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901期)趙開洪 | 銀杏飄黃攻玉寺
眼下,天氣由涼漸寒,霜露盡染,山野溢彩,正是紅黃濃淡賞葉時。初冬週末,應朋友又鳴哥之約,和縣攝影家協會的幾位攝友驅車去攻玉寺看古銀杏。
攻玉寺是一座被傳奇、古寺、古樹縈繞的自然村落。它位於龍舟坪鎮合子坳村七組,在母巖尖和周家山之間。在舊時,長陽有條絲綢古道,從龍舟坪出發,至賀家坪接施宜(恩施、宜昌)大道。在古道上,有座寺廟。據傳,是唐代當地李氏後裔攜鄉人捐資修建的。取名攻玉寺,寓意子嗣刻苦攻讀,成器成才。
在攻玉寺遺址前,生長著三棵古樹,二棵是銀杏樹,另一棵是樟樹。三棵古樹之間,直線距離最遠不過60來米。相傳,在三棵古樹下,埋葬了清朝平西王吳三桂的一個寵妾,但無考古發現,史料佐證。倒是古樹上鑲嵌的2012年縣人民政府標識牌表明,銀杏最年長的一棵,距今已有1000多年的樹齡,另一棵500歲以上,樟樹在800年以上。這幾棵“老壽星”,要與“詩仙”李白、“詩聖”杜甫比肩同行了。
銀杏是古代孑遺類植物在地球上存活的唯一品種,有植物界“活化石”之稱。它生命力頑強,生長緩慢,而立之年才開花結果,又稱“公孫樹”,意思是公公種下樹,到孫子那輩人才能吃上銀杏果。
當深秋邂逅初冬,正是觀賞銀杏落黃的最佳時節。全國有不少銀杏古村,個個美得冒泡。幾年前的深秋,我隨友人一起到過中國唯美銀杏古村——鍾祥市客店鎮的水沒坪村。
古話說,美景常在險遠處。到水沒坪村,必須徒步穿越“亞洲第一溶洞”黃仙洞,耗時1小時左右,從幽暗、陰森的溶洞中,攀爬250級天梯而上,才能進入這個自稱是楊貴妃後裔隱居地的村莊。
水沒坪村落不大,幾十戶民居依山而建,屬封閉的原生態峽谷環境,是自然淨土。最驚豔的,莫過於它的秋色。因為這個深藏在大洪山脈的小村落,竟然有500多株銀杏,最老的一棵有2000多年。
每到秋季,整個村子都變成金黃色,一處處頹敗破碎的殘磚青瓦上,配上金黃的秋天韻味,風和陽光透過婆娑搖曳的樹枝撒在房屋上,光影交錯;杏黃的葉如同鳥兒翩翩飛舞,燦爛得讓人感動,頓時覺得生活美好得一塌糊塗。
而攻玉寺古銀杏則是另一番的神韻。眼前的這兩棵銀杏樹,氣宇軒昂,巍然屹立在土臺之上,樹身軀幹挺拔,參天入雲,蒼勁倔傲,枝繁葉茂,冠大蔭濃,好幾個人才能合抱得下,濃密的樹冠足足遮蔽了半畝地。歷經數百、上千年的風霜洗禮,競相生長的生命奇蹟竟如此蓬勃、旺盛,實在叫人驚歎。而深秋初冬,又為它的柔美提供了完美的舞臺。
當冷風撥動冬日的琴絃,霜露如約而至。此時的銀杏樹,像喝多了秋的瓊漿玉液,在冬陽的波光裡,醉成一片晚霞似的燦爛。遠遠望去,滿樹金黃色的葉,明豔、純淨、靜美。
風掠過樹梢,片片葉子發出簌簌的聲響,陽光從葉縫裡射出來,皆是散金碎銀,眩得人要屏住呼吸的黃。葉兒於枝丫間輕盈地飄落,宛如只只蝴蝶,蹁躚起舞,舞出萬千嫵媚與柔情;又像金色花瓣,輕輕飛揚,悠然而下;恰似片片火焰,閃爍跳躍,給土地塗上溫暖與律動。
此刻,母巖尖、周家山之間深黛色的群山,恰似她的舞臺背景,古銀杏樹用金子般的色彩和柔美的身段,奏響了它生命中最輝煌的舞曲。滿地黃葉,一層接一層,一堆挨一堆,像厚厚的黃銅,鋪向遠方。
倘若出門在外的人們,此時歸來,或許,他還沒有看見自家的炊煙、田舍,看到的卻是那棵生命燦爛的古樹,如同站立路旁向遠方眺望的妻兒,如同斜倚門邊期盼兒歸的老母。款款情深。頓時,會湧出一泡熱淚來!
其實,來攻玉寺看古銀杏樹,不必非要等到深秋初冬。無論哪個季節來,它都會帶給你不一樣的風景。春暖花開,細葉嫩綠展開,似開啟的摺扇;盛夏酷暑,枝條旁逸斜出,籠罩一方濃蔭;秋風乍起,滿樹飄逸耀眼金黃;隆冬時節,抖落一身煩惱,凸顯歲月的滄桑。
村莊雖小,卻因這幾棵古銀杏樹,便有了靈氣。它像一把無形的傘,保佑著整個村落風調雨順、人丁興旺。距離古樹不遠處,有一排低矮的瓦房,那是攻玉寺小學的舊址。世代居住於此的李書新老人,見證了這所山村小學昔日的輝煌與變遷。
據李老講,他的祖輩就曾經在攻玉寺念過私塾。開學第一課就是面對古樹而坐,學銀杏之正大偉岸,習樟樹之四季生機,古樹情結深深植根於學子心中。新中國成立後,廟宇被拆除,以廟磚和石頭建了學校,學校據廟名,一直被稱為“攻玉寺小學”,後又設立楊樹坳中學,之後再改為小學,至80年代,這裡一直是楊樹坳公社(小公社)的文化中心。
人們經常談起,攻玉寺出“很人”。這個“很人”,或許是指依靠讀書或當兵跳出“農門”之後,擁有一份令人羨慕的工作,創造一份殷實豐厚的家業,留下一份寶貴的精神財富,贏得世人的尊愛和敬重的人。
習久蘭是長陽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位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具有全國影響力的農民詩人。他9歲時被姑媽送到攻玉寺,唸了4個月的私塾,開啟了智慧之窗。他把舊社會的苦難抒寫成激情的詩行,創作了1000多首膾炙人口的詩歌。1965年,曾經受到周總理親切接見。他的詩中有不少古樹的影子,如發表在《人民日報》副刊上的“千山萬水共太陽”,就是拿古樹喻理。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據不完全統計,從這個偏僻、封閉的小山村裡,走出了68名大學生,8名研究生,5名軍校生。他們或身居要職,或獻身國防,有的教書育人,有的馳騁商海。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是學校栽培,更是這方風水寶地哺育的結果。如今,學校雖然因改革合併到其他村子。但是,母校與古樹,卻是攻玉寺永恆的精神座標,佔據著村裡所有人的記憶,成為離鄉人永遠的牽掛和念想。
萬物皆有靈性。漫長的時空歲月裡,有多少人從樹下走過,有多少人在樹下歇息,又有多少悲歡離合的故事在它腳下演繹。樹木如人,都是生命的載體。關於這幾棵古樹的來歷,關於它的神奇與靈驗,人們儘自己所能對其加以詮釋、神化,如同樹上的黃葉,一年比一年豐茂。對於疊加在它身上的所有的靈光,我都深信不疑。只不過,眼前的古銀杏樹歷經了太多的滄桑,早已看透了命運的多舛,顯露出一種超凡脫俗的淡定與安詳。
一棵古樹,本身就是一本書,一本承載生命的厚重史書。整個村莊的過往與時下都寫在書頁上。雖然時間會風化記憶,但一切有價值的東西終究能保留下來。古銀杏樹見證了滄海桑田,歷經了寒來暑往,守望著家園,呵護著故土,成為代表故鄉人的情感根脈和精神符號。村子裡的一切,也如古樹一般,憑藉生命的韌勁與頑強,活出一道風景。
時序流傳,今又寒風襲來,金葉飄舞。放眼望去,淡藍色的天空下,黃得透徹的銀杏葉,灑下遍地金黃,金燦燦的令人滿目生輝,心底也湧起陣陣暖流。踩著一地的燦爛金黃,我撿起幾片潤滑的杏葉帶回家,順手夾進書頁裡。在記憶深處,烙下銀杏葉黃的絢麗印記,定格一份冬日的金色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