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以色列時代的終結

這期我們繼續聊古以色列時代的南國猶大。

書接前文，亞述王西拿基立沒有打下猶大國都而班師尼尼微，雖然自稱只給希西家留下那麼一座城池，但亞述人前腳走，猶大人後腳便逐漸收復失地。猶大王希西家肯定擔心，指不定什麼時候亞述人又殺回來，畢竟佔據北國以色列的亞述帝國離自己沒多遠，所以他要同巴比倫結盟。巴比倫和亞述是鄰居，都在兩河流域，兩個國家交替興衰，只不過目前是新亞述帝國佔了上風。巴比倫城在尼尼微的南方，希西家選擇它制衡亞述很有眼光，如同佔據以色列的亞述在猶大頭上懸了一把劍，希西家則把一顆地雷埋在了亞述的襠下。

古代巴比倫和亞述

兩國交好，巴比倫的使者自然要來拜訪希西家。希西家說要讓對方“開開眼界”，於是就把國庫和武庫的金銀財寶和十八樣兵器展示給對方。先知以賽亞聽說這件事，跑進宮警告希西家，你這樣炫富將會引來災難，等你子孫掌權時，這些東西都要屬於巴比倫了。以賽亞的預言很準確，聽起來也有幾分道理。但其實兩人都在言此意彼。希西家很可能不是炫富，實際上，要讓巴比倫使者“開眼”是不可能的，在宏偉和財富方面，幾萬城民的耶路撒冷和居住二十五萬人的巴比倫根本不能同日而語，所羅門聖殿的規模面對馬爾杜克神廟，不啻拿我們村的土地廟去比較城裡的王府大院。

村裡的土地廟

但希西家為什麼還這麼做呢？窮人顯富，大戶哭窮是常有的事，過得好的人未必願意說，虛弱者卻總想提醒別人自己的強大。上回我們說過，希西家向亞述王交付了鉅額賠款，基本到了砸鍋賣鐵的地步，國內的人畜也被洗劫一空，在如此大傷元氣的情況下，希西家正是在打腫臉充胖子，既怕被別人輕視，又要藉機揚個威，不然巴比倫為什麼跟他結盟呢？非利士、以東和埃及不香嗎？顯然，這是一種策略。不過，人們往往因缺少的東西而自卑和敏感，所以俗語講，當著矮人的面就別說短話，以賽亞本可質疑希西家，國內剛遭大難，都哀鴻遍野了，還有什麼可以誇耀的呢？不過他卻說，炫富是要亡國的，彷彿猶大富裕得很。所以希西家不僅沒有不悅，反倒覺得以賽亞勸諫得在理，但他又說，既然自己這一世可保國家太平，那不就是好事嗎？這話反過來聽，怎麼都像“我死後，哪怕洪水滔天”。

希西家展示珍寶

不過洪水比以往時候來的更晚一些。亞述沒來得及摧毀猶大，自己倒先亡了。這是約西亞在位期間的事。上面說過，亞述和巴比倫總是此消彼長。在幾十年間，巴比倫先是復國，繼而聯合米底人滅掉了亞述。天突然亮了的情形讓約西亞感到興奮，恰巧又在所羅門聖殿中發現了古本《律法書》，似乎天命要他中興猶大。於是約西亞先是用殘忍手段清剿國內的異教徒，繼而尋求迦南的霸主地位。因為亞述亡國，地中海沿岸的力量體系發生動盪，法老也意欲介入當地的事務。產生幻覺的約西亞試圖南拒法老，哪知在米吉多對陣時被殺。

今天的米吉多

法老在迦南的掌控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巴比倫逐步接手了亞述的政治遺產，開始將勢力範圍擴大到西奈半島。臥榻之旁不容他人鼾睡，巴比倫王尼布甲尼撒繼續亞述王西拿基立未竟的事業，開始圍困猶大國都。這時的國王是約雅斤，他的抵抗不及希西家堅決，於是舉城投降了。果然，王家和神廟的金銀珠寶被洗劫一空，應了以賽亞的預言。同時，尼布甲尼撒擄掠了一萬人口，遷徙到巴比倫，其中包括王親貴胄和高階官員兩千人，技術人員一千人，精銳士兵七千人。但到此時為止，尼布甲尼撒並沒有滅祀猶大，而是扶持約雅斤的叔叔西底家作王，大衛一系又苟延殘喘了十餘年。

耶路撒冷陷落

西底家接手的是一個爛攤子，國都的精英階層蕩然無存，在行政、技術和防禦等各個方面都捉襟見肘。但不知西底家打的什麼算盤，試圖聯合埃及對抗巴比倫，於是掀起反叛。這樣，在西底家執政的第九年，尼布甲尼撒再次攻打耶路撒冷。這次圍困看上去持續了三年，實則是從頭年的年底（猶大曆）開始，持續到第三年的年初，實際上是十八個月。最終城破，巴比倫王在殘暴方面不遜色於亞述的王們，先是在西底家面前將其子嗣殺光，然後又剜瞎了他的雙眼，用銅鎖拴著拉到巴比倫。同時，與上一次破城不同，尼布甲尼撒這回徹底焚燬了聖殿、王宮和民宅，然後拆除城牆，將猶大國都夷為平地。最後還得說一嘴，以東人跟在巴比倫後面趁火打劫，佔據了猶大不少地方。以色列十二支派的祖先是雅各，以東人的祖先是以掃，雅各和以掃是親兄弟。常說，雅各的後代比以東人強大，可是在隨後的七十年間，以東人仍在迦南安居樂業而沒有顛沛流離，所以，“這族必強於那族”到底指什麼，還真不好說。

尼布甲尼撒時期的巴比倫帝國

到巴比倫的猶大人肯定無心觀賞這座城市的宏偉和壯麗。巴比倫城大致呈長方形，寬兩公里左右，長三公里左右。我國《考工記》中說：“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方九里是指城池要建成方形，每邊長九里，一週裡等於一千八百周尺，九里約合3.2公里，但這是王城的標準，公城和侯伯的城池依七里、五里遞減，可見巴比倫城介於王城與公城之間。不過《考工記》是一種理想狀態，大多城池沒那麼方正，有長有短，不一而足，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和諸侯的勢力膨脹，城池很快就突破了“方九里”的限制。

西周王城基本規劃結構示意圖

這裡還是繼續聊巴比倫城，這座城池也有九座城門，正門坐南朝北，名伊什塔爾大門，面朝亞述國都尼尼微的方向。進了門就是條近一公里的筆直主道，寬闊無比，但走到頭卻不是南門，南門在拐個彎偏西的地方，可見設計上不是那麼規整。王宮的佈局有點類似於唐長安城，北宮如同大明宮在郭城的外面，而南宮如同太極宮，是郭城內的宮城。想入巴比倫城得先穿過北宮，所以有一種國王鎮守城門的效果。史書中記載了這樣一個傳說，女王把自己的屍體埋在了城門上，既發揮了一種靈魂護衛的作用，入侵者顯然也不願意從她的屍體下面受辱進城，等於該城門是不能攻打的，這大概是宮城佈局的某種反映。

伊什塔爾大門

巴比倫城鳥瞰

城裡有許多神廟，以馬爾杜克和埃薩吉拉兩座最為著名。馬爾杜克是巴比倫的主神，廟內地標是一座高塔，據說建在巴別塔的原址上，它的長寬高都是90米，若是地面算作一層，則塔高八層，若是不算，則塔高七層，頂層有一座上廟。塔的周圍是個大院落，長寬都是180米，倉房和祭司的住所環繞著高塔，其間還有一座下廟。上下廟都有純金打造的祭壇，下廟還有純金的神像、寶座和底座，光下廟就耗去黃金24噸。每年節慶期間，獻祭的乳香有30噸之巨。這是“七層妖塔”的情況，一座神廟就已如此，空中花園、王宮、城門自然不必多說了。

馬爾杜克神廟復原圖

從其他方面也可見出巴比倫有多豪：城池往往只有一道城牆，巴比倫卻有三重，從裡向外分別寬7米、7.8米和3.3米，這還不算，裡面兩重城牆之間留有12米寬的夾道，其中堆入與城牆等高的泥土，可並排驅馳兩套駟馬車駕。三重城牆外面還有護城河，當年挖掘護城河的泥土就地燒磚砌牆。一般的城建也就到此為止了，但巴比倫人又在牆壁上裝飾動物浮雕和彩釉磚雕，實際上，城內的主要建築都有此類彩釉磚雕，全城的工程量和藝術價值就很難估量了。

面對如此壯觀的景象，猶大人沒有心情讚歎，而是要發一發麥秀之悲。巴比倫的一切都看不順眼，帝國的征伐與殘暴、大都市的繁華和燈紅酒綠是血腥、傲慢和墮落腐朽的象徵，後來遂發展出“巴比倫之囚”和“巴比倫大淫婦”的說法。“大淫婦”表面上是一個具體的人物形象，但實際是指古巴比倫帝國的陰暗面，以及與猶大清規戒律對立的一切。也正是因為北國以色列和南國猶大行“大淫婦”所行，這才遭受被巴比倫奴役的懲罰。

巴比倫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