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公眾號“記憶群島Isles”授權釋出
本文作者
吳羽東華 抗戰史研究愛好者,收藏日軍聯隊史百餘冊。
前言
1941年12月8日,日軍偷襲珍珠港,標誌著正式拉開太平洋戰爭的帷幕。珍珠港事件造成美國太平洋艦隊十幾艘戰艦和其它艦船被擊沉或損壞,300多架飛機被摧毀或破壞,2403人喪生,1178人受傷的巨大損失。
常會有人誤以為事件前美國已經破譯了日本的行動,甚至將破譯密電的人員歸功於國民政府的密電破譯人員。然而,這些說法僅僅只是無稽之談。雖然美軍攔截了許多日本方面異動的資訊,也受到了多國的警告,但卻未曾引起足夠重視。更主要的原因之一,是美國尚未完全破解日本海軍的核心密電體系。
中國密電專家僅能破譯日本外交密碼
實際上珍珠港事件前,中國僅能對日本外交密碼進行簡單破譯。根據池步洲本人回憶,其於1937年10月奉命研究日本密電碼,但至1938年底的一年中,都在一路逃難,研究工作毫無進展。其本人亦承認當時“真是一竅不通”。在漢口軍委會密電組研究一年後,終於在39年的3月破譯日本外交密碼。
日本使用過的各種密電類別有幾十種,光海軍就有二十幾種。其中日本外務省的外交密碼,最初使用被稱為“暗號A”(red code)的紅色密碼。該種單一替換式密碼由於過於簡單,早在1935年被即美國情報部門破解,後在1941年8月被停用。其次,是稱為“暗號B”的紫色密碼(purple code),在1940年9月也被美國部分破解。池步洲雖然也破解了日本外交密碼中的較為高階者,但也同時提到了1939年冬國民政府獲得日本陸軍的雙重密碼本,研究許久對其規則“無所適從,不知如何是好”。連軍統聘請的美國破譯專家“亦無濟於事”。
1942年國民政府電訊單位報告稱:…可以完全掌握日本外交電報,但對於日本海軍的電報,則因人力與裝置關係,能截收並破譯的數量極少,僅能達到掌握其大致動態的程度。
這些情況,實際上也反應了國民政府當時的破譯能力。雖然軍統密電人員在經過外國訓練後,對日本航空隊的密電也均可解讀,但仍有相當大的侷限性。總體而言,國民政府僅靠掌握為數不多的外交密碼得以緩解自身不足,對日本陸軍和海軍的密電則完全沒有辦法。甚至為防止洩露機密,存在英美拒絕與中國交換情報的情況。
珍珠港事件前,
美國海軍在1941年12月1日的例行報告上闡明
對日本海軍AN-1(後稱JN-25B7)
的掌握程度並不理想。
反觀美國方面,開戰前美國海軍將其針對日本的破譯活動分為兩個戰地單位和一個總部。這兩個戰地單位位於菲律賓和珍珠港,分別服務於亞洲艦隊和太平洋艦隊,而華盛頓總部則負責日本外交法令的研究和人員的培訓。美國在太平洋上的克雷希多島、關島、夏威夷瓦胡島、西雅圖(開戰後設定)等地設立多個攔截站。截獲資訊後透過每週航行的固定郵輪,或泛美航空傳送航空郵件被轉發到美國。在未完成更換電傳打字交換機之前,這通常需要一週甚至更長時間。
美國海軍於1940年9月開始對JN-25進行加密解讀,由在華盛頓海軍部大樓第6棟的OP-20-G本部,和位於呂宋島卡位元軍港的C破譯局進行解讀工作。所謂JN-25,是指日本海軍1939年引用的程式碼簿D(D暗號書)。與日本外交密碼不同,它在日本海軍的通訊中長期佔據首要位置。美國海軍最初將其稱為AN系統,開戰後不久的1942年3月,盟國將日本使用的密碼統一進行分類,於是通稱為JN-25。
但日本海軍於1940年12月1日即進行了更新(JN-25的B版本),使美國對該密碼的解讀作業又回到了起點。在1941年12月的報告中,美軍對程式碼簿的解讀率只佔11.4%,隨機數表只佔5%。從二次密碼對一次密碼進行解碼,所需的隨機數表的解讀率是百分之五,遠遠達不到完全解讀的程度。
魔術並未攔截到攻擊珍珠港的密電
池步洲在回憶中自認為與中國破獲日本外交電文而獲得的成就密不可分。其稱“在日密中發現異兆,事件前五天亦作出了準確的判斷,可惜未為美國重視。”實際上,關於日軍的異動,各國並非全然不知。
1941年2月,在日本海軍大將大角岑生墜機於中國境內後,國民政府根據其遺落的檔案,判斷日本編成聯合艦隊必有較大動作。並得出“其發動時期,須在五月以後”的結論並告知美國,但這類資訊只是根據情報的判斷,並沒有太多實質價值。透過分析美國負責解密的魔術行動中的攔截資訊,確實能找到許多被現在看來是正確的提示。
美國得到各國的警告和提醒後,雖宣佈警戒太平洋各戰略要區的防務,但並未引起足夠的重視。甚至在得到日本極有可能會襲擊珍珠港的密報,也對日本發動戰爭的決心和能力表示懷疑。
如1941年1月27日晚6點,駐日大使格魯發給美國國務卿的一則密報,內容為“一位大使館工作人員告訴我,從包括日本的很多方面,聽說日本軍隊計劃了一次出其不意的大規模攻擊珍珠港的事件,這次攻擊將使用日本所有的軍事設施…”,但美國政府卻始終認為這是令人發笑的“謠言”。
1941年4月17日,日本透過《對南方施策綱要》。雖然該年的1月26日,日本海軍已開始正式對偷襲珍珠港的基礎研究。但直到4月上旬,作戰的構想才初步成熟。5月初,珍珠港攻擊的草案被海軍軍令部保管。8月下旬,完整的作戰計劃才被完成,而這個計劃僅只有海軍部分高層知道。
9月,隨著對美關係逐漸惡化,日本海軍全體轉為戰時編制,意味著武力解決已成定局。日本在決定發動戰爭後,一面積極準備,一面採取外交交涉的拖延戰術,美國亦在此時對日本的態度搖擺不定。
11月27日,日本召開御前會議,在會議中作出對英美開戰的所謂“聖裁”。反觀此時的美國,對日本發動的時間直到開戰前一天都未掌握。如12月7日,羅斯福接見中國駐美大使胡適談到“昨致日皇電,乃為和平作最後努力,惟不見樂觀,恐四十八小時內,日本海陸空軍即開戰”,也由此可見美國並非能準確預知日軍的行動。
攻擊開始前的1941年12月2日,聯合艦隊發出「機密第676號」指示電“新高山登れ一二〇八”。這則密電的意思,即示意“將在12月8日發起攻擊”。制定作戰細節的山本五十六為了確保突襲萬無一失,特意將攻擊指示命令替換為這些約定的隱語(三次加密),以保證即便被截獲短時間內也無法被破譯。根據戰後美國珍珠港事件調查聽證會展示的數千封魔術行動的攔截電,也並未發現有破譯此攻擊指令。
被魔術攔截並破譯的日本J17-K6外交密電,雖然有數千封此類頻繁的向東京提供美軍動態的報告,但美國並未重視。
美軍的魔術行動,早在20年代便用於攔截分析日本各種往來密電。而日本外交密碼,使用的是二個英文字母表示一個和文的規則,與海軍並非同種體系。當時日本海軍使用的JN-25系統,主要由程式碼組、隨機數和密匙組三部分組成。
程式碼是從00000到99999的5位數的數字組,但只有近三成會被使用。每組數字均被賦予意義,如短語,單詞,字母和數字。為了掩蓋這些數字,使用了5位隨機數的新增書(亂數表)。新增書的頁面也是一個包含5個數字組的12x15的表,一頁有180組5位數字,使用了近15萬個隨機陣列。每隔幾個月更換使用其中的某一號段,由此來針對反破譯。
和英國常用的減法器不同,其加密分為多個步驟。首先,密碼的第一組由開始符來表示,開始符前三位代表亂數表頁數,第四位代表行數,第五位代表列數。關於亂數開始符的隱匿規定,是以在密電開頭的釋出日期中隱匿的方式。如得出開始符為“05989”,即表示用亂數表第59頁第8行第9列的交叉點的那組數字為始,將程式碼書的5位數字和隨機數表中取出的5個數字,作非算術加減來進行逐次加密。
如9和2相加則取1而非11,並不會向前進制。假設“聯合艦隊”是程式碼“49728”(一次加密),從隨機數表中取出“85226”的隨機數(二次加密),按位數加算而不進行跨位計算,得出最終數字“24944”,即完成加密文字的目的。另外,除了包含加密書、隨機數表以外,還包含“使用規定”、“特定地點略語表”、“日曆換字表”等。由於日軍經常更換亂數表,其頻率大約為一至兩個月,這使得破譯難度大大增加。
因而可以假設,即便是美軍攔截了資訊,根據當時美軍對日本密電系統掌握的情況,依然無法破解密電內容。
與日本陸軍的密碼不同
(陸軍暗號一號,是一種四位數的規則,
各作戰層級加密規則略有不同),
海軍使用的是五位數加密的隨機數表。
美軍如非繳獲密碼本則未必能破譯
珍珠港事件後,在夏威夷的太平洋艦隊駐地司令部的地下室,美軍使用IBM的機械式計算機的“統計機”進行對JN-25b的解讀。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未取得明顯進展。
直到1942年1月20日,美軍從被擊沉的伊一二四號潛水艇中得到了密碼本。故從3月以後,立刻提高了解密的速度。解讀並判明日方實施“MO作戰”的美國海軍,在5月初的珊瑚海海戰重創了日本海軍。其次,作為中途島海戰前的一個常見小插曲,美軍透過攔截,發現頻繁出現的地點略語“AF”。在解密中,前後密電的類推是很重要的,透過頻譜分析,頻繁出現的詞語更容易被解讀成功。
對於此地的破解,美軍以釣魚方式釋出了“中途島缺少淡水”的虛假通訊,日本果然信以為真。雖然日軍在5月28日進行了亂數表的常規更換,但一切已為時已晚。1942年6月,日本海軍在中途島海戰中慘敗。
雖然中途島失敗的原因有很多,但不容忽視的是JN-25系統被美國海軍部分解讀。這些戰果,與密碼被“正攻法”攻破不無關係。正因美國透過對密碼規則和部分程式碼的掌握,解析“AF為中途島”並提前判斷了日軍對中途島作戰的計劃,從而奠定了勝利的基礎。
完整的密電資訊中,
Sara UTU 3972 等字母符表示無線電標題,
包含了收發件人等資訊,
文字內容則被隱匿於5位陣列中。
1942年12月以後,日本開始使用新的密碼書(呂號亂數表)。雖然美軍掌握了密碼的解讀規則,也並非完全能夠破譯。如1943年2月的瓜達爾卡納爾島撤退作戰(ケ號作戰),美軍並未注意到其撤退意圖,導致日本撤退成功。
當然,凡事皆有例外。1943年1月的另一艘伊一號潛艇被擊毀,造成艦長坂本榮一少佐以下27名船員死亡。但由於倖存者洩露了未被完全焚燒的機密檔案和密碼本,也發生了影響二戰走向的“暗號事故”。直接導致美軍掌握了聯合艦隊司令官山本五十六的行蹤,併成功實施暗殺的「海軍甲事件」。
綜上所述,1941年12月7日的珍珠港突襲,美國海軍情報部門只發揮了非常有限的作用。其每天的任務是收集諜報資訊,但沒有對收集的資訊進行有效分析和評估,其原因在於擁有這個許可權的是海軍作戰部。美軍其後透過研究繳獲的密碼本進而最終掌握規則,可以說透過情報層面對戰局的扭轉起了很大作用。
反觀日方在中途島海戰後,JN-25系統的加密規則並未改變。日本海軍的暗號專家未能重新審視密碼的方式,也未對失敗結果進行深刻分析,僅停留在密碼書和隨機數表的更新。最終持續使用相同方式的規則。直到戰爭結束,美軍都一直掌握日軍的密碼解讀規則,譯出資訊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但需要說明的是,美軍直至1944年1月才成功的聯手破解日本陸軍的密電碼,也可看出如非繳獲密碼本,美軍極有可能在戰爭結束前也未必能夠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