的常規操作。曾經發生過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美國軍艦來到南海,見了中國漁船,緊急呼喊菲律賓漁船護航。
守護祖國海域,中國漁民似乎天生就會,近乎本能。這種“本能”到底多厲害?潭門人或許有答案。潭門是海南省東部的傳統漁港,從潭門入海口一路向南,便是中國四大海域中面積最大的南海。這裡的漁民世代闖海,在藍色的疆域裡馳騁數百年,深諳與波濤的相處之道。
建黨百年之際,譚門村黨支部書記王書茂獲頒“七一勳章”,但他覺得這枚勳章不是頒發給他一個人的。在潭門,造大船、闖深海、捕大魚是所有人的夢想,乘風破浪、保持警惕、守護南海是共同的使命。
南海之濱,海風夾雜著遠航的興奮氣息,椰影婆娑,往事曲折。船長、漁民、守海人揚帆而來,講述海上傳奇。
中國漁民的天性
11月,北方飄了雪,北緯18°的海南依舊烈日當頭。下午2點,瓊海市潭門鎮潭門村,陽光照得人晃眼,空氣裡飄著海產的腥味。潭門碼頭桅杆林立,大大小小的漁船安靜地泊在水面,船頭清一色的五星紅旗迎風招展。
老船長王書茂坐在村委會辦公室的沙發上,不打算聊太多。他覺得那是過去的事了,也是理所當然要做的事。
比如,1996年,正在捕魚的王書茂發現外國人員欲侵犯我國某無人島礁,他帶領民兵連弟兄,堅守島礁七天七夜;比如,2012年4月,他和船隊正在黃巖島附近捕魚作業時,遭遇外國漁船侵擾。面對攜帶武器、無理挑釁的外方漁民,在對方不聽勸阻,變本加厲地要衝入我國領海時,王書茂帶領船隊擋在外方漁船前進的方向上,阻攔他們非法越過我國領海線;再比如2014年5月,外方出動大批船隻非法強力干擾中方鑽井平臺作業。王書茂帶領10艘漁船、200多名民兵骨幹,日夜兼程趕往西沙中建島南部……
王書茂 李楚悅 攝
今年6月29日,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週年“七一勳章”頒授儀式在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海南省瓊海市潭門鎮潭門村黨支部書記兼村委會主任,潭門海上民兵連副連長王書茂是榮獲“七一勳章”的29人之一。
頒獎詞裡寫道:王書茂,為國護海的模範,參與多項國家重大涉海工作,在南海維權鬥爭中衝鋒在前,不怕犧牲、寸步不讓,為維護我國領海主權和海洋權益作出傑出貢獻。
“反間諜的事,我們有紀律,不能講。”王書茂擺擺手說。他有南方人少見的高大身量,光是站著就有股不容商量的氣勢。前些年黃巖島事件後,有境外媒體的記者在潭門村蹲了好幾天,想要採訪他,王書茂一律謝絕。
外國記者對王書茂沒辦法,外國軍艦更是忌憚他。“我們只是漁民,不代表軍隊,但我們潭門人祖祖輩輩在這裡捕魚作業,保護南海天經地義。”說這話時,王書茂的語氣格外堅定。
外國軍艦進入中國海域,最先遇見的通常是正在捕魚作業的中國漁民。“一旦看到來找存在感的外國軍艦,中國漁民都有豐富的經驗和方法應對。”大漠叔叔說。
警務類自媒體創作者“@大漠叔叔”是土生土長的海南人,在西沙、南沙工作多年。據他介紹,在南海發生的糾紛主要分兩種。一種是外國的漁船闖入我國海域偷漁,近些年隨著共同開發理念的深入,中外漁民之間相處融洽,摩擦相對較少。另一種則是外國軍艦來南海尋釁滋事,主要是尋找軍事存在感,尤其希望看到中國軍隊採取措施,隨後才能進一步挑起事端。不過,有中國漁民在,除了警告措施外,很少需要官方力量進行正面對抗。
“漁民們太熟悉這套把戲了,他們不怕,有自己的辦法。”大漠叔叔說。隨著中國軍事力量的不斷強大,中國漁民守護南海的底氣也越來越足。有外國軍艦進入中國南海海域,在附近捕魚作業的中國漁船會不約而同結伴上前,先是圍堵,繼而撒網。
愛國刻在DNA裡
11月是捕魚淡季,潭門人正在享受閒暇時光。面板黝黑的漁民在家門口席地而坐,修補漁網。白色的漁網堆疊成厚厚一摞,像床小被子。
出海遠航,中國漁民的漁網裡常有意外收穫。最近的一次公開報道里,江蘇漁民王鎖打撈到了一些長相奇特、看起來很科幻的裝置。起網時以為是大魚,撈上來才發現是一個體積龐大的黑色物體,上邊有太陽能板,後邊有螺旋槳,兩邊有翅膀。經鑑定,這是某大國研發的新型海洋無人潛航器,能夠測量中國周邊海域的水文資料和環境引數。
潭門漁民也不止一次撈到過“硬核海產”,包括無人潛航器、水下滑翔機、導彈、魚雷、聲吶,甚至潛艇。漁民打撈這些東西上岸後都會立即上交,他們說,這是“中國漁民的天性”。
除了打撈,漁網本身也是不少外國軍艦的“噩夢”。進入南海海域的外國軍艦,一旦纏上了漁網,航速能從60多節(航海速度單位,1節為每小時航行1.852千米)降到10多節,甚至拋錨。正因如此,才會出現“闖入中國海域的美國軍艦發現中國漁船,緊急呼喊菲律賓漁船護航”的荒誕一幕。
在與機智勇敢的中國漁民周旋過程中,外國軍艦常常處於下風。久而久之,看到有中國漁民的船隻靠近,他們便會立即全速駛離,有外媒甚至直接稱中國漁民為“第四艦隊”。
“中國漁民並不是什麼‘第四艦隊’,要小心別掉進輿論的話語陷阱。但對中國漁民來說,愛國是刻在DNA裡的。”大漠叔叔說。
在潭門,“闖海”是世代相傳的謀生之道。雖然近海也可以進行漁業生產,但西沙、南沙的漁獲更豐富。追求財富、敢於冒險的中國漁民揚帆遠航,自漢代起就發現並命名了南海諸島,將南海海域開發為漁場。祖輩製作、代代傳抄的《更路簿》記錄著中國漁民的耕海經歷。
北斗衛星導航系統出現之前,《更路簿》是帆船時代的船長們遠航時必備的文字航海圖。“更”指距離,“路”是海路,“一更”就是10海里。2008年,《更路簿》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這本薄薄的小冊子是漁民先輩們在南海的波濤中寫就的。字字句句記錄的是每一次與南海相遇時獲得的重要資訊:航行的方向、時間、距離,變幻莫測的天氣、水流、風力,還有路途中的島礁分佈。
一隻羅盤、一冊《更路簿》,僅靠帆船,漁民的祖輩就能縱橫南海。自古以來,潭門漁民就在風浪中嘗試馴服波濤,與這片藍色水域的情感也日益深厚。
他們為每一座島礁命名,樸實又可愛。《更路簿》記載,永興島在清代叫貓住。因為漁民前往西沙途經此地時,通常會留一人在島上駐守、補給。漁船半年後返回,島上的漁民鬚髮漸長,顧不上打理,看起來像山貓。山貓住的島嶼,便叫貓住。
自古行船半條命。許多潭門船長,家中數代皆為漁民。在依靠經驗闖海的時代裡,先輩在搏擊風浪的征途中,不少人永遠留在了大海之中。也有人經歷過赤瓜礁海戰、西沙保衛戰,為守護南海獻出生命。對潭門人來說,南海是“祖宗海”,守護這片海疆是生來就有的使命。
瓊海市潭門鎮潭門村海邊 李楚悅 攝
祖國是我們的靠山
潭門漁民王振福第一次闖海時只有16歲。颱風、低壓、寒潮是漁民出海最怕遇上的事,王振福在他的人生首航中悉數體驗了一遍。
4米多高的海浪砸到甲板上,40多噸的木質漁船劇烈搖晃,船艙進了水,船員日夜無眠。20世紀90年代初期,漁民條件有限,常常結伴闖海。王振福所在的漁船與另兩艘潭門同鄉的船一同出海,但在風浪中彼此失散。
四天五夜之後,漁船終於抵達島礁,獲得駐守軍隊的救助。一同出發的三艘船中,有一艘船因為深陷渦流,同時遭遇外籍船隻開槍侵擾,沉沒入海。
20世紀90年代,潭門漁民在南海捕魚作業,常常遭到部分周邊國家的無理驅趕、襲擾和抓扣,要求他們在所謂的“認罪書”上簽字。有一次,好幾艘潭門漁船被扣押,潭門船長們面對威逼利誘,沒有一人“認罪”。“寧願把牢底坐穿,也絕不做賣國賊!” 王書茂記得,當時所有人都曾這樣起誓。
今天抓我,明天還去。非法查扣後,透過國家交涉,回到潭門的漁民從未想過妥協退縮。“我們也是血肉之軀,面對槍支炮彈哪有不怕的?但我們不能退卻、不能認輸。我們的根在船上,祖國就是我們的靠山。”王書茂說。
“比起當年,現在條件好了不少,行船安全了許多。”王振福說。如今,潭門漁民的船隻從幾十噸升級到了上百噸,船上都安裝了北斗衛星導航系統,迷航的機率大大降低。通訊裝置也不斷更新,遇到險情可以隨時聯絡求助。
王書茂曾經是潭門村第一批當船主的人,20世紀80年代初就擁有了一艘屬於自己的30餘噸的木船。18歲開始跟隨父輩闖海的王書茂,在歷練中學會了嫻熟的開船、潛水、捕魚技能,對海情海況瞭如指掌,也成為當地捕魚致富的領頭人。
瓊海市委、市政府幾年前出臺了對漁民的扶持政策。為響應政府號召,王書茂帶頭承包了一艘350餘噸的鋼質漁船。在他的帶領下,潭門漁民的漁船紛紛從木質升級為鋼質,噸位也逐年漸增。如今再出海,漁民們對安全風險的顧慮小了,漁獲的收入也更高。
硬體裝置的升級換代,生產效率也得到了提升。以前去一次西沙需要四天四夜,到南沙則要將近兩個月。現在,前往西沙只需三天三夜,到南沙的時間也縮短至45天左右。
但風浪的挑戰依舊存在,那是漁民們永恆的對手。
海風12級,王書茂與船員們漂盪在海上。那是2001年的一次出海,王振福也在船上。風急浪高,漁船都趕到中業島附近避風,船員們在甲板上各自堅守崗位,自顧不暇。一個大浪湧來,不遠處有外國漁船翻沉,漁民紛紛落水。王振福記得,王書茂帶頭實施救援,成功救起來十幾個外國漁民。
“雖然平日裡我們與他們也有摩擦,但危急時刻,還是要有人道主義精神。”王書茂說。那次的救援,他在南海逗留數日,直至他國派船來接走外國漁民。
回憶起這些年的南海往事,驚濤駭浪下常有驚心動魄。但王書茂最難忘的,還是參與南海島礁建設的經歷。1985年,潭門海上民兵連成立,王書茂是最早的成員之一,隨後一直擔任民兵連副連長。1996年,南沙島礁建設期間,王書茂用自己的漁船,一趟趟地往返於潭門和南沙之間,連續工作100多個日夜,為前方運送建築材料和物資。
“基本上是早上6點半乾到到晚上6點半,中午抓緊時間吃飯。”談起建設島礁的經歷,王書茂依然心潮澎湃。他的父親和兒子也在建設隊伍中,“三代同堂建設南沙”的佳話廣為人知。王書茂的入黨申請書就是在南沙的島礁上寫下的。
如今,身為譚門村的黨支部書記,王書茂平日裡更加忙碌,但老船長仍然享受駕船的體驗,想念馳騁于波濤之上的日子。每年他都要抽出時間,駕船去看看潭門人的“祖宗海”。
海水蔚藍,波濤洶湧,但他篤定,總能風平浪靜。
欄目主編:宰飛 文字編輯:宰飛
來源:作者:李楚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