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一處景點前,經常能見到一位老人的身影。他喜歡搬一張椅子坐在門口,滿懷微笑地看著門外的行人,每當有旅客進入景點,他都會和遊客聊上兩句,講一講這裡發生的故事。
老人有個維族名字,叫達吾提·麥合蘇提,當地人更熟悉他另一個“名字”:庫車王。
這個“王”指的不是惡霸、地頭蛇,而是真真正正的“王爺”,他是晚晴最後一任庫車王,雖沒有經歷清朝的榱棟崩折,但有幸見證新中國的煥然新生。
2014年,88歲的達吾提閉上雙眼,告別了這個世界。彌留之際,他讓兒子拿來一面嶄新的國旗,掛在一旁的牆上。他說,“之前,庫車的第一面國旗由我親手升起,現在,我想讓國旗見證我的落幕。”
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王爺”
當溥儀宣佈退位,清朝覆滅,新疆的王公權貴全都跌落凡塵,世人不再承認他們的地位。雖然如此,舊貴族的家底還在,依然過著富裕的生活。
達吾提的家庭十分富裕,父親在當地頗有名望,伯父更加厲害,曾是第十代庫車王。由於伯父一生無子,在達吾提兩歲的時候,父親把他過繼到伯父家,成為伯父的養子。
老來“得子”的伯父對小達吾提十分喜愛,經常抱著他睡覺。兩歲的孩子什麼都不懂,總是尿床,經常把伯父“潮醒”。老王爺已經習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在這之前,當王爺入睡,傭人們都不敢喧譁,生怕吵到王爺休息,自從把達吾提接到家裡,老王爺很難睡個好覺。
面對達吾提的哭鬧,老王爺毫無怨言,總是寵溺地看著他。他心想,“這孩子從小就這麼能折騰,長大肯定會有出息。”
等到達吾提學會走路,老王爺經常帶著他四處轉悠,看一看城內的市井生活,見識人生百態。那時,城中經常見到一老一小的身影,兩人牽著手走在喧鬧的街上。
擺攤的小販見到他們,總是開玩笑地說,“王爺,又帶著小王爺出來玩了!”
“王爺是什麼意思?”達吾提在家裡經常聽到這個詞,現在在外面又聽到,不禁有些好奇。達吾提出生的時候,清朝已經覆滅十五年,自然沒有接觸過這個稱號。
老王爺對達吾提說,自己本是清朝的“庫車王”,這個王位世代傳遞,到現在已經是第十代。“要是清朝還在,說不定下一代庫車王就是你咧!”老王爺沒想到,自己脫口而出的一句玩笑話,在十年後竟成為現實。
庫車王
老王爺繼續說,“我們生活在新疆,永遠屬於中國。很多人想謀亂造反,讓新疆脫離中國,庫車王就是與這種人為敵。”
早在一百八十年前,第一代庫車王鄂對就經歷了亂賊謀反。清軍收復伊犁之後,大和卓、小和卓二人不安分起來,他們認為新疆離朝廷十萬八千里,清朝不可能出兵至此,於是自立門戶,策劃叛亂。
最開始,大、小和卓想拉鄂對入夥,一同謀反,但鄂對深明民族大義,拒絕與他們為伍。二人對鄂對懷恨在心,抓住他的子女,當著全城百姓的面,把三個孩子從城樓上扔下來,當場摔死。
因為這件事,鄂對更加仇視這些反賊,他幫助清軍隊出謀劃策,收復了許多城池,他還親自率兵堅守和闐城(現在的和田),立下無數戰功。等到反賊完全平定,乾隆念其功勳卓越,封為“庫車世襲回部親王”,俗稱庫車王。
第一代庫車王面對殘暴的敵人,堅定地站在朝廷一邊,極力反對叛亂,將“民族團結”四個字刻在血液裡。
不僅是鄂對自己,歷任庫車王都已民族團結為己任,平定了新疆的許多叛亂,維護社會的安定。
聽完這些故事,小達吾提大受震撼,對歷代庫車王十分敬佩,將“民族團結”四個字銘記於心。
時光飛逝,達吾提很快就成長為六歲的小男孩。這一年,教導他“民族團結”的伯父背叛自己的信條,發動“南疆事變”,分裂國家,協助他人建立一個新的政權。
達吾提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在他心中,伯父是一個溫良的人,是一個致力於國家統一的人,不會做出這種事情。儘管達吾提不願相信,老王爺反叛的事實卻不可否認。
達吾提跟隨伯父在軍營生活了四年,整天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果不其然,他們的反叛的行徑引發眾怒,新疆督辦盛世才下令,以摧枯拉朽之勢摧毀了叛軍,將老王爺和其他頭領逮捕入獄。
盛世才把達吾提帶到庫車,他知道孩子是無辜的,沒有傷害達吾提,將其送回親生父母身邊。
屠龍者終成惡龍。經此一役,盛世才奠定了自己在新疆的威望,時間一長,他產生自立為王的想法。他多次與外國聯絡,想要依靠外國的軍隊鞏固自己的政權。外國人樂於接受這個“新疆統治者”的投誠,雙方經常私下來往。
民眾察覺到盛世才的意圖,對其產生抗拒心理,不再聽他的話。見到這般情形,盛世才大為頭痛,最後想出一個主意:藉助舊貴族的影響力,掌控民眾。
歷來的庫車王都致力於維護國家統一,雖然第十代車庫王是個例外,但“庫車王”的稱號在民眾心裡有著極高的聲望,盛世才想要憑藉這種聲望穩定自己的統治。此時,被逮捕的第十代庫車王已經死在獄中,盛世才就把目光放在達吾提身上。
達吾提是上任庫車王唯一的養子,是王位的名義繼承人。在盛世才的操縱下,年僅十四歲的達吾提繼承王位,成為第十一代庫車王。最終,盛世才沒能確立自己的統治地位,他的反動政權被推翻。
作為盛世才的一枚棋子,達吾提的王位不被當地人承認,戲謔地稱其為“巴郎子王”,“巴郎子”在維語裡是“孩子”的意思。
作為中國最後一位“王爺”,達吾提迎來和溥儀一樣的命運:做傀儡。可他沒有向命運屈服,一直以來,他都銘記著庫車王的使命,即使自己的王位不被世人承認,他也將“民族團結”作為己任。
維護新疆統一
1947年,在當地政府的舉薦下,達吾提出任庫車縣某個銀行的副行長,開始接觸金融領域。當行長的時間越長,他越覺得國民黨的統治過於腐敗,由他經手的贓款不計其數。達吾提對國民黨不再抱有希望,他不覺得一個整天貪汙的政黨能夠把整個國家治理好。
達吾提之前就接觸過共產主義,十分認同其中的思想。擔任銀行行長時,達吾提接觸到許多共產黨人,被他們的精神深深感染,決定支援共產黨的事業。
他聚集當地的青年,揭露出國民黨的醜惡嘴臉,並向青年們普及馬克思主義,描繪一個人民當家做主的社會。
聽完達吾提的話,青年們十分驚訝。一直以來,他們都處於軍閥的統治下,經常受到壓迫和剝削,根本沒想過自己也有當家做主的一天。他們開始憧憬美好的未來,紛紛跟隨達吾提的步伐,投入到革命事業。
當國民黨敗局已定,與共產黨隔江相望時,新疆政府收到毛主席親自發來的密電,督促他們起義。達吾提跟當地政府一同協商,確定起義的細節,制定清理反動派的措施。
起義那天,達吾提親手升起庫車縣的第一面國旗,為了這面國旗,他學習了縫紉技巧,親手編織出五星紅旗。上面的星星縫得沒那麼好看,旗面的紅色卻顯得格外鮮豔。
起義非常成功,當地的百姓都非常支援共產黨。很快,新疆全境得到和平解放,為新中國添上一塊巨大的拼圖。
見到新疆一片祥和,反動分子們又不安分起來,他們把目光放在當地的青年身上,給他們灌輸反動思想。新疆長期處於貧困的狀態,那裡的孩子基本上沒上學,每天和牛羊相伴。
越貧困越容易被蠱惑,許多孩子都受到反動分子的影響,沒能經受他們的威逼利誘。見到這種情況,達吾提決心拯救這些孩子。每天傍晚,他都在銀行門口開設露天課堂,召集當地的青少年,不僅教他們讀書識字,還給他們講歷代庫車王的故事,說一說他們怎麼維護民族團結。
他說,新疆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任何人都不能搗亂。他向孩子們描繪出一個美好的新中國,在那裡,每個孩子都能去上學,每個人都吃得飽飯。
孩子們對新中國充滿著憧憬,不再相信反動派的言辭。他們每天都過來聽達吾提講課,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用勞動創作自己的未來。
因此,反動分子對其懷恨在心,他們多次誣陷達吾提,醜化他的形象,毀壞他的名聲。在他們的迫害下,達吾提在監獄裡待了七年,又因“王爺”的頭銜接受勞動改造。對此,他都毫無怨言,他知道自己從事的是一項偉大的事業,必定會遇到挫折。
在達吾提的努力下,新疆政府多次平息反動分子的暴動,構建出一個團結的新疆。
王爺導遊
老了之後,達吾提又回到庫車王府。這裡已經成為一處景點,每天都有遊客前來參觀。
對此,達吾提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在他眼裡,再豪華的王府只是一間房子,與其放在那裡長草發黴,還不如做成景點,為國家貢獻一些門票。
作為最瞭解這裡的人,他主動請纓,向政府申請,成為庫車王府的導遊。縣長覺得老人家年事已高,安安心心頤養天年就好,不用從事這麼費心費力的工作,拒絕他作導遊的申請。
因為王府已經變成景區,沒辦法繼續居住,達吾提把家搬回到王府旁,成為庫車王府的“管家”。政府考慮到他的身體情況,不讓他擔任導遊的工作,老人家卻閒不下來。
一有時間,他就會跑到王府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路人,對著他們微笑。每有旅客踏進王府的大門,他都熱情地接待,給旅客講述這座王府的歷史,講講庫車王的故事。
旅客看著眼前的這個老人,對王府的歷史信手捏來,對展覽品更是如數家珍,不禁感到好奇。“老先生,你怎麼對庫車王府這麼熟悉?你之前是這裡的管家嗎?”
聽到旅客的問題,達吾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只是一個在這裡住過的普通人。”達吾提從沒享受過王爺的待遇,僅有一些老友習慣稱他為“王爺”。他不覺得自己跟別人有什麼不同,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
五星紅旗
他教過的年輕人時常過來看望他,進門的時候拿著好幾箱禮物,達吾提每次都不讓這些禮物進門。他知道,這些年輕人都不容易,不想讓他們破費。
如果來者一再堅持,非要送自己禮物,達吾提就會指一指一旁的軍營。“那些當兵的小夥子才是真的不容易,每時每刻都在守護國家。你要是堅持送禮,就幫我把這些禮物送去軍營吧,正好給他們補充補充營養。”
不只是這些禮物,達吾提經常去軍營慰問,給他們送一些自己種的水果,帶幾盤自己做的烤包子。他知道自己老了,不能再守護邊疆,於是把希望寄託在這些年輕人身上。
官兵們看到達吾提的身影十分開心,不僅因為那些美味的食物,他們更喜歡聽達吾提講故事。每次去軍營,達吾提身邊都圍著一圈士兵,在他們的要求下,達吾提會講第一代庫車王收復新疆的故事,講述建國時期起義的故事,講述平定南疆叛亂的故事。
跟官兵們在一起,看著他們身上蓬勃的生命力,達吾提感覺自己都年輕了不少。聽過他的故事,士兵們會對眼前的老人多一分敬意。
在庫車縣,達吾提受到許多人的尊敬,不是因為王爺的身份,而是他維護國家統一、促進民族團結的行為。別人越是敬他,他越覺得自己需要為民眾做點什麼。
年輕時,達吾提親手升起新中國的旗幟,隨軍平定南疆的叛亂;年老後,達吾提成為庫車縣政協副主席,給當地的群眾做思想工作,用自己的方式守護邊疆,保衛國家。
值得一提的是,庫車縣就在輪臺縣的旁邊,陸游那句“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用來形容達吾提十分貼切。
再堅韌的身軀也不能抵禦歲月的侵蝕,2014年,達吾提病倒在床,臨終時,達吾提最牽掛的還是祖國。他讓兒子代替自己去一趟軍營,別讓那裡的官兵掛念自己。
據說,人死之前都會有一種預感,能感受到那個期限。有一天,達吾提讓一旁的兒子買一面嶄新的五星紅旗,掛在自己的床邊。
“新啊,真新!好看啊,真好看!”他看著嶄新的五星紅旗,就像看到蓬勃發展的新中國。他見證了庫車的發展,經濟、生活水平、交通、基礎設施越來越好,他為此感到高興。
在國旗的注視下,達吾提給自己的一生畫上圓滿的句號。
在遺言裡,他對兒子囑咐了很多,再三強調一定要維護民族團結、國家統一,他的精神在紙上閃閃發光。
達吾提雖名為“王爺”,卻沒有冥頑不化,選擇擁抱新時代,為新中國做出許多貢獻,為民族團結付出許多心血。他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卻能決定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