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酸取樣預備隊名單列出來,舒一口氣,加急任務算完成。想想已經差不多抽空了所有科室的醫生,這個山崩地裂也不會停歇一下的地方,難道真的要頓一頓腳步嗎?心裡沉甸甸的。
名單裡自然有我。離了一線科室也還是醫生,沒道理不上。
我對小姑娘說“這回要嚐嚐穿防護服的滋味了”。嘴裡自問:不知道會不會中暑?其實心裡明白,一定會,如果真上了一線,如果一直這樣熱。一貫怕熱又怕冷,大夏天戶外一天,或坐車出差,必定會頭痛欲裂噁心嘔吐,水食不進要隔了夜才能好。家裡人習慣了我外面回來倒頭就睡。到了冬天,又四肢如冰腰腹冷疼。
只盼著真上陣的時候陰天雨天都行。不啟動全員檢測,更好。
交名單的時候,我說,一定有人去不了,隨後再調。
隨後,忙迫在眉睫的事,忙下鄉。
眼瞅著群裡分了組,每個組都在練穿脫防護服、取樣,不免起急:我也不會啊啊啊啊……看十遍也不如上手練一遍,這和做手術是一個道理,流程再熟悉,手感無法替代。
好在一直按兵不動。
下鄉回來立刻去練穿脫防護服。
一群人排隊練,一套裝備。看著一個個裝進去,變成玩偶大白,一個個又脫出來留一身溼汗。一邊新奇興奮,一邊心疼:N95口罩、防護服、面屏、手套、鞋套、靴套,這一套下來,去年是四百多。得有多少個取樣點?多少人穿成這樣?要多少錢?
N95口罩是樣品,共用,所以誰都不會摘了原本不太透氣的外科口罩。雙層的口罩雖說也可以呼吸,可還是氣悶,不自覺地想把呼吸拉長,再拉長。對著鏡子,第一次感受到戴這種口罩的嚴肅與壓力。
很不習慣於飾品,嫌它們喧賓奪主,弱了人的原質,哪怕它是不得不戴的口罩。老覺得素面朝天時就像一扇春天洞開的窗,戴了眼鏡,算是下了窗紗,戴了口罩便是關了窗扇,這圓的N95罩上,豈不是又釘上了木板?裝著裹著壓著,沒心思也沒辦法歡顏展現。
帽子。帽子還是做手術用的那種藍色無紡布的,還是鬆垮要蓋眼。勉強後攏,沒有以前盤起來的髮髻拌著,還是不能服帖。
手套。好幾個人用過,再加上每個人都反覆塗消毒液、出汗,滑石粉早沒了蹤影。指頭勉強各入其道,那膠皮仗了彈性,不拉扯裹著不動,一拉扯偏離正中,一分分戴得艱澀。末了,還在前頭留出一個空囊,不肯讓指頭直抵終端。
防護服。穿起來不難。長,檢查完整性的時候,捱到地面,不合格。伸腳進去,因為鞋子難從鬆緊的腳口裡伸出來,趔趄一下差點摔倒。跟前的小姑娘趕緊扶住我,說找個凳子坐上穿。我說,去現場不一定有凳子啊。
戴面屏。這個好操作,麻溜一套,看鏡子感覺霸氣十足,太空生化部隊似的。可是看東西一下子模糊了許多,再要是換成護目鏡,一出汗還不是雲裡霧裡?——唔,釘了木板的窗子外面,這是又罩了防水油布,風不進雨不侵,花香與毒氣也都靠邊。
然後,先鞋套後靴套。鞋子沒佔夠五分之三,靴套的筒長卻直到膝下。
最後是外層手套。內層手套和面板的纏鬥,同外層的膠皮再來過一次,前後左右,再也套不服帖。一急,就覺得發叢裡熱氣蒸騰。以前在手術檯前,偶爾手套號碼不對,或者急,強拉硬拽手套破了,通常是一把揪下甩得遠遠的,飛快重戴一雙。偷眼看看別人,誰不是耐著性子小心戴?歇了火氣一點點來吧。
好了!來來來!讓這個百毒不侵的太空人為你們取樣好不好?
其實早就開始憋悶,呼吸費力,T恤起碼是背後全溼。沒等拍個照,就開始一件件回脫。
早聽了無數次:穿的是潔淨品,可以不太講究,脫的是汙染品,萬萬馬虎不得。
面罩一去,世界清晰一層,去了箍的腦殼也輕鬆一層。
防護服是和靴套、外層手套一起去掉的,這是整個過程最難的一道。然後是鞋套,內層手套,帽子,N95。程式一絲不能錯。這中間手消毒了七次。
我被告知,防護服外層碰到了裡層衣服,重來!防護服帽子沒有捲進去,而且手不是在裡面卷,重來!捲到小腿時外層手套分離,不合格。脫靴套時連鞋子一起留在裡面,不合格。取N95時帶子回彈,口罩捱到臉……
是不是真有新冠病人在前,我必中招?
接著練。
沒記住練了幾遍,自覺還是不放心。
祈禱病例不增,祈禱應急預案不啟動,祈禱天快涼起來……
心裡第N次向那些看不出是誰的太空人致敬。
2021.8.13
王蘇蘭,網名蘭兮,醫生,文字散見於《牡丹》《中國民族報》《北海日報》《洛陽日報》等報刊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