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寡婦守寡已經二十四年,兒子娶妻,女兒出嫁。五十多歲當祖母的人了,突然動了春心。
中秋節晚,一家人團團圍坐,兒子守田恭恭敬敬給娘斟滿一杯酒,說:“娘,過節了,喝點吧!”
王寡婦端起酒杯,一句話剛要出口,又伸伸脖子吞回去,就著一口酒熱辣辣地嚥到肚子裡,啥話也沒說,摞下筷子,站起身回自己屋,哐噹一聲關上房門,悶悶不樂和衣躺在床上。
守田媳婦撇撇嘴,拿起一塊月餅遞給女兒:“快吃!吃完睡覺去吧!”
守田垂了頭,半天,摩挲著酒壺,一桌子菜涼透了。
夜深了,院子裡像盛滿盈盈清水,樹影婆娑,像魚兒遊動。
王寡婦滿懷心事,兒子媳婦已經知道自己的心事,到底什麼態度?她很想問問,可張不開嘴。兒媳婦那一臉的不屑讓她心裡沒底,兒子啥都好,孝順能幹,過日子是把好手,就是怕婆子!
王寡婦折身坐起,躡手躡腳拉開房門,貼著牆根挪動著小腳,生怕弄出一點動靜。她屏住呼吸,靠近窗戶,把耳朵貼在窗子上。
守田坐在床頭,手裡的煙一明一滅,媳婦摟著孩子躺下了。兩人正談論母親的風流韻事。
“大嬸子的話你也聽到了,臊不臊?以後你怎麼出門?”媳婦問。
守田不吭聲,過了好一會兒,他彈了彈菸灰說:“俺娘不容易,26歲就守寡,沒過上天好日子!”
“就你娘不容易!俺容易嗎?你娘偷偷摸摸像仙家,把咱家糧食搗給你妹家。要不是俺抓個現行死不承認!原來是和親家公好上了!真不要臉!”
“你娘守不住不要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可嫁誰不行?巴巴地娘倆嫁爺倆,你這張臉該塞到褲襠裡了!咱往後怎麼見人?”
王寡婦手指甲摳著窗臺上的泥土,掰斷了也不覺,她心臟狂跳,嗓子幹得像沙漠,她抑制不住想衝進屋去,撕破兒媳婦的臭嘴,可她腳下像釘住似的,動不了。
親家婆死後,女兒家缺人手,王寡婦常住女兒家幫忙帶孩子,久了和親家公間暗生情愫。倆人嘮嘮嗑,乾乾活,王寡婦在這人面前快活地像年輕女子一樣。
女婿家貧,王寡婦暗中接濟,可兒媳婦賊精,一來二去被抓住把柄,明裡暗裡話裡話外敲打她,王寡婦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找鄰居大嬸幫忙把話挑明:“我要改嫁!”
第二天,一切照舊,好像什麼都沒發生。兒子早早吃過飯,騎上腳踏車上班去了。
王寡婦一夜沒閤眼,輾轉反側。親家公溫暖的笑容,磁性的笑聲讓她著魔。兒媳的話像擂鼓一樣,震得她腦門生疼。
王寡婦沒起床,吃早飯時兒媳派孫女過來問候,王寡婦沒好氣過說:“不吃!頭疼!”
過了好一會兒,孫女端來一碗麵條,脆生生喊:“奶奶,俺娘專門給你下的麵條,可香呢!”
吃了麵條,王寡婦下定決心,不行就鬧!
想好之後,放下心來,她安安穩穩睡著了。
下午,眼看太陽偏西,王寡婦把頭髮一把抓亂,顛著小腳出了門。
她來到人來人往的街口,一屁股坐地上,放聲大哭。
邊哭邊唱,哭聲抑揚頓挫,不一會兒就引來一群圍觀者。
“我三天兩天涼水不沾牙,沒人問一聲啊~守寡舍業養大兒沒有用啊~天殺的呀,你不把我帶走呀~留下我苦命的沒人管啊……”王寡婦聲音嘹亮,中氣十足,邊哭邊捶胸頓足。
看熱鬧的越來越多,圍了一層又一層。李奶奶邊拉王寡婦邊說:“守田他娘,起來說!寡婦女人大似舉人,你是有功的,看誰敢欺負你!”
高大嫂子捂住嘴笑:“王嬸兒,你真厲害!三天沒喝水沒吃飯還有勁這樣哭?擱著我早餓暈了!”……
孫女放學路過看見這情景,飛快跑回家:“娘,娘,俺奶奶在街口哭呢!”
守田媳婦一聽,說:“閨女,你泡一壺茶,拿著涼蓆給奶奶送去,讓她坐席子上哭,渴了喝茶潤潤嗓子!”
孫女聽話,照做。
鄰居一看鬨笑,你家兒媳婦怪心疼你啊!
鬧轟轟,眼看天色將晚,守田騎車下班回來了。村民遠遠地就喊:“守田,快去看看你娘吧!又在街口哭上了!”
守田猛蹬車子,眉頭擰成疙瘩。這邊婦女們看見守田,七嘴八舌:“你兒子回來了!”“有難處和兒子說!”……
王寡婦一聽兒子回來了,突然,長嘯一聲,身子一仰,直挺挺躺地上,人事不省。
守田一看嚇壞了,把娘攬在懷裡大喊:“娘!娘!快醒醒!”大家七手八腳幫忙,有人掐人中,有人去請醫生,有人灌水……不知誰喊來守田媳婦,只見她面如沉水,不慌不忙,拔開人群,靠近婆婆,朝著她尖尖如蓮花一樣的腳尖上一腳踩下~
“啊……”像觸電一般,王寡婦彈坐起來,抱著小腳吸冷氣。
“別害怕!俺娘這是老牛大憋氣!”守田媳婦說。
“這王老婆子真會嚇人!”“一物降一物,就守田媳婦能治服她!”……鬨笑中眾人散去。
守田背起老孃,媳婦推車,孫女抱著席子,端著茶壺,一家人默默地回家。
王寡婦的愛情隨著這場風波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