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在河北與河南交界的臨漳縣,有童謠唱道:漳河兩岸三宗多,旱了螞蚱過道,澇了蛤蟆漫坡,比不上郭清家的橫鬼(當地對土匪的別稱)窩。
臨漳古稱鄴城,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西門豹在這裡把巫婆填了漳河。曹操也看中了鄴城都風水,造了一座銅雀臺。到了南北朝時期,鄴城更是大放異彩,曾經有六個朝代(曹魏、後趙、冉魏、前燕、東魏、北齊)把都城設在鄴城,是個不怎麼出名的六朝古都。
在以後的1000多年裡,臨漳飽經戰火,不打仗的日子屈指可數。
連綿的戰爭,磨練的當地民風彪悍,重情義,輕生死。即使那些有錢有勢的讀書人,也會結交一些綠林好漢做朋友。
臨漳縣柏鶴鄉大營村的秀才郭廷玉也不例外。
清光緒32年(1906年)5月15日(農曆),郭廷玉給兒子做滿月酒。郭秀才識文斷字,家裡還有120多畝良田,主要還是他不欺負平民百姓,所以來道賀的村民很是不少。
但今天的滿月酒大家都沒有吃盡興,在客廳的角落裡,有五六個身型彪悍,面露猙獰的人,而且每人都斜背了一柄大刀。不用問,他們肯定都是殺人越貨的橫鬼。
想到郭廷玉和土匪過從甚密,鄉親們對他的看法急轉直下,後悔來喝這場滿月酒。
其實鄉親們錯怪了郭廷玉,那幾個橫眉立目的傢伙,的確是土匪,不過他們不是郭廷玉的朋友,而是他的親戚,是他媳婦王氏的孃家人。
王氏是安陽縣崔家橋的人,王家在當地,可是出了名的橫行無忌,家裡男丁滿十六歲,都要跟隨長輩學做土匪。
郭廷玉當時只有二十多歲,對剛出生的兒子視如掌上明珠,給他取了個乳名玉寶,學名單字一個清,表字井泉。
按規矩,男孩要到二十歲,舉行冠禮時才能取字。可見郭廷玉並不是一個按規矩出牌的人。
兩年後,郭清又添了一個妹妹,照著速度下去,郭廷玉兒女滿堂指日可待。
可世事難料,清帝遜位後,郭廷玉發現他敝帚自珍的秀才功名,竟然變得一文不值,他憂憤之下,竟一病不起,沒過多久就一命嗚呼了。
這一年郭清才剛滿六歲。幼年喪父是人生的一大悲劇,可對郭清來說,沒有了有些迂腐的郭廷玉束縛,他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郭清的母親王氏出身土匪世家,性格剛烈彪悍,動輒與左鄰右舍以死相拼。
郭清完全繼承了母親的性格,頑劣異常,直到十歲那年才進本村的私塾開蒙。
私塾裡都是郭清的同齡人,在這裡郭清盡顯他的潑皮天性,隔三差五就和同學們打一架。
打架的時候郭清無所不用其極,磚頭、瓦塊、菜刀逮到什麼用什麼,什麼都找不到就用牙齒咬,反正是不見血就絕不罷休。
私塾先生閱人無數,他每次看到郭清打架,都會說:這孩子長大了,肯定是個狠角色。
可能是打架耽誤了唸書,郭清的學習成績很不好,他在私塾馬馬虎虎唸了四年書,感覺自己不是念書的材料,就輟學回家了。
郭清輟學的另一個原因,還是因為他學會了賭錢。
賭錢需要技術和運氣,這兩樣郭清一樣都不佔,幾乎是逢賭必輸。好在家裡有100多畝良田。賣地的錢,也足夠郭清輸上一陣子了。
1932年10月初,郭清賣光了家中最後二畝地,揣著剛到手的幾十塊銀元,到鄰村付村去看戲。
當天演得是河南梆子《十五貫》,有認識郭清的人嘲笑他像戲裡殺人越貨的婁阿鼠。
郭清就趁此機會溜出戲園子,一頭扎進張老巨開設的賭場。沒多長時間,郭清又輸了個精光。
這回郭清心疼了,他的地已經賣光了,這也意味著他再也沒有翻本的機會。於是郭清開始耍賴,攪的賭場生意沒法做。
賭場老闆一般都是狠角色,像郭清這種輸光了錢耍賴的賭鬼,老闆見得多了。張老巨一聲令下,賭場的夥計們一擁而上,把郭清硬生生地趕出賭場。
這回郭清成了孤家寡人,家裡的地賣光了,手裡一文錢都沒有。再加上被人家從賭場趕出來,丟盡了面子。
郭清沒有知恥而後勇的覺悟,在他看來,願賭服輸天經地義。等有了錢再來翻本就是了。
可這錢從哪裡來,郭清文不成,武不就,唯一的本事就是賭錢。要想賺錢只能靠搶。但靠搶劫賺錢談何容易,別人拼了命賺來的血汗錢,是不會輕易讓人拿走的。
不過這事沒難住郭清,他連夜跑到崔家橋舅舅家,找舅舅王自成借了一條槍。
王家是土匪世家,王自成見外甥終於從一條斜路走上另一條斜路,感到非常欣慰。不但給了郭清一支嶄新的漢陽造,另外還給了他30發子彈。
郭清去的時候是不名一文的賭徒,歸來時搖身一變,成了打家劫舍的土匪。
郭清乾的是攔路搶劫的營生,但僅幹了一個月,郭清就有了新的想法。單槍匹馬攔路搶劫,對方人多勢眾,他不敢下手。而那些獨來獨往的客商,身上又沒多大油水。
一個籬笆三個樁,攔路搶劫也要多找幾個幫手才好。於是郭清回到老家柏鶴鄉大營村,找到兩個和他志同道合的匪徒:李金斗和張蒜辮子。
三個人先是合夥,搶了本村大財主丁大臣家四條槍,幹起了合夥搶劫的勾當。
兔子不吃窩邊草,郭清作案基本都遠離本鄉本土,而且很少回家。
隨著攔路搶劫的經驗越來越豐富,郭清的勢力也越來越大,幾個月後,郭清又收編了趙金華、宋天成兩股土匪,成為當地這一行中的龍頭老大。
郭清有了錢,也捨得花錢,又先後結交了梁國富、劉自祥、韓志和、姜勇、劉平貴、謝安度、薛廣宗、李德善、老殿、杜二保、趙保才等土匪頭目。這些土匪頭子喝血酒,拜了把兄弟,相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活動範圍擴充套件到整個冀南、豫北地區。
1934年,郭清帶著他的土匪武裝衣錦還鄉,常住在大營村、付村,賭場老闆張老局被逼得亡命天涯,不知所蹤。
很多人認為張老巨去找了有“變色龍”之稱的軍閥石友三。
石友三的部隊夜襲付村,欺負張老巨的三十幾個土匪全都做了石友三的俘虜。
石友三也是個狠角色,拿到證據後,把三十幾個土匪全都砍了腦袋。砍下來的人頭都裝進木籠,掛滿進出大營村道路兩旁。
郭清手下的匪徒散得一乾二淨,郭清也逃到安陽吳莊,投奔了匪首劉生只。
郭清屢遭磨難,早就學會了夾著尾巴做人,他裝出來的老實模樣,騙過了劉生只,對郭清頗為器重。
劉生只的左膀右臂金鳳鳴、周治敬,也和郭清稱兄道弟,成為莫逆之交。
沒過多久,劉生只離奇死亡,郭清在金鳳鳴、周治敬的極力擁戴下,順理成章的的成了這夥土匪的架杆子(匪首)。
郭清東山再起,手下的人不少,和沒多少像樣的武器,不要說是和正規軍對抗,就是實力稍強一點的股匪,也不是人家的對手。
於是郭清又把隊伍帶回到臨漳,以維護地方治安為名,向周圍各村索要快槍100多條。迅速成為當地土匪武裝中實力最強的一支。
1937年盧溝橋事變以後,日寇大舉南侵,臨漳一帶的治安亂作一團。
郭清看準時機,在漳河南岸油坊村設立土匪據點,大肆收留散兵潰勇,很快他的土匪武裝就壯大到1000多人。
郭清又聯絡匪首程希孟、大根、老殿等人成立了治安總部,郭清自稱司令,四處要糧派款,儼然成為當地的土皇帝。
此時西北軍第四十軍軍長龐炳勳看上了郭清這支土匪武裝,派參謀長李旭東和副師長趙保才去找郭清。
趙寶才以前也是匪首,和郭清有八拜之交。經過趙保才的遊說,郭清最終同意接受改編。
郭清所部土匪,在柳園村被正式改編為西北軍四十軍獨立師,師長李旭東,副師長趙保才。郭清被任命為旅長。
幾天後,匪首半截磚(程文選)、大根(李德善)、老殿(杜二保)等三人在集廷家村,被分別任命為一、二、三團團長。
糧餉、服裝也發了,武器裝備也給了,可臨到出發時,土匪們卻不願意李旭東做師長,拒絕離開老巢。
趙保才感覺無顏去見龐炳勳,也留在臨漳,當了土匪。
1938年初,曾經在盧溝橋事變中和日軍血戰的29軍,奉命南撤退,有一個營駐紮在回隆、吳莊一帶。
郭清豬油蒙心,竟然帶人去繳這個營的械,結果吃了大虧,灰頭土臉地回到漳河北,過了好長時間才恢復元氣。
郭清打正規軍沒本事,搶劫訛詐老百姓卻是行家裡手。
1938年4月26日早晨,國慶的土匪武裝闖入成安縣東範町,抓丁、搶錢、要槍,一次就抓走30多個人,搶走各類槍支40多件,牲畜30多頭,大車20多套,劫得財物不計其數。
郭清對抓來的人,視作商品,都明碼標價,拿錢贖人,過期不候。
被郭清匪幫綁來的農民趙忠、林桂堂、林富臣、林玉貴、林太保、紀慶泰、紀慶蘭和他的兒子等人,因為郭清所要的贖金太高,他們拿不出錢來。郭清把這些人毒打致殘後,全部活埋。
這年夏天,郭清的營長范進中帶了十五六名騎匪,從漳河南油坊村出發,到田村去訛詐槍支彈藥。
村民程凱家境不好,拿不出錢來,范進中便把程凱父子分別槍殺在大街上和場院裡;隨後又把程凱不滿週歲的孫子摔死在磨盤上。
其他被訛詐的農民見此慘狀,只好破財保命。
範珍買了兩把盒子炮,範貴買了200發子彈,程明拿出200大洋,範玉明拿了130塊大洋,還有他14歲的女兒。一起交給郭清,才算了結了這場浩劫。
自從1938年到1942年4年時間裡,郭清匪幫就先後洗劫了臨漳縣的協王村、申村、三同衝村、南東坊;成安縣的辛義,楊崗、東範町、竇公;魏縣的回隆、北皋。內黃縣的楚旺;磁縣的前後彎漳、尹家橋;峰峰礦區的彭城、薛村、和村;安陽縣的辛集等300多個村鎮。
郭清匪幫所到之處,燒殺淫掠,無惡不作。據不完全統計,被燒成白地的村莊就有100多個,被殘殺村民多達2000餘人。
匪患,成為當地百姓揮之不去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