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二毛 程怡
編輯:秦安娜
01
“人大部分都是無用的”
“我是挺精英主義的”
“世界上不需要那麼多人同時去思考那麼多問題”
這些話是財經作家吳曉波接受《財新時間》採訪時,丟擲來的王炸言論。
對話吳曉波的人是張鴻,也是非常資深的財經評論家。但是,張鴻的主持節奏還是平和一些。如果同吳曉波對話的人是易立競,應該會有如下追問:你覺得自己是哪一部分?有用的還是無用的?你覺得精英主義是個好詞嗎?你的目標使用者是無需獨立思考的有錢人嗎?
……
禍從口出是吳曉波今時今日在社交網路上的困境。而禍根卻早已埋在以下兩個時間點:
第一個時間點是2015年,吳曉波為“吳曉波頻道”制定了價值觀:認可商業之美,崇尚自我奮鬥,樂於分享貢獻,反對屌絲文化。
旗幟鮮明地提出了反屌絲文化後, “吳曉波頻道”曾一度付出每天五六百人取消關注的代價。
粉絲群體大換血,也讓“中產”的提純率達到了60%。吳曉波找到了可行的商業模型,2015年吳曉波頻道第一次提出新中產的概念,並且從2016年開始,每年釋出新中產報告。
吳曉波將生意定位在面向中產,服務中產領域,以中產階層的生活和工作方式為中心,掌握引導中產潮流的話語權。
第二個時間點是2019年9月,全通教育收購吳曉波旗下杭州巴九靈公司96%股份的計劃,被證監會叫停,吳曉波旗下公司上市失敗。
至此,吳曉波不需要像那些併入上市公司的企業一樣,揹負業績對賭。比如說導演馮小剛,自家企業被華誼兄弟收購後,新來的除了誘人財富,還有與之相對的業績對賭,它們就像是咖啡和咖啡伴侶一樣,總是相伴存在。
吳曉波也不需要像獨立上市的企業一樣揹負永續增長的業績壓力。“吳曉波頻道”成為一項年收入在3億左右,不需要向公眾披露資訊的圈層生意。
只有面向公共的生意才需要一直尋找新使用者,討好新使用者,圈子生意重點是階層劃分。面向新中產的吳曉波,只需要服務好他的受眾就好。
原本一切都可以有序進行,吳曉波可以繼續浸淫在他所謂的精英文化中,普羅大眾也可以照舊活在自己的小日子裡。
但是極少接受媒體採訪的吳曉波,做出了一個違反祖宗的決定——接受《財新》的訪問。
如果以商業的角度考量,吳曉波的舉動是正確的,《財新》的讀者是他最喜歡的中產階級群體,還是十分關注財經和商業的中產階級,其中不乏政策制定者和企業管理層。
它本應該是吳曉波沒有突破次元壁的一次拉新嘗試,卻因為後者的一些冒犯言論破圈了。
而破圈之後的聲音,就沒有那麼整齊劃一了。
社交媒體上大批討伐吳曉波的人,為他送上了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投機取巧的知識分子、有錢人的舔狗文人等負面評論,來表達對吳曉波冒犯言論的不滿。
02
關於吳曉波的評價,可以簡略為兩條主線:
早年間他是一位有歷史視角的財經作家,一位有獨立視角的企業史研究者;成名後他是一位知道如何用名聲變現的作家,一位中產階級代言人。
他的《大敗局》以亞洲金融危機中的倒閉企業為素材,寫了十個企業的失敗案例,獲得了超百萬冊的銷量,並且成為多家商學院的課程教材。
《激盪三十年》則為他帶來更多的財富和榮譽。2008年末,吳曉波在成都接過復旦總編圈的領軍人物——FT中文網總編輯張力奮遞過來的獎項,新週刊評選出的“2008中國嬌子新銳榜年度圖書”。
評委會給出的獲獎理由是, 與其說《激盪三十年》是中國企業成長史,不如說它是中國企業的殘酷青春日誌。它刻畫了中國向商業社會轉型的每一個歷史節點,以及節點中命運多舛的企業梟雄。
吳曉波的歷史視角為財經類書籍注入更宏觀的視野。
次年,吳曉波又因為他的財經視野,成為《南方人物週刊》評選出來的“中國青年領袖”,並且以近750萬的版稅收入,第一次登上中國作家富豪榜。
這是吳曉波個人財富和名氣迅速積累的階段,他成為各大電視臺、媒體活動的重要嘉賓,企業家的座上客。不過當時,介紹吳曉波的時候還總是媒體人的身份,某某報刊的總編輯,最後加上一個財經作家的身份,吳曉波只是吳老師,還不是吳總。
他個人的財富故事同他描寫的企業家一樣,具有故事性。
吳曉波堅定認為中國的土地價值最值錢,每年都會買一套房子,並且花50萬在千島湖買了一座島,種了4000多顆楊梅樹。他曾對比丁磊、馬化騰、陳天橋,稱他們創業時的啟動資金也就50萬,說明他當時也算小有資產。
還沒有進入自媒體的年代,吳曉波已經完成了個人IP的構建。
而在2014年建立自媒體“吳曉波頻道”後,他的商業天賦有了很多的施展空間。現在要介紹吳曉波,前面會有一連串的Title,“890新商學”創始人、財經作家、《大敗局》作者等等。
若在春秋戰國時,吳曉波一定是孔子的第一反對人。
孔子提倡“有教無類“,意即:不管什麼人都可以接受教育,對於求學者,不管家庭條件如何,孔子往往來者不拒,這種行為在吳老師看來,就是不講武德。
他的“890新商學”超級會員的價格是2980元,付費課程少則180元,多則980元,免費不存在的。
在《十三邀夏日特輯》中,針對許知遠在單向街邀請名師為使用者做免費的公益講座,吳曉波用"不道德"來概括他的行為:“自己對自己很不尊重,還擾亂了市場。”因為吳曉波擔心這樣會給中國文青傳播一個錯誤的觀念,認為最好的東西是免費的。
他的擔心不無道理,畢竟,單向街書店裡有吳曉波的股份,況且,吳曉波做的就是知識付費。許知遠們這樣的行為,不僅給吳曉波戴上了道德鐐銬,還影響了他賺錢的速度。
在強調知識版權的如今,這樣的言論無可厚非,只是彷彿印證了網友所言:如果可以,吳曉波恨不得把他說或者寫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拆成筆畫來賣錢。
03
社會責任不應成為綁架商人的道德枷鎖,但若能兼顧一二,也許去年的直播就不會翻車。
2020年6月,收了60萬坑位費卻只賣出去15罐奶粉的記錄,讓吳曉波上演了一出“媒體老炮兒變形計”,均價4萬塊錢的奶粉,直接將直播做成了拍賣會,吳曉波成為了明星直播翻車第一人。
這並不意外。畢竟直播的大部分受眾,來自於大眾市場——而這部分受眾,就是吳曉波語境下,精英群體以外的人群,是吳曉波不屑的。
事實上,從2015年開始,吳曉波就表達過“反對屌絲經濟”的觀點,只是那個時候,他對於屌絲的定義是:只要認為自己不是屌絲,他就不是屌絲。
起碼從字面來看,這個時期的吳老師,尚沒有用財富來定義群體。然而事實是,他身體力行著對於囊中羞澀人群的鄙夷與放棄。
在產品打造上,價格動輒大幾百到上千的課程,幫他完成了使用者篩選。吳曉波授課的千人大課,9000元一張門票,場場爆滿,自創的楊梅酒“吳酒”,999元一瓶,;企投家會員49800元一年……
新中產階層的購買力給了吳曉波高溢價的勇氣。
在《十三邀》中,指導許知遠轉變商業模式時,他給出的意見是:單向街的儲值卡太便宜了,你應該發展貴一點的會員,只賣給像'她'這樣的會員。吳曉波口中的‘她’,是零食巨頭“百草味”的聯合創始人王鏡玥。
吳曉波是熱心的,他把自己的財富秘訣告訴了許知遠,就是站著,賺富人的錢。
一個參加過講座的商人被吳曉波詢問公司怎麼樣時,這樣答道:“想做出成績再跟您彙報“,言語裡充滿了敬畏,實際上這個商人旗下的一個主播一個月就能賣1500萬的貨,而這樣的主播他有很多。即使這樣,他仍然覺得沒有臉跟吳曉波坐而論道。在他們心中,吳曉波已經不是收錢辦事的服務方,而是傳道受業解惑的恩師。
站著,是吳曉波賺錢的姿態。
為中產階級推出的付費課程——思想食堂,定價4800,被問及會員續費的情況時,吳曉波團隊給出的回應是:不續費的說明在我們這兒沒有存在感,這樣的使用者不續費更好。
上一個這麼硬氣的,還是要送客戶去駕校的特斯拉.......
吳曉波告訴許知遠,建立消費者關係的前提是:沒有買賣就都是耍流氓——他必須要買你的東西,才算喜歡你。只是,如果按照吳曉波的商業模式管理單向街,就意味著“不貴”的會員,失去了看書的資格。
04
自媒體lens曾拍過一支關於吳曉波的微紀錄片,他在裡面說到自己是“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倒是讓人想起金句小達人傅首爾曾說過的一句話:男人有些承諾是可以做到的。
“我不在乎人家怎麼評價我,年輕的時候還在乎,現在也跑出這個射程了。”對於外界的看法,吳曉波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吳曉波清楚自己的群眾基礎,可是他不介意,“跑出射程”的直譯是,圈層不一樣了。底層的攻擊無法“上達天聽”,群眾的憤怒,只要不影響他的經濟利益,都算“無效抗議”。
事實上,可能連吳曉波的粉絲也不會在乎。對於吳曉波在輿論場上掀起的波瀾,一位自稱吳曉波“韭菜”的粉絲說道:男人的胸懷是被委屈撐大的,咱們的偉大領袖說過,讓群眾說話,天塌不下來。
在價值觀上,吳曉波和他的粉絲是高度統一的。
《第一財經》的前總編秦朔離職時,吳曉波惋惜道:媒體的最後一個”看門狗“走了。並非侮辱,他在稱讚秦朔是媒體人公良正直的守門者。
如今,吳曉波成為了精英們的看門狗,他從來沒有停止過分類,帶著鄙視,固執將人群分成了兩類。上圓桌派時,將人群分成看”圓桌派“的和玩快手的,接受採訪時,將使用者分成了精英和屌絲,也許正如他所言,社會是精英推動的,只不過他忽略了,只有精英的社會只會加速滅亡。
如果說吳曉波在哪些事情上可以不去劃分圈層,那或許體現在他對個人存在的定位——不被大眾遺忘。
在那檔讓吳曉波獲得輿論廣泛批評度的《財新時間》裡,吳曉波對主持人說50年後咱們可能就沒了,那時候大家如果要記住的話,他希望是自己寫的《激盪三十年》,可以成為回顧改革開放30年曆史,大家會選的三本書之一。
吳曉波選擇掙一部分人的錢,卻想留在歷史的主流記憶之中。他的野心與慾望都與自己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