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日子,我失業待在家裡。每天老婆去上班,孩子去上學。我枯坐在家中,面對四面牆壁,焦慮滿滿。
這樣的日子很不好受,相信有同樣經歷的朋友都會明白。
工作也一直在找,但是每一次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談得成。
要不就是對方說我沒有行業經驗,得從低做起,要不就是暗示我年齡大了,工作家庭兩難兼顧,給開的條件都不怎麼好。
而我呢,要不就是嫌工資太低,要不就是不想離家太遠。
說到底,主要還是跟自己以前的工作對比,各方面都不滿意吧。
- 許多人也有跟我一樣的感受吧。人到中年的困局,巔峰期已過,人生開始走下坡路,要放下自尊,放低身段才能混口飯吃。調整心態是最難的。
一、疫情下餐飲業的現狀
封閉自己是不行的,得找點事情做。我四處走動,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堂哥開在城區的飯店了。
沒事就在店裡和一些朋友喝茶閒聊,想看看有什麼出路。但大家都很忙,也沒多少人搭理我。
有一次和堂哥一起研究烤雞,堂哥說:你也沒事可做,何不考慮在我的店門口擺個攤搞燒烤?
堂哥的店開在街道轉角處,靠近幾個居民小區,門前有一大塊空地,雖然這條街有點冷清,卻不失為一個搞燒烤的好地方。
飯店開在城南,去年開張的時候,店租每月得花8千多塊錢,加上水電煤氣,工人工資,哪怕不算食材的成本,每月的固定支出都接近3萬元了。
他接手這個店的時候還給了前任的店主16萬“頂手費”,後期又裝修買裝置,總的算下來投了近30萬進去。
開張後不到半年又碰上了疫情,生意變得非常慘淡,來吃飯的人寥寥無幾,可謂是入不敷支。
關門吧,大虧,熬著吧,像鈍刀子割肉一樣。
- 沒有生意,店租還得交啊,房東又不會可憐你,廚師服務員也得發工資,大家都是打工的,沒有義務跟你共渡時艱。
這樣挺了幾個月,虧了快十萬塊錢。堂哥一氣之下,索性把飯店徹底轉了型,由原來做的特色小炒改成了自助蒸氣火鍋,廚師和服務員全部遣散。
所有的活他自己包了,因為自助蒸氣鍋,把食材切好洗淨,擺好盤,生上就可以,客人自己蒸。
午市來吃飯的人一般不多,他自己就能搞定,晚市的話,嫂子下班了就來幫忙,這樣倒節省了大部分的人工成本。
- 在門口開個燒烤檔,確實是個雙贏的選擇。一來可以帶旺飯店的人氣,二來客人又能有更多的菜品選擇,不再是單調的蒸氣火鍋,燒烤尤其可以吸引重口的客人。
- 最重要的是有現成的地方,有配備齊全的飯店設施,我只需搞個燒烤車買些材料來就可以營業了。
- 另外,如果開得好的話,我可以從燒烤的利潤裡分一部分出來,幫堂哥減輕店租的負擔。
二、燒烤檔開業
說幹就幹,我想這反正又不花什麼錢,搞砸了也不虧什麼,頂多虧點時間而已,而我現在最多的就是空閒時間了。
傳說做燒烤的好多人賺到了大錢,房子都買了幾套。
我要是搞好了,說不定就不用回去上班受那鳥氣了。
但是我一個人搞不來啊。堂哥要經營他的飯市,早上5點多起床買食材,一直忙到晚市結束後十點多。
再讓他搞夜市燒烤,熬到凌晨兩三點,那是不可能的,鐵人也做不到。我只能找自己的朋友一起幹。
我把想法告訴了幾個哥們,很快就有人回應了。一個是跟我一樣的,偉明,也是中年失業沒找到合適的工作。
另一個是陳錦,在製衣廠做跟單,每月領著五千來塊錢的工資,根本玩不轉一個家庭。
三人一拍即合,湊了萬把塊錢。我從某寶買了燒烤車和燒烤爐,朋友從二手廚具市場買了些小桌子小板凳。
又備齊了燒烤用的鍋碗瓢盆,油鹽醬醋,就這樣開起了燒烤檔來。
為什麼開個小小的燒烤檔要3個人來幹?當時是考慮了幾點原因吧:
一是我們都是80後,一直以來都是上班混日子,沒有參加過一線的動手工作,說不好聽就是別人眼中的眼高手低型別。
突然要親力親為做燒烤,有點怕辛苦,又怕自己做得不好。
二是因為各有各的家庭,我和偉明雖然不上班,但也得接送小孩上學放學,時間不好協調,而陳錦還要上班,時間就更難擠出來了。
有三個人,即使誰沒空來了,另外兩人也可以維持燒烤檔的正常運轉。
- 餐飲業有個奇怪的定律,你生意做得再好,但如果哪天你沒空或者想休息了,不開店營業,來慣了的客人就會去別的地方吃,因為同行各有所長,客人試過其他店的菜,極有可能被別人的味道和服務吸引去了,不再回來你這裡吃。
- 所以我堂哥說他雖然是自己做老闆,事實上卻比工薪狗慘得多,要投資一大筆錢進去冒風險不說,還一年365天都不敢休息,完全沒有假期。
- 我們也是聽從了他的建議,燒烤檔必須保證每天都開業,不能斷。所以3個人做是最穩妥了。
三、各種門道
細心的朋友可能會發現,我們三人都沒幹過燒烤,會調味嗎?會燒得好吃嗎?就這樣開檔不砸招牌?
當然不是了,其實我們在開檔之前的一段時間就在學手藝。
開始是我們自己燒,然後試吃,結果弄出來的東西跟自己在家燒的一樣,味道一般,還老烤焦掉。
特別是烤雞腿和羊排,烤得不入味,外面都焦了,裡面還沒熟透,帶血的。要是這樣上給客人,不被人用啤酒瓶爆頭才怪。
沒有辦法,還是得找師傅教路。堂哥就聯絡了同行的一個朋友,幹過燒烤檔的,好說歹說才終於答應來教我們。
這個朋友叫源哥,是個非常有性格的人,滿嘴跑火車,看誰都不順眼。
對我們更是各種挖苦和不屑,我們也是忍氣吞聲地跟著他學。
源哥說我才不相信你們幹得成呢,要不是看在你堂哥的面上,我絕對不會來。
- 常言道,各師各法,各廟各菩薩。別看不起任何人,世上的人活著都各有各的本事,隔行如隔山,哪怕你是做火箭的,讓你去工地批灰你一樣玩不轉。
- 要學別人的本事就得付錢,別人不收錢教你本領,被挖苦被罵你也得忍著。
源哥命令我們買不同辣度的辣椒粉,又買椒鹽,雞粉,味精,胡椒粉,孜然粉等等。
回頭一頓操作,以各種比例倒在盆裡拌合,就成了他的獨家秘方燒烤粉。
過程中我堂哥一個勁地給我打眼色,讓我把源哥調製的方法記下來,我還傻傻地站在那裡看,不知道該用手機錄下來。
結果調好了一大桶燒烤粉了我才拿出來手機,沒錄成。
事後我哈著腰請教,源哥白了我一眼,說這一大桶夠你們用幾個月了,用完了再說,便沒再搭理我。
- 傻了吧,別人是義務教你的,誰讓你不醒目點做好筆記。就像我以前上班時,那個可燃氣體探測器的控制面板怎樣接線,為什麼要加電阻?老師傅死活不願教我,他說教會徒弟沒師傅了,我就靠這點本事在公司混,教會你了,老闆說不定就炒掉我了。
源哥說:你燒東西的時候不要老翻來翻去,記住了各樣食材燒多久,心裡要有數,你翻來翻去,熟得慢,客人也會抱怨,人多了你更燒不過來;
竹籤要買長的,太短了你翻個的時候手太靠近爐子會被燙到;
不要怕太鹹,我調的味料裡面大部分是雞粉,你使勁撒,味道也不會重。何況來吃燒烤的人要喝啤酒,喜歡吃重口,鹹一點也沒所謂,啤酒喝得更多!
爐子中間火力猛,厚的肉類放中間,周邊沒那麼熱,放薄片的五花肉或放魷魚須那些;
雞腿要切成扇形,攤開來才好受熱,容易入味,源哥還親自示範給我們看如何切雞腿。
啤酒不能賣玻璃瓶裝的,賣鋁罐的利潤更高,也容易回收。玻璃瓶子危險,有些喝醉了的客人會拿來打架。
- 雖然源哥那張臉,那脾氣確實讓人難受,但是不可否認,他教會了我們很多。事實上也是,按照他的做法,燒出來的東西有街邊燒烤檔的風味了。
招攬客人有門道,開始沒有人來買燒烤,街上的行人都是直行直過,偶爾有一兩個湊上來看一下,沒說話又走了。
後來堂哥說,你們傻啊,我店裡不是每天都有人來吃飯嗎?你看他們進來坐定了,你就燒幾串雞胗幾串韭菜拿進來,說是燒烤檔新開張,免費送的。
你那幾串東西又不值錢,先把廣告做好了才是正路!
果然,我們開始免費送烤串後,慢慢地就有客人吃過後跑出來,讓我們繼續燒些什麼什麼。
過往的行人我們也送,慚慚地就有回頭客過來了。
-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不知道是不是這個道理?當然,客人不是狼,是我們的“米飯班主”了。
結賬收錢也有門道,有一次,附近的茶葉店老闆叫了外賣。
我燒好了送過去,他和朋友坐在店裡喝茶,問我多少錢?
我說87塊,老闆皺了鄒眉頭,說:80吧。我說小本生意,沒啥搞頭,真少不了。
老闆搖搖頭,掃了微信給我轉了88塊錢。
後來堂哥聽了此事,說我是親手把一個好客弄丟了。
- 尾數不收4,不收7,是我們這裡的生意人的一貫做法,因為不吉利,客人不喜歡。其實燒烤的利潤蠻高的,從凍品市場買來的串串,架上去燒一下,價錢直接翻個三四倍,這點小錢真不應該計較。
四、磕磕碰碰
客人漸漸多了起來,我們也開始手忙腳亂。分工也不清楚,誰招呼客人?
誰負責燒食材?誰拾碗抹桌子?誰負責收錢結賬?
有些附近的店主來買外賣,燒好了要送過去,誰去送?
我們是胡亂搞一氣,誰有空誰幹,結果真的是顧得頭來腳抽筋。
往往是偉明在爐邊燒東西,說茄子雞腿用完了,陳錦跑去後廚切雞腿,這桌的客人要拿啤酒,我跑進店裡拿啤酒,那邊又來了幾個人說要點菜,另一桌又說要結賬了,那邊又嚷嚷著幹嗎燒那麼久還不上菜?
事情同時湧到一起來,不知道一下子怎麼應付。
- 難怪當時源哥就很嚴肅地問我們,誰負責站爐旁燒東西?我們當時面面相覷,心想:有那麼重要嗎?誰幹不是一樣?
這些都還可以磨合。最麻煩的問題還是出在我們自身。光是出勤的問題就頭疼了。
燒烤檔要在晚上七點開始營業,賣東西之前得做一番準備功夫。
肉要解凍,要串東西,洗菜切肉,準備爐子,要從店裡面把燒烤車和食材展示櫃推出來,桌子凳子要擺放好,沒兩小時是弄不出來的。
而我和偉明,接了孩子放學,等老婆下班回到家都七點了,再拾掇一下,開車來到店裡,快八點了。
陳錦上班,時間是鐵定的,早不了。後來還是我選擇不接小孩了,託在學校附近的晚託班,等老婆下班了過去接。
- 哪來的這麼多困難呢?別人心志堅定的,一個人也可以做得起來,我們總是顧左右而言他,給自己的懶惰找藉口罷了。
- 每個人都有惰性,我們去上班是被迫自律,不上班,就約束不了自己了,一點困難都可以成為藉口。
困難也能克服,畢竟我們也有一定的社會閱歷了。
都明白合夥做事情,不能太計較得失,有時間做多點,沒時間做少點,互相理解。
陳錦要上班,不能熬太晚,十二點前就要回去了,我們也不計較。
偉明家裡遠,我說你也早點回去吧,他說不行,你一個人沒辦法收攤,就一直堅持到客人走完,跟我一起收拾了再走。
- 做生意,光有一腔熱情是不行的,動手之前必須考慮自己的實際,要先弄明白自己那些東西可以捨棄,那些不能放手。瞭解清楚自己可以努力到什麼程度才是最重要的。
在我們的堅持下,燒烤檔開始盈利了,到了第二個月,每天的營業額就達到了一千以上。
除去成本,一個月下來的利潤有接近2萬塊錢了,雖然3個人平分,不算多。
但往後再加把勁,做到日營業兩千以上應該不是大問題。辛苦是肯定的,但總算也有回報。
- 往往事情開始順利了,各種問題就開始暴露出來。好像這是萬事萬物的定律,我們也沒能逃過。
五、冷暖自知
客源穩定下來後,各種問題開始出現了。開燒烤檔之前,我們就跟堂哥約定了幾條規則:
- 我們不交店租,每月給堂哥500塊錢當作水電費和飯店、廚房設施的使用費。
- 由於地方是借用的,燒烤吃的東西由我們提供,利潤歸我們,而酒水由堂哥的店提供,利潤歸他。
- 看燒烤檔的盈利情況,穩定後再決定店租分攤的事情,若我們承擔一半店租,則賣酒水的利潤劃歸我們。
開檔一段日子後,我們發現了一個定律,客人通常是剛來的時候點幾個烤串,要幾瓶啤酒,就坐在那裡閒聊。
烤串吃得很慢,啤酒倒是一直在喝,偶爾會再點一兩串,但到了晚上11點後,基本都不吃東西了。
最鬱悶的是有些客人,就三兩個人,差不多12點才過來,要十來塊錢烤串,就圍在桌子旁玩牌,玩骰子,一直玩到半夜兩三點了還不願意走。
他們又不吃東西,只是喝灑,隔幾十分鐘就要一瓶啤酒。
你說讓他們一次買完吧,他們又不樂意,說啤酒要冰在冰櫃裡面,拿出來放著就不冰了,不好喝。
說白了就是我們得陪著他們到半夜三更,錢賺不了幾個,又不能趕走,還得時不時招呼他們。這真的是難熬啊!
- 後來我們想了一個招,就是一到凌晨12點,就問客人還要不要吃東西,不吃的話我們先收攤了。這樣你在那裡打掃,收拾檔口,識趣的會結賬走人,遇上不識趣的,就由他去了,沒辦法。
六、分崩離析
先是偉明打了退堂股,他說每天跑這麼遠來回兩趟,還得熬夜,實際上花的時間跟上班差不多了。
搞燒烤是完全佔用了傍晚到半夜的時間,小孩的作業他都沒辦法輔導,成績退後了很多,所以他還是選擇退出了。
做夜市難免會影響附近居民休息,我們也不例外。
有一次晚上十點多吧,有桌客人在吃燒烤,有說有笑的,可能說話的聲音大了點,突然,頭頂上飛下來一個裝滿水的塑膠袋,差點就砸到他上了,袋子掉到地上,水濺了一大片,幾個人的褲腿都溼了。
那是飯店樓上的住戶扔的,我們也沒辦法知道那一層,就算知道了也說不了理,只能給客人說好話,陪笑免單。
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幾個在酒吧玩到很晚的年輕人,一點多了才過來燒烤喝啤酒,因為喝得很多,其中兩個發生了口角,打了起來,摔凳子,扔杯子,鬧得雞飛狗跳。
第二天就有城管找上門來了,說昨天有幾戶居民報案說我們這裡有人鬧事,噪音太大影響他們休息了。
我們說盡了好話,堂哥也承諾以後小心點,下不為例。
城管說,也不是不讓你們做生意,但是要注意影響,特別是公共衛生要搞好,白天不讓擺,阻礙行人。
晚上收攤了必須全部東西收拾進去店裡。注意噪音,如果以後再有人投訴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後來我們都很注意了,過了11點後,客人說話大聲點,我們都善意提醒,不行就讓他們進去店裡吃,我們關上店門就好。結果卻還是被投訴了幾次,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 很久以後,堂哥才跟我說他查到了原因,原來那幾次不是居民投訴的,是飯店附近不遠處另一間專門做燒烤的店老闆,他假裝是小區住戶去投訴的。
- 那間店走的是精品燒烤路線,室內裝修得很有特色,專賣奶茶、燒烤,空調開得很足,客人都是在店裡面吃燒烤,價錢嘛,當然要比我們賣的高出很多了。因為他的店門口沒有地方外擺,他也只能走高檔路線。
- 所謂同行如敵國,真實不虛,你動了別人的利益,別人就搞你。
再後來,陳錦也撐不住了,他說是因為白天要上班,晚上還得熬夜,這段時間來他白天都恍恍惚惚的,單子跟得亂七八糟,被主管罵過好幾回了。
我說你當時不是計劃著等燒烤檔做到能賺錢了,就辭職專門來搞嗎?
他還是搖搖頭,說這個終究不是長遠之計。看我還疑惑,他撈起後背的衣服給我看,乖乖,他背上長了好幾個大瘡,看著好嚇人!他說這肯定是長期熬夜,又在爐旁一直燒東西,還吃了不少烤串,燥火攻心了。
他說昨晚考慮了一晚上,還是覺得錢是賺不完的,身體健康才是最重要。而且他老婆也勸他別搞燒烤了。
我想再勸勸,但是看到他意興闌珊的樣子,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心想,我萬萬不能勸我的好朋友辭掉正職來跟我一起做前途未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