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沱回望
施崇偉
沱,《說文解字》雲“江別流也”。江水順流而下的回漩之處,形成一道水灣,成為泊船靠岸之處。
長江自唐古拉山奔流一瀉千里,至重慶,劈開武陵山嶺,衝向嶙峋三峽,至楚地西界,忽顧盼於兩岸青山,不由深情回首。這裡,便是西沱。
我站在“西界沱”的牌坊門,回望江水留戀的這片土地。仰頭望見黑壓壓的古樸建築層層疊疊,一條石板路像登天的雲梯,逶迤而上。
拾級走向被中外歷史文化學者所稱的“雲梯天街”,走向那被中外建築學家命名的“萬里長江第一街”,在這被國務院列入全國第一批“文化名鎮”的西沱古鎮,去尋找大江回首的緣由。
腳下的石板路,有的平整,有的斷裂,有的還補著一塊塊的“疤痕”;街沿的水缸,雕刻著綿羊、飛蝶、祥雲和老故事;街兩邊古舊的房屋,松柏木板造就,屋簷飛雲卷霧,雕樑畫棟斑駁······隨山而建的吊腳樓、彎彎曲曲的青石板街道,鋪滿了歲月的痕跡與滄桑,和枝葉繁茂的黃葛樹,合成一幅活著的風俗畫。
石梯轉角處,忽然出現一個弓身的山裡漢子。他衣著褪色補疤的灰色斜襟衣服,腳上穿著草鞋,綁著裹腿,頭上纏著帕子,腰上吊著一隻長煙杆,背上揹著倒人字形的扁背,扁背上架著鼓鼓囊囊的麻袋。這是一尊背夫的雕塑,背上背的是晶晶食鹽,背夫的名字叫做“背二哥”。
上下三千年,鹽一直是重要的管控物資。於是,西南各省出現了許多以鹽葉為主的茶馬古道。在長江沿岸這一帶,盛產鍋巴鹽,巴鹽古道上的石柱西沱古鎮,是出川往楚的必經之地。西沱古鎮是“巴鹽銷楚”的起點,背二哥們每天從碼頭背起貨物,沿著雲梯街緩慢向上攀行。
街的對面,還有幾個“背二哥”。有的歇息街邊,吸著旱菸;有的用手中的打杵擊著地面,有的支起打杵,放下背夾,在喝水。水,取自那口“千腳井”。
這口古井,浸潤著一個永不幹涸的故事。宋朝時期,這裡住著一戶譚姓人家。有天,譚老爺準備在門前掘一口井。家人說:“屋後面不是有口水井?”譚老先生說:“門前有口井,方便過路的背二哥喝水。”井掘好後,方便了過往的背二哥。他們路過時歇息,喝口水,再上行程。
有年夏天旱得小溪斷流,井水乾涸。譚家門前的水井卻井水滿盈,清澈見底。背二哥們在譚老爺門前喝足水,還將竹水筒灌滿。有天凌晨,一個趕早的背二哥提前兩個時辰背起鹽包趕路。當他攀到水井時,看到朦朧夜色中有人挑水往井裡倒,走近一看,那不正是譚老爺?原來,這口井也幹了,是譚老先生挑水灌井供背二哥飲用,並帶水在路上喝。
這事傳開後,感動了背二哥,他們齊聚譚家門口水井前,用打杵支起背夾,雙腳踢踏地面,嘴裡還“呃-呃-呃”地喚著號子,表達對譚老先生的敬意。背二哥們踏腳與號子聲,竟震動了乾涸的井,水井竟慢慢浸出水來。這以後,譚老先生不再挑水灌井,井水也是滿滿的,這口奇特的水井便有了“千腳泉”的美名。
我也掬口千腳泉,涼悠悠,甜津津,懷著敬意望過去,像是望到了古街深處的故人。是的,我看到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目光從時光的遠處傳來,他就在我的面前。我站在熊福田先生雕像前,向這個老縣長報到來了。
熊福田先生的故居坐落在雲梯街中部,也是一座磚木結構古香古色的建築。古鎮老居民熊福田,曾東渡日本求學,加入過同盟會。1928年他為被捕的中共人士擔任辯護律師,獲中共四川省委贈“於法有光”銀盾。後任過雲陽縣長、石柱縣長等職。解放後,曾任萬縣專區法院首任院長。老來歸居西沱,故居慶音堂儲存了他曾經用過的藥櫃、衣櫃和涼板椅子。
沿著蛇行而上的雲中天梯,我越過歲月收藏的那條小路,踏過1314級石梯,登臨獨門嘴山頂。俯視腳下的榮榮枯枯,渴望被記憶留存的時光,或是雕樑上的一對雲雀,被人聆聽。舉目眺望遠方,對面的石寶寨,在女媧補天時所遺的五彩石上風姿綽約······
(作者單位:重慶有線電視網路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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