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隊上的飯場,在發子家門前邊的開闊地方,也是村中心,曾有兩塊舊石板。飯場兩邊有幾棵枝葉茂盛的老槐樹、老榆樹,是夏天遮陰歇涼的好去處。
飯場的產生還是源於最早的背老三篇。那是文革初期,生產隊按上面要求,社員們早晨先下去幹陣子農活,回來分成兩組,各站成一排,背毛主席的《愚公移山》。鑑於大部分人不識字,記性不好,一次只背一段,兩三句話,背到了,才允許回去吃飯。不會背,跟著民兵排長繼續念,啥時候會背,啥時候回去吃早飯。這時,很多大人、小孩端著飯碗,站在一旁,看熱鬧。漸漸地,這個地方就成了飯場。
隊上十幾戶人家,春夏秋的早飯或中飯,大小和小孩們,盛碗飯,端著一個海碗,來到飯場。來得早的坐石板上,來晚的,或靠在老樹根上,或坐在半頭磚上,或蹲著,或鞋一脫,坐在鞋上,不約而同地圍個近似圓圈,邊吃飯,邊聊天。
飯場成為社員們吃飯聚會的地方,這裡散發和接受村裡村外、天南北海的新聞故事,各式各樣的小道訊息和奇聞異事,是社員們互通情況資訊的地方,也是社員們傾吐願望和心聲的地方,更是人們加強交流、聯絡感情的地方。
飯場上不拘形式,暢所欲言,人人都是講話者,人人也是聽話者。有人說,今年夏季收成可以,不知秋季咋樣?有的說,什麼時候,細米白麵能吃飽肚子,就好了,也到共產主義社會了。一個人嘲笑道,鼠目寸光,到共產主義社會,電燈電話,樓上樓下,吃麵包、土豆加牛肉。人們都住在好幾層的樓上,不像現在咱們都是土坯房,茅草屋。有事打個電話就知道,不用跑來跑去,幾十裡幾百年,有個急事,一個電話就解決,不像現在來回步顛。到那時,不光細米白麵充著吃,雞鴨魚肉,也敞開供應,想吃啥有啥。他說的,把幾個小孩氣得流口水。一位老人嘆氣說,那一天不知什麼時候能實現,我是看不到了。
有人說,村南李二家媳婦生了個胖小子,這下盼到了。有說,村北的王三前天有人給介紹了個物件,不是說成沒?有說,聽說都司附近有家老母豬下了一窩豬崽,其中一個白色,跟小象一模一樣,奇怪,很多人跑去看?不知真假。有人說,聽說張崗雷打死了一個人,有人說這人肯定以前做過事或不孝敬老的,受到報應。有人說,聽說柳營今晚有電影,有人去沒?要去咱們一起?…….
說到熱鬧時,大家七嘴八舌,不論長短,沒有顧慮,暢所欲言,熱火朝天地說開了。即使是平常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的人,有時也會插上幾句。有人吃完飯,遇到談興正濃,還不願走,非等到說笑話和新奇事聽完,才端著空碗回去。常常引起社會員上工去晚,引起隊長的不滿。
那時,社員們缺吃少喝,吃的以粗糧為主。我們鄂西北這一帶,紅薯能吃半天年,早晨是苞谷糝煮紅薯稀飯或紅薯幹,大咸菜和醬豆下飯,中下是大米蒸紅薯,下飯菜是隨著時令下來的,夏秋從自菜園的蔬菜瓜果,做成下飯菜,冬春用佇藏的冬瓜,南瓜下飯菜。晚飯是麵條煮紅薯,丟點青菜葉子。農忙時,吃幾頓蒸白麵蒸饃和大主幹飯。飯場上,遇到一個人碗裡有炒的好菜,其他人也會拈一點嚐嚐。下一次,另一個碗裡有美味,其他人又共同品嚐。
最有口福的還是小孩子們。端著個小木碗,看到別人碗裡的好飯菜,會湊到跟前。大人們哪怕再吃不飽,也會主動給他撥幾筷頭。小孩們有個奇怪心理,就是自家的飯菜與別人的家一樣,還是感覺別人家的飯菜香,非要吃別人家一點,才感到滿足。所以農村孩子,那時,都是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的。
飯場上,不只有人,還有雞、狗、貓。小狗盯著吃飯人的嘴,吃飯人將剝離的紅薯皮,筷子夾住扔到遠處,雞離得近,先跑過去啄,狗又猛撲上去,攆得雞子嘎嘎聲聲、撲撲騰騰閃開,揚一片灰塵。大夥罵罵咧咧扭身將碗避開,以免揚灰落到飯裡。
印象最深的是,早飯無一例外,都是苞谷糝煮紅薯稀飯。由於邊吃邊說笑,碗裡的飯一涼結成一整坨。有個人,不用筷子,沿著碗邊轉著吃,一碗飯吃完,碗乾乾淨淨,不沾一粒飯星,連碗也不用洗。其他人也學他的樣子,成為吃飯的一絕。
時光如梭,歲月滄桑。分田到戶後,興起進城打工潮,老家的飯場,漸漸消失了。但鄉親們在飯場的音容笑貌、歡聲笑語,時不時還來到我的夢裡,給我帶來歡欣和無盡的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