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軍的大廟,空軍的樓,總後的禮堂第一流”。這是七八十年代流傳於北京人,特別是部隊大院子弟的一個順口溜。
海軍的大廟指的是海軍司令部辦公樓,空軍的樓就是我軍最高的空軍指揮機關,今天說的就是空軍的樓:北京空軍大院。
北京空軍大院在復興14號,是所有北京軍隊大院中最高級別的,在空軍大院門口大影壁的題字是“全力以赴務殲入侵之敵”。空軍大院銀杏樹和銀杏葉鋪就的黃金大道,在北京遐邇聞名,因為外面的人進不來,所以這條北京最優質的銀杏大道比釣魚臺和其他地方的銀杏大道要安靜得多。
七十年代初,這裡是名副其實的郊區,大院西門口,就是一片莊稼地,種著麥子、玉米。大院東南門口的南面,今天北京西客站北側,是一條廢棄的鐵路,種著玉米,拉著一道其實任人鑽出鑽入的鐵絲網。那時行人稀少,周邊環境也清淨。大院東邊的馬路,即京西賓館西門向南那條路——現在叫羊坊店西路,兩旁大樹參天,濃廕庇日,南北兩端豎著“軍事禁區,禁止通行”的牌子。
大院周邊的交通,還是很方便的。出東南門,路過鐵路醫院(今世紀壇醫院),是21路公共汽車終點站。出大院西門,往北不遠就是公主墳大轉盤(那時候沒有立交橋),那裡有著名的大1路公交車,還有地鐵。大1路之所以著名,是西起公主墳,東到八王墳,票價無論遠近,一律一毛錢。
那時還沒有城鄉貿易中心,也沒有翠微商廈,只有一個大平房的翠微商場,貨物比大院的服務社可齊全多了。
空軍大院是軍營,裡面的生活當然要緊張、嚴肅。但空軍大院畢竟是空軍高階領導機關,因此裡面的生活相對而言也豐富多彩、生動活潑。一個總共住著近兩萬人的大院,毫無疑問是個小社會,其日常生活以及浸潤的軍營文化,獨具魅力,別具一格。
在空軍大院上下班的必經之路上,出現過多位開國將軍的身影。中將有成鈞、曹裡懷、餘立金、譚家述、吳富善、曠伏兆等,少將有傅傳作、張廷發、高厚良、薛少卿、鄺任農、李世安、何廷一、葉松盛、王定烈、劉世昌等。
空軍大院主樓那高高的臺階,也留下了多位戰鬥英雄、試飛英雄和著名作家、畫家、編輯、記者的足跡。有朝鮮戰場上多次擊落美機的戰鬥英雄王海、張積慧、林虎、李永泰等,有運八首席試飛員鄒延齡、殲十首席試飛員李中華等,有小說《苦菜花》的作者馮德英、電影《英雄虎膽》的編劇丁一三,當今大名鼎鼎的作家劉亞洲、韓靜霆、喬良等,有著名版畫家、油畫家宋彥聖、唐惟藻、裴長青、王金旭等,有著名記者林毅、劉昌東、蔡善武等。空軍大院藏龍臥虎、人才濟濟,是世所公認的。
空軍大院的整體佈局,清晰而有序。北部是辦公區,由主樓和東、西辦公樓組成。南部是生活區,由若干棟家屬樓和食堂、門診部、學校、幼兒園、浴池、服務社等組成。中部是活動區,由禮堂、大操場、藍球場等組成。西區、東區,是首長住處。
西區大樹參天,院落很大,住著職級最高、資歷最老的首長,如劉亞樓、吳法憲、譚家述、常乾坤、成鈞、曹裡懷等。東區相對院落小些,但也住過餘立金、王定烈等。不過,無論是西區還是東區,都不是高牆大院,戒備森嚴,而是由一堵矮矮的土牆將各家簡單隔開。
有一年,小學低年級的孩子們淘氣,劉亞樓的外孫女帶一幫小同學爬過牆頭,到首長家偷吃不過雞蛋大的蘋果,結果因上面殘留農藥而中毒,一個個上吐下瀉,被緊急送往空軍總醫院傳染科,其中就有我兒子。那時的孩子們,無憂無慮,天真爛漫。
空軍大院的環境之美,是軍內外聞名的。劉亞樓在世時期,空軍大院就以衛生紅旗而聞名全軍。後來,進一步建設為花園式營區,在北京市是掛了號的。
作為大院活力和美的象徵,每週露天電影場上此起彼伏的拉歌聲,每天晚飯後籃球場上龍騰虎躍的喊叫聲,天天走在大道上戰士們整齊的腳步聲、洪亮的口號聲,都烙印般打在記憶中。還有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是女兵隊伍,空軍通訊總站是女兵集中的地方,這些男兵心目中的“女神”,一個個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樣有模樣,要軍姿有軍姿。每當她們喊著清脆的口號,唱著激昂的軍歌,列隊從大路經過,總會吸引周圍的人們駐足觀看。
空軍大院有個很好的幼兒園,不說你也知道,就是當今名滿天下的藍天幼兒園。幹部子女只要夠年齡,至少兩歲半吧,不用費什麼勁兒,就可以入園。根本沒有什麼“託關係”“找門子”這一說,也根本沒有花錢這一說。孩子可以日託,也可以全託,全託居多。
除了幼兒園,還有育鴻學校,從小學到高中,不出大院即可畢業,極為方便。但中學教育質量平平,因此學習好一點的孩子,一般更願意考到院外的初、高中就讀。當時還沒有劃片這一說,北大附、清華附、人大附、師院附、101等中學,都有大院子弟就讀。
空軍機關領導是很重視子女教育的,印象深的一件事是:空軍政治部辦起了兒童音樂班,每週有兩個晚上教孩子們拉手風琴。你知道這教師是誰?竟然是空政文工團手風琴首席演奏員、60年代初便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教授手風琴的任世榮!那麼大的名氣,那麼精湛的技藝,教的卻是一二年級的孩子,而且分文不取,完全是盡義務!這就是那個年代的世道人心和思想覺悟。
從公主墳往西,是部隊大院聚集地,空軍大院是第一家,依次是海軍大院、總後大院、通訊兵大院、裝甲兵大院、鐵道兵大院、政治學院大院等。今天的復興路,曾一度改名為“八一路”。崔健、王朔、馬未都、鄭曉龍、陳紅、葉京、華誼兄弟王中軍王中磊、姜文等,都是大院子弟。或許是獨特的大院文化孕育了一代人。不過,這都是六七十年代的事了。
軍大院最值得回味、最值得懷念的,還是獨特的大院文化及和諧的人際關係。南腔北調的軍人來自四面八方,凡調到空軍機關工作的都非尋常之輩,人人都有故事,人人都有特長,人人都有功業,也人人都有後勁。
當時,一些老紅軍、一些戰爭年代過來的人還在崗位上,前輩言傳身教,後輩耳濡目染,機關風氣是正的,人際關係是和諧的,大院氛圍是透明的。比如不興串門,西區、東區,不見車水馬龍“拜訪”“服務”的人流。路遇將軍,你行禮,他必還禮,絕不敷衍。首長面前開會,儘可暢所欲言,實話實說。首長辦公室,一般幹部自然不會隨便出入,但若有事實在要進,也絕無阻攔。
當年我進入空軍大院時,剛剛提幹,毛頭小夥一個,待到搬離空軍大院,已是名退出現役雙鬢染霜的軍休幹部了。可以說,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是在空軍大院度過的。空軍大院之於我,不獨有家的意義、港灣的意義,還有搖籃的意義、課堂的意義、賽道的意義、考場的意義。你說,整整40年的文化浸潤和深情陪伴,教我如何不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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