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沈承鈞出軌之後,我沒哭也沒鬧,只是火速帶著一對雙胞胎女兒離開了家。
那一刻我才發現,我其實早已不愛沈承鈞了。
他的出軌只是給了我一個離開他的藉口。
1.
知道沈承鈞的出軌,只是一個偶然。
那天,他落了一份檔案在家裡,讓我給他送到單位去。
我在他辦公桌上發現了一個星巴克牛奶盒杯,只有一個硬幣大小的杯口,需要插吸管才能喝水。
非常好看的一款杯子,但絕不是沈承鈞會買、會用的杯子。
我認識的沈承鈞,是一個只會噸噸噸喝水的人。
但那天,他非常自然地用那個杯子吸溜吸溜地喝水。
我有點反胃。
他見我一直盯著那個杯子,跟我解釋:「我原來的杯子摔了,就擱門口星巴克重新買了一個。」
他在撒謊。
因為我的好朋友程達菲是一個重度星巴克杯收藏愛好者,她前幾天跟我吐槽過這款杯子的設計,還說這就簡直就是給巨嬰專用的。
我清楚地記得,她說這款杯子只在臺灣發售。
也就是說,沈承鈞不可能在門口的星巴克買到。
我望著沈承鈞,他笑地鎮定自若。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沈承鈞已經變成了一個會看著我的眼睛對我撒謊,還不打磕巴的人了呢。
我沒想拆穿他,只是告訴他:「這個杯子看起來挺難刷的。」
他笑笑:「有專門的杯刷。」
我笑了。
我想起此前不久,沈承鈞心血來潮給雙胞胎刷了一次吸管杯。
孩子們三歲多了,這是他第一次給她們刷杯子。
他只洗了杯身,因為不知道吸管也要清洗。
我教他如何用專門的吸管刷刷吸管的時候,他感慨說:「好麻煩啊,幸好有你,我實在不擅長這些瑣事。」
果然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他明明很擅長。
畢竟刷起心上人送他的杯子來,便絲毫不怕麻煩了。
我沒再說什麼,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那個送他杯子的人究竟是誰,我心中其實早已有了答案。
至親至疏夫妻,我相信沒有哪個妻子,會對丈夫的出軌毫無察覺。
生活中總有一些蛛絲馬跡——或者是他跟你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卻捧著手機對另一頭笑,你問他笑什麼,他說他只是看了一個搞笑短影片;或者是八百年不換髮型的你好不容易做了一次新頭髮滿心想給他一個驚喜,但他卻壓根沒有發現……就是這些微小的細節,讓你明白,他的心已經不在你身上。
然後,你抽絲剝繭,從他的微信裡翻到他與那個人的聊天記錄。
聽到一首好聽的歌,看到一個搞笑的段子,吃到一家好吃的餐館,看上去平平無奇,甚至沒一句曖昧的話,只是互相分享著最尋常不過的日常。
而曾經,你才是他分享日常的唯一物件。
你本能地覺察到危險,於是你要求他解釋——
但他信誓旦旦說他的清白日月可鑑。
甚至,他還會反過來指責你,說你敏感,說你沒事找事,說他很累很累,你為什麼就不能體諒他,不能把多餘找事的精力用在照顧孩子和家庭上面。
而你沒有實錘,你也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敏感了,是不是真的冤枉了他。
久而久之,你也不再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
或是不想,因為照顧孩子一天之後,你實在太累了,你根本不想也沒有精力吵架;
或是不敢,因為做家庭主婦太久了,你在經濟上完全依賴於他,你不知道萬一他真的出軌了,你該怎麼辦。
直到,你真正掌握了他出軌的實錘。
就像我一樣。
我在我懷疑的那個人的辦公桌上,看見了一個與沈承鈞同款的牛奶盒杯。
她是研究院最年輕的女設計師,紀曉蓉。
是沈承鈞的下屬,也是沈承鈞的——繆斯。
紀曉蓉告訴我,她那個杯子是她去臺灣出差帶回來的。
「我瞧著好看,就買了倆,送了沈老師一個。」她笑盈盈地望著我。
我也笑了:「你沈老師說——他那個是在門口的星巴克買的。」
紀曉蓉的笑容只裂開了一瞬,便重新粘合在了一起,讓人不得不佩服那張臉到底是什麼高階材料做的畫皮。
「可能他怕你生氣吧,」她為難地看著我:「我知道,自從上次頒獎典禮之後,您對我就一直有心結,您不希望沈老師跟我有過多來往——」
她口中的頒獎典禮指的是,沈承鈞去年獲得了一個全國性的設計性大獎,他在頒獎典禮上,感謝了他的繆斯——紀曉蓉。
他的繆斯,不是他的老婆我,而是他的年輕同事。
即使是泥塑的菩薩也會生氣的一件事,在她嘴裡說出來,卻好像生氣的我是多麼不識大體一樣。
好在,我已經不生氣了。
我打斷她:「你明明知道我不希望你跟沈承鈞有過多來往,為什麼還要堅持送他一個跟你同款的水杯呢?就是單純地想激怒我嗎?」
紀曉蓉沒想到我會當場發難,此時已經有點張嘴結舌了:「不,不,不,大嫂你誤會了,我跟沈老師真的只是正常的同事關係。」
紀曉蓉所在的辦公室,是一個大開間。
我們的對話,已經引起了她周圍同事們的注意。
紀曉蓉眼睛裡帶了眼淚,好像我欺負了她一樣。
我嘆了口氣:「我沒說你們關係不正常呀!誰規定的男女同事不能用同一款水杯呢,你說是不是?」
紀曉蓉又愣了,這次她徹底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繼續:「我只是不明白,沈承鈞為什麼要跟我說謊而已,我不是針對你。」
紀曉蓉的臉充血一樣漲紅了,周圍的同事們也都開始竊竊私語。
我發現學會紀曉蓉的那套話術,熟練使用「我不是」、「我沒有」、「你別多想」等詞語之後,好像真的很容易可以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此時,沈承鈞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我身後,他攥住我的手:「這件事跟蓉蓉無關,你別在這裡鬧,有什麼事咱們回家說。」
不出所料,我的丈夫,又一次選擇站在他的繆斯身後,維護她。
只是,這一次,我既不憤怒,也不心傷,就像一直等待的另一隻靴子終於落地了一樣,那一刻,我心裡甚至隱隱鬆了一口氣。
是那種我終於不用再對眼前這個人抱有任何期待的感覺。
於是我知道,我大概早已不愛沈承鈞了。
意識到這一點,竟然比沈承鈞出軌本身,更讓我覺得哀傷。
看著這個我曾經那麼喜歡的人,這個讓我願意放棄全世界也要跟他在一起的人,我開始認真思考: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我開始不愛他了呢?
2.
我對沈承鈞是一見鍾情。
那還是大學開學第一天,我跨著程達菲的胳膊進教室,正好與急匆匆出門的沈承鈞撞個正著。
我的鼻子正好磕在他的下巴上,將我磕地眼冒金星,我捂著鼻子叫疼,程達菲已經氣得跳腳:「怎麼回事啊你,沒長眼睛呀?」
然後便聽到一個十分好聽的聲音:「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等我睜開眼,就看見一個特別好看的男孩,正一臉關切地望著我。
沈承鈞是江南人,有一雙極水潤的桃花眼,被那樣一雙眼睛望著的時候,我幾乎瞬間就明白了什麼叫一眼萬年。
程達菲還在發難:「對不起有用,還要警察干什麼?!」
活脫脫像一個紈絝子弟,而我則是跟在紈絝子弟身邊的紈絝跟班。
我感到一陣羞愧,急忙制止程達菲繼續發言。
我星星眼地望著眼前的男孩:「沒事,我沒事。同學,你叫什麼名字啊?」
「沈承鈞。」
從此這個名字就住進了我的心裡。
我追沈承鈞追得很辛苦。
知道我喜歡沈承鈞之後,宿舍裡最精通男女情事的老大教育我,男人都喜歡征服,我應該創造機會,讓沈承鈞跟我表白。
但我這個人討厭迂迴,在我看來,愛情是如此堂堂正正的事,喜歡就是要大聲說出來。
表白之前,我信心滿滿。
我是我們年級的專業第一名,長得雖然不是頂好看,但也絕不寒磣。
按理說,我配沈承鈞應該綽綽有餘。
我萬萬沒想到他會拒絕我,而且拒絕的理由特別鬼扯:「現階段我想以學習為主,不想考慮戀愛的事。」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何苦要找這種蹩腳的藉口呢?」
這話在我嘴裡來回轉了好幾個圈,但最終還是沒捨得說出口——我怕說出來,我跟他之間就再也沒有一絲半毫的可能性。
我假裝若無其事:「那我們就先從朋友開始做起吧,等你什麼時候想戀愛了,咱們再戀愛呀。」
沈承鈞讓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很喜歡一個人,就是會小心翼翼,迂迴曲折,甚至連自尊都可以毫不在意地扔地上摩擦的。
我開始想方設法地接近他。
包括但不限於,千方百計打探他的行蹤,在各種場合製造與他的偶遇。
堂而皇之與他一起吃飯,一起自習,一起上課下課,想方設法在各種作業小組裡跟他一個小組…….
一開始,是整個班,然後是整個年級,再後來連整個學校都知道了設計系的王舒童喜歡她們班的沈承鈞。
但不管我如何示好,沈承鈞總是不動如山。
他不說喜歡我,也不說不喜歡我,卻又一直縱容我這樣無底線地靠近他。
程達菲說他這是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讓我把他踢到一邊去。
而我也終於在這樣主動了一年多之後,崩潰了。
他生日那天,我喝了一個酩酊大醉。
我告訴他,我祝他一生一世永遠幸福,可惜他的幸福道路上我要失陪了,我太痛苦了,我走不下去了。
但第二天,等我宿醉醒來,卻看見沈承鈞頂著烏青的黑眼圈候在我的床前,他滿懷愧疚地望著我,水潤的桃花眼裡流淌著濃得化不開的溫柔。
「我想了一夜,還是覺得沒有你我不可能會幸福,你還願意陪我繼續走嗎?」
他問得如此小心翼翼,幾乎讓我詫異,是什麼讓他覺得我會不願意?!
事實上,我幾乎是喜極而泣,眼淚像不要錢一樣噼裡啪啦往下掉。
他手忙腳亂地擦著我的淚:「你別哭呀,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辜負你,我其實很喜歡你,我只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你——」
沈承鈞會覺得配不上我,這個答案我真是萬萬沒想到。
我愣愣地望著他。
而沈承鈞繼續說下去:「你是城裡的姑娘,我是農村來的,你才華出眾,我則泯然眾人,我實在不知道你到底喜歡我什麼,我怕你幡然醒悟,徒留我在原地空歡喜,但我又貪戀你的溫暖,無法下決心拒絕你。原本想著,等我再變得更好一點,等我足夠可以匹配你,我就跟你在一起——」
我打斷他的話:「你是個傻瓜嗎?你已經很好很好啦,你還要變得更好,你是要成仙嗎?」
我不要跟神仙在一起,我只想跟平凡又獨一無二的沈承鈞在一起呀。
沈承鈞笑了,笑得那樣溫柔與好看。
他將我擁在懷裡,讓他的心貼著我的心:「你才是傻瓜啊,你放心,童童,這輩子我決不讓你吃我的虧!」
如果故事就此結束,那這便是一個圓滿的青春偶像劇。
我和我跪舔來的男神從此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
可惜,生活沒有殺青,演著演著,一不小心就演成了家庭倫理劇。
3.
沈承鈞對我非常好。
那個時候我們都住校,甚至連我的衣服他都不讓我洗,非讓我拿給他洗。
他牽著我的手說:「我媳婦的手是畫畫之手,怎麼能用來洗衣服。」
將我逗得哈哈大笑。
感覺這話只有我媽才說的出來。
我跟他說:「你的手也是畫畫的手啊!」
他卻很認真地看著我說:「不一樣,都是畫畫的手,你的手也不一樣!」
如果說我追沈承鈞的時候,差點成了全校的笑話。
那跟沈承鈞在一起之後,我就成了全校的傳奇。
用程達菲的話說,建校百年,要論男朋友對女朋友好,我王舒童是第一名。
當然學習上我也是第一名。
在沈承鈞的愛情滋養下,我實在幸福得冒泡,我把我的幸福變成創意,設計了一款落地燈,拿了全國青年設計賽的大獎。
一時之間,我儼然成了設計界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
而沈承鈞成了我背後的男人。
領獎的時候,我真心實意地將這款燈獻給沈承鈞。
因為在我心中,原本它就是沈承鈞的化身,明亮,柔和,又如此溫暖。
但那天,當我從領獎臺上下來,我卻發現沈承鈞似乎有一些落寞。
因為他也參加了這個比賽,卻只得了一個三等獎。
我聯想到他曾經說過的那些「擔心自己配不上我」的話,我竟然有一絲忐忑。
甚至有點懊悔於得獎,因為對我來說,什麼樣的成功都比不上沈承鈞重要。
如果一個獎會成為我與沈承鈞之間的芥蒂,那我寧願不要這個獎。
程達菲老是嘲笑男人們可笑又無力的自尊心,但那個時刻,我卻只想保護沈承鈞的自尊心。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只能緊緊握住他的手。
我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麼能贏你嗎?因為你的設計以我為原型,我的設計以你為原型,結果我得了獎,這說明什麼,說明你還是比我可愛,下次你以你自己為原型——」
沈承鈞卻笑了:「你這是擔心你獲獎我會不高興?」
我說:「我怕。」
「真是個傻子。」沈承鈞說:「你成功只會成為我的動力,怎麼可能會讓我不高興。」
那一刻,我的心才落了地。
我感到因為他剛才的落寞而被暫時封印住的幸福泡泡又重新沸騰了起來。
那天晚上,回到賓館之後,我勇敢地敲開了沈承鈞的房門。
沈承鈞看到我驚呆了。
因為我剛洗了澡,身上穿著的還是我精挑細選的小碎花吊帶。
我說:「我今天要跟你一起睡。」
沈承鈞問我:「你知道你這副模樣來跟我一起睡,意味著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我說:「意味著你可能會犯罪,你願意為我犯罪嗎?」
沈承鈞一把將我拽進了懷裡:「那可太願意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我們兩個是如此和諧,以至於我覺得這件事之後,我體內的幸福泡泡又多了兩倍。
直到我的獲獎感言被我媽知道。
她堅決反對我跟一個來自農村的窮小子交往。
4.
我媽的勢利讓我羞愧。
我試圖告訴她我是多麼喜歡沈承鈞。
但我媽只有一句話:「別跟我整那些沒用的,喜歡能當飯吃?你現在年紀小,不知道嫁給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人的苦頭……」
我覺得我媽特別可笑,因為我家也不過是一個城市普通家庭,我媽只是一個家庭主婦,而沈承鈞家雖然在農村,但也算書香世家,爸爸媽媽都是小學老師。
我問我媽:「您一個家庭婦女,還把門當戶對掛嘴邊上,您不覺得自己可笑嗎?」
我媽最忌諱別人說她是家庭婦女,我這話無疑是往她心上扎針,但為了沈承鈞,我顧不得那些了。
我跟我媽大鬧了好幾場,後來我媽終於做了妥協。
她說,如果沈承鈞能在我們的城市找一個穩定工作,她就勉強同意我們在一起。
我媽所說的穩定指的是公務員、事業單位這種體制內的工作。
雖然很難,但總歸是有了一個希望。
畢業那年,我們市設計院招人,我跟沈承鈞都報名了。
我考了第一,他考了第二。
為了讓我媽同意我跟沈承鈞的事,我放棄了第一的名額,告訴我媽我考了第二,而沈承鈞考了第一。
沈承鈞不願意這樣欺騙我媽,但我以我有研究生初試前二的成績打底,還可以去讀研說服了他。
為了能和我在一起,他同意了。
如此,他順利進入設計院。
我也順利透過研究生複試,準備等研究生畢業就嫁給沈承鈞。
結果我卻在研二那年意外懷孕了。
我媽堅決不同意我要這個孩子,因為如果要孩子,就意味著我得休學一年。
我也很猶豫,一方面這是我跟沈承鈞愛情的結晶,我非常捨不得;另一方面,不管是思想上還是經濟上我也的確沒有做好當媽媽的準備。
沈承鈞則說不管我做什麼決定,他都會支援我。
後來,我去做了檢查,發現懷的是一對雙胞胎。
這簡直是上天替我做好了決定,因為沒有一個母親會捨得打掉一對雙胞胎。
沈承鈞知道這個結果的時候,幾乎是喜極而泣。
他說他一定會努力,給我和孩子提供最好的生活。
我信他的話,決定休學一年嫁給他。
我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我導師,我好朋友,全都激烈反對。
程達菲更是用她爸爸出軌的事情現身說法。
她跟我說,男人是這個世上最不靠譜的東西,而事業才是女人行走人世間的底氣。
我那個時候並不相信程達菲的話。
從小到大,我都學習挺好,但我卻並不是一個事業心很強的人。
小時候學畫畫,是因為老師覺得我有天賦,我媽要我學;
長大了學設計,是因為學畫學了十好幾年,放棄實在太過可惜;
可以說,在遇到沈承鈞之前,我人生所有的選擇都是順理成章的結果。
沈承鈞是我主動做出的第一個選擇。
我信任我的眼光,我相信他跟其他那些惡臭又庸俗的男人不一樣,就算地球脫離既定的軌道,他對我也不會變。
我還記著我當時跟程達菲說,我跟她不一樣,我從來沒想過要用事業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我告訴她:「我有沈承鈞的愛情就足夠了,事業他可以去拼,我只需要做一個好妻子,輔助他,體諒他,不是更輕鬆嗎?他成功跟我成功有什麼區別?」
假使能穿越的話,現在的我一定會穿越到當時的我跟前,抽她一個大嘴巴子,並且告訴她關於婚姻的兩條真理:
第一,體諒別人遠比拼事業更辛苦;
第二,誰的成功也比不上自己的成功,即使那個人是你的丈夫。
5.
我決定生下雙胞胎,把我媽氣瘋了。
她揚言要跟我斷絕母女關係,「我供你讀那麼多年書,不是為了讓你 25 歲就給一個農村窮小子生孩子的!」
那時候我很憤怒,覺得我媽既粗俗又市井,不懂愛情,也不懂我。
我需要的是她對我的支援,而不是謾罵。
「一個做母親的,最應該做的事,就是對孩子做出的選擇,無條件支援。媽媽這個詞,應該是偉大的,包容的!將來我生了孩子當了媽媽,我一定不會像你這樣!」
「你懂個屁!」我媽揚起手,最終還是沒捨得落下來。
跟我媽大戰幾個回合後,我們兩人幾乎同時沉默了,都打不動了。
她大概是沉浸在對我的巨大失望中,我則沉浸在即將為人母的忐忑和期待中。
直到我真的在 25 歲成為了一對雙胞胎的母親。
生下她們之後,我就明白了為什麼大家都說媽媽很偉大,當媽媽太難了。
因為是雙胎且孩子個頭不小,剛 36 周醫院就建議我剖腹產。
手術很快也很順利,我有了兩個可愛的小女孩。
從手術室被推出來,我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我媽,然後是沈承鈞和我婆婆。
跟沈承鈞和我婆婆臉上掛著笑完全不同,我媽全程黑著臉。
彼時麻藥勁兒沒過,我也知道我媽還在生氣,於是嘴硬的跟我媽說:「我很好!沒啥事你就回去吧。」
我媽聽了這句話,頭都不回就走了。
後來麻藥勁兒過了,護士過來給我壓肚子,我體驗了什麼叫生不如死。
那時候,我第一次開始想我媽,可是在我住院的五天裡,我媽一次都沒來看過我。
再後來,我出院了,和寶寶們一起回了家。
我媽嘴硬心軟,到底還是主動來給我伺候月子,但她來的第一天,就跟我婆婆吵了起來。
為了讓我多產奶,我婆婆燉了雞湯,我媽卻堅持不讓我喝雞湯,非讓我喝她從家裡帶來的青菜蘑菇湯。
我在昏睡中聽到她們兩人在廚房的爭吵,這才知道我媽提前去月嫂培訓班上了課,那裡的老師說,產後第一週要飲食清淡,多吃蔬菜湯儘量不吃肉湯。
我媽還指責我婆婆買的雞不是土雞是肉雞,燉出來的湯根本不補人。
懷裡摟著兩個熟睡的小寶寶,聽著我媽跟婆婆幹仗,我哭了。
剖腹產的麻藥勁兒過了我沒哭,護士壓肚子讓我生不如死我沒哭,聽著跟我大戰八百回合,最後還是為了我妥協了的我媽,在廚房裡為我吃的一碗湯跟婆婆吵架,我的眼淚奔湧而出。
我突然意識到,將來,等我懷裡這兩個小閨女長大了,我也會為了這些瑣事,跟那些對她們不錯但是還不夠好的人幹仗。
沒錯,只是對她們不錯都不行,只要不如我對她們好,我就要跟這些人幹仗。
可是,在這天底下,又有誰能比我對她們更好呢?
類似喝肉湯還是菜湯的事情,又發生過幾次,我媽罷免了婆婆照顧我的權力,婆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很是為難。
關於如何照顧我才能讓我媽滿意,沈承鈞和我婆婆拉上我開過幾次小會。
婆婆控訴我媽吹毛求疵,歷數我媽種種不合理要求。
比如,雞蛋下水煮之前,必須用流水沖洗蛋殼。
比如,自來水洗完水果,必須用純淨水再衝一遍。
任我怎麼解釋,婆婆始終不能理解,煮雞蛋吃的是殼子裡的雞蛋,又不喝湯,也不吃雞蛋殼,為什麼必須要把生雞蛋殼洗乾淨。
幾次會議過後,沈承鈞發現,無論怎麼溝通,他都既不能讓我媽滿意,也無法讓他媽滿意,最後只好逃避。
那應該是我第一次意識到他的無力。
他說他愛我,但是他的愛解決不了我的現實問題。
解決不了問題,有工作的他可以逃到單位,逃到工作中去,可是沒工作的我卻逃無可逃。
終於,當我媽再一次因為疲憊而對我念叨「嫁給這種人家就是錯誤」的時候,我崩潰了。
我跟我媽說:「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不是您選擇的,您覺得辛苦,覺得是錯誤,就回你家去吧。」
當時我媽正在盛剛做好的排骨,一聽這話,直接把排骨盛出來扔進了垃圾桶,發誓說就算今後姓沈的打我罵我把我趕到大街上去,她都絕不會再管我的事。
就這樣,我開啟了和婆婆一起帶娃的生活。
生孩子之前,婆婆跟我說,只要我把孩子生下來,別的事就不用管了,我只管去上學,一定要把書念下來。
我很感激,且很天真地認為,我能做到。
但孩子生下來我才發現,對福福和珠珠而言,我是無人可以替代的。
而且婆婆的許多育兒觀念我都不敢恭維,她不讓孩子們用尿不溼,非說捂著屁股難受,如此一來,光是每天洗兩個孩子倒換下來的尿布,我都已經生無可戀。
我曾經寄希望於沈承鈞可以搞定我婆婆,但他跟我說的最多的就是「我媽沒有壞心,你忍一忍,就當體諒我。」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沒有壞心」、「忍一忍」、「體諒」三部曲就成了我婚姻的主旋律。
輕飄飄的九個字將沈承鈞和他媽媽永遠置於安全的道德高地。
因為他們不管做什麼都沒有壞心,但在家庭生活裡,其實沒有壞心約等於沒有心。
而忍不了或不體諒的我便成了一個不完美的妻子。
產後半年,我下定決心迴歸學校,準備全心做我的畢業設計。
可是還沒找到感覺,婆婆單獨帶孩子就出事了。
孩子們睡午覺後,婆婆也睡著了,可等孩子們醒了,她卻沒有及時醒過來。
直到從床上跌到地上的珠珠大哭,將她叫醒。
原本就因為比其他同學進度落後而焦躁的我,在回家看到珠珠臉上乾涸了的淚痕時,終於爆發了。
我站在客廳裡對著虛無咆哮,連我自己都在咆哮聲中絕望地發現:我好像瘋了。
我的竭斯底裡嚇到了婆婆和沈承鈞,他們倆一人抱著一個孩子,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我。
咆哮完之後,我質問婆婆為什麼不能再機警一點。
婆婆回答不上,賭氣回了老家。
而沈承鈞則責怪我:「我媽不是故意的,你為什麼不能體諒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對沈承鈞失望,我隱約開始意識到,在家庭生活中他其實是一個不大能靠得上的人。
除了讓老婆體諒,他並沒有別的武器。
我當然知道婆婆不是故意的,她年紀大了,精力自然不比年輕人,午睡睡過頭,我應該理解。
我只是失望於,他可以體諒他的媽媽,卻不願意體諒彼時因畢業事宜陷於焦頭爛額,又因珠珠受傷而自責擔心焦慮到瘋狂的老婆。
他甚至連一句安慰都沒給我。
那時候我才知道,在婚姻裡,我其實是孤立無援的。
帶著珠珠去兒童醫院檢查腦袋,站在急診室門外,我下定決心,我必須親自帶珠珠和福福。
我是一個媽媽,我生出了她們,就要負責。
如果連我都不對她們負全責,我能指望誰來對她們百分之百好呢?
就這樣,我申請了延遲畢業。
我的導師對我非常失望。
她指著我的鼻子說我的回家是對自己天賦的不負責任。
「王舒童,你不僅浪費了你的天賦,你還浪費了我一個研究生名額,早知道你這樣,我根本不會招你!你要回家帶孩子,你就別想畢業。」
儘管如此,她還是一邊罵我,一邊繼續指導我的畢業設計。
我深深地感到什麼叫愛之深,責之切。
對導師的愧疚,讓我在我無數次想放棄,想幹脆躺平甘心做「沈承鈞的妻子」的時刻,咬著牙堅持下來,沒有放棄我僅剩的社會身份。
如果當時我放棄了,今日之我必將更加艱難。
我在孩子們休息的間隙,利用每一塊碎片化時間,完成了我的畢業設計和設計闡述。
在畢業答辯之前的那個晚上,我的導師在十二點鐘給我發了微信:「明天穿好點。」
收到微信的那一秒,我哭了。
只有五個字,但我完全 get 到了她的意思。
她希望在雞零狗碎的生活之外,我能透過打扮進入畢業生的角色,希望我體體面面地完成答辯,希望在日後,當我再看到我答辯的照片時,能夠不後悔。
收到微信的那一秒,我哭了。
那一秒,我深深感覺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的導師,是我的另一個媽媽。
可是兩個媽媽都被我辜負了,作為兩個孩子的媽媽,我只能辜負我的媽媽們。
因為當天晚上,福福發高燒,沈承鈞第二天又得出差,我不得不放棄了我的畢業典禮。
本來,我要求沈承鈞請假帶福福去醫院,讓我去參加畢業典禮。
但沈承鈞說,他那個專案對他的職業生涯十分重要,他不能缺席。
我非常生氣,跟沈承鈞大吵了一架。
我問他:「休學跟你結婚,生下珠珠和福福,選擇延遲畢業帶她們,在我們的婚姻之中,每一次都是我讓步。現在我好不容易畢業了,你就不能讓一次步,讓我踏踏實實參加一個畢業典禮嗎?」
沈承鈞非常委屈:「這個專案領導很重視,這會兒關鍵時刻我不去,升職加薪就全泡湯了。畢業典禮,你參不參加,反正都能畢業。從價效比上來講,你也得為我讓路啊。我這麼拼,難道不是為了珠珠和福福的未來,你怎麼就不能體諒我?」
我放棄學業,嫁給沈承鈞的時候不曾後悔。
我生下雙胞胎,為了她們選擇做家庭主婦的時候也不曾後悔。
但當沈承鈞理直氣壯地跟我談「價效比」的時候,我真實地後悔了。
因為眼前的沈承鈞已經不在乎我失望不失望了。
在我們的婚姻裡,他變成了一個無心的人。
那天吵架的結尾,我跟沈承鈞說:「如果只談價效比,我王舒童根本不會嫁給你沈承鈞。」
沈承鈞不可思議地望著我,好像我說了多麼讓他傷心的話。
但那一刻,我已經不在乎他怎麼想了。
6.
當媽媽真的很辛苦,做兩個孩子的媽媽,不是平方辛苦,而是立方辛苦。
有一陣子,兩個孩子會在同一時間拉粑粑。
一方面,我會因為她們正常的排洩而趕到心安,這說明她們很健康。
另一方面,在短時間內快速清洗兩個小孩的屁股,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先洗了福福的屁股,珠珠的屁股就難免要遭殃,先洗了珠珠的屁股,福福的屁股就會被糊一屁股粑粑。
有一次,剛洗完一隻屁股,正在洗另一隻屁股的時候,我聽到在床上晾屁股的孩子咿咿呀呀叫喚,過去一看,又拉了。
還有珠珠和福福兩歲「惡魔期」的時候,兩人常常因為我阻止她們做危險的事崩潰大哭,我的耐心也並不無限,於是我們仨個有時會一起大哭。
當然,作為兩個寶貝的媽媽,我也得到了幸福的立方。
而且辛苦和幸福的轉換有時讓我猝不及防。
有一次,在我們仨一起崩潰大哭的時候,珠珠突然邊哭邊拿著她自己的小手絹往我臉上抹。邊抹邊說:「擦擦眼淚!」很快福福也拿起她的小手絹對著我的臉猛擦:「擦擦眼淚!」
淚眼婆娑的我,望著這兩個可愛的小綿人,忍不住噗哧一聲又笑了出來,見我笑了,珠珠和福福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在他們兩歲多,我過 27 週歲生日的那天,珠珠先跟我說「媽媽我愛你」,緊接著福福也大聲說「媽媽我更愛你」,然後我耳邊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我更愛媽媽」。
那一刻,我真的覺得我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媽媽。
老天爺眷顧我,居然給我派來兩個真正的小天使。
就在我手忙腳亂地不斷學習如何做好一個媽媽的時候,作為爸爸的沈承鈞,在家待的時間越來越少。
因為在設計院工作,在我考上碩士的次年,沈承鈞也考上了他們院長的碩士。
碩士畢業之後,他逐漸被領導器重,變得越來越忙。
當他對家庭事務參與的越來越少,也就意味著我必須為家庭付出越來越多。
起初,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我願意做他背後的女人,我說過,他成功就等於我成功。
只要沈承鈞能記得我的付出,我就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況且,沈承鈞總說,我是他的繆斯,他的所有成就裡都有我的一半。
原以為等孩子上了幼兒園,我就能倒出空來去找工作,可幼兒園動不動就給家長佈置的各種作業和課外班的活動,將我的復出計劃完全打亂。
而沈承鈞也說,他的收入已完全可以覆蓋家用,家裡不需要我掙錢,只要我陪好孩子就行了。
他說:「我養你呀。」
當時,我並沒有想到,這句甜蜜的愛情承諾,會最終終結了我們的愛情。
隨著孩子越來越大,她們對媽媽的精神需求越來越多,我逐漸感到力不從心。
就在我一天到晚,忙到焦頭爛額的時候,我跟沈承鈞的感情也慢慢變了質。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沈承鈞不再將我作一個平等的交流物件。
甚至,當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都已經是許久之後了。
其實也不是我發現的,是沈承鈞主動提醒我的。
那天他應酬回來,已經很晚了,我跟孩子都睡了。
半夜我迷迷瞪瞪起來上廁所,發現他坐在黑暗的客廳裡,連外套都沒換。
我問他怎麼不換外衣,既然到家了,就應該把衣服換了。
他特別委屈,說如果是以前,我肯定會給他留燈,等他一起睡,聽他說說一天的工作,但現在,我只顧自己,已經許久沒有關心他了。
我愣了一愣,只說了一句「我很累」就回房睡了。
當天他睡在了沙發上。
第二天一早,他紅著眼問我,「你再累能有我累嗎?我天天 007,院裡大事小事都找我,光單位裡就有十幾個專案,還要在外面接五六個私活兒,我為了誰?不就為了你和孩子?你這樣不關心我,讓我覺得我的辛苦都不值得!」
我愣愣地看著他,猶豫著要不要跟他說說我頭一天都幹了什麼。
當天我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去打了疫苗,中午回家做了飯,趁著她們午睡手洗了上午去診所換下來的衣服。
為了鼓勵她們以後積極打疫苗,下午又帶她們在遊樂園裡玩了三個多小時。
快七點了才到家,給孩子們烤了披薩餅,又給兩個孩子洗了澡(打針處貼了肚臍貼,有孩子都懂),收拾了屋子。
臨睡前為了給福福找掉到床底下的玩具扭傷了腰,這才把去遊樂場的衣服扔進洗衣機沒有親自手洗。
等孩子睡了,我找了片過期的膏藥貼上,躺在床上幾乎秒睡。
這就是我勞累與疲憊交織的日常。
我猶豫著不知從何說起,因為要事無鉅細地描述我的一天,實在需要說很多話,而說很多話,就要消耗很多精力。
但就在我沉默的時候,沈承均似乎覺得自己更加理直氣壯了。
他十分失望地望著我:「我知道你很累,所以家裡這麼亂,我從來沒說過什麼。我同事的老婆,永遠都把他衣服熨燙地平平整整,你從來沒給我熨過一件衣服,我也沒說你什麼。我只是想讓你口頭上關心關心我,你都做不到了。」
「而且,我跟你講我工作上的事,你也總是心不在焉,你現在讓我感覺好陌生,你不是原來的王舒童了!」
看著滔滔不絕斥責我的沈承鈞,我覺得,他可真可笑。
因為知道他也很累,我幾乎從來沒跟沈承均說過我的艱辛。
我們分工明確。
我負責在家帶娃,他負責掙錢養家。
我們各自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不讓對方受累,共同為珠珠和福福的未來奮鬥。
我以為,這是我們的共識。
我做他背後的女人我努力做一個好妻子,所以我從來都體諒他的忙和他所需要的空間。
某音上有一個著名的段子,題目叫《有了孩子以後你老公也更愛拉屎了吧》。
當時看完,我簡直為網友們的智慧和幽默感嘆服。
也是從此,我開始注意到,只要沈承均在家,那就是早晚各拉一次,雷打不動。
而我們認識七八年了,有娃之前,他跟我一起上晚自習,陪我看電影,晚上從不那個啥。
不過,我也能明白他在家裡需要空間,我甚至想,他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是他腦子裡需要空間的潛意識,讓他的排洩系統做出了新的「調整」。
所以對此事,我壓根提都沒提。
沒想到,我體諒來體諒去,最終把自己的體諒變成了理所當然,把他的忙,他的不參與變成了勞苦功高。
甚至開始指責我,沒有給他熨衣服……
曾經那個說著「王舒童的手是畫畫的手」的沈承鈞大概死了吧。
我放棄了和他吵架,實在沒有力氣。
可能我的反應,讓沈承鈞也失望了,此後,他許久不再跟我提工作。
直到,那天。
那天,沈承鈞獲獎,在直播中發言感謝繆斯。
我以為是我,結果不是。
他嘴裡說的繆斯是小紀。
就是那個送給他星巴克巨嬰杯的,22 歲的女孩。
沈承鈞從頒獎典禮回到家後,我沒有馬上問他為什麼繆斯不是我了。
因為他回來的時候,又是半夜。
我聽見他悉悉索索開門,悉悉索索洗澡,然後帶著一身熟悉的香皂味躺在了我身邊。
背對著他,我閉著眼睛,心裡非常難過:即使他身上還有我熟悉的味道,這個人也不再是我熟悉的那個人了。
我流了淚,在黑暗中感覺到他的手機螢幕一閃一閃。
原本想忍到白天再問的我,忍不住開了口:「你的繆斯,是換人了吧?」
房間重新歸於黑暗。
幾秒鐘後,他答:「咳,這個設計,最初就是人小紀提供了靈感。我們是一個團隊,可是得獎的只有我自己,我不感謝感謝人家,不合適,也不體面。」
呵呵,體面。
我只感覺能說出這種話的他,真的不知道什麼叫體面。
沒有再說什麼,我只是抬手擦乾了眼淚。
很快,房間歸於死寂。
沒過多久,他的手機螢幕又開始一閃一閃。
在明明滅滅中,我想起之前那次吵架,他說我不是原來的王舒童了。
7.
原來的王舒童是什麼樣呢?
她是年級第一,意氣風發,認定未來的自己定是站在頂峰的風雲人物。
現在的王舒童呢?
她是一對雙胞胎的媽媽,是站在頂峰的風雲人物沈承鈞的老婆。
是我一手將他託舉到頂峰,可頂峰的風光,他卻與別人一塊分享。
繆斯事件之後,紀曉蓉專門來找過我一次。
她說她也沒想到沈承均會在那麼重要的場合專門提起她。
「其實,我也只是提供了一點意見而已,沈老師把我稱作繆斯,實在讓我受寵若驚。我怕您心裡有芥蒂,所以專門來跟您解釋,我跟沈老師之間,真的就是關係比較親近的同事關係。我非常仰慕他的才華,他也很照顧我。我很羨慕您,能嫁給沈老師這麼優秀的人。」
眼前的紀曉蓉化著精緻的妝容,穿著一件掐腰針織裙,纖腰盈盈一握,看上去嫋嫋婷婷。
的確比蓬頭垢面,穿著寬大的家居服的我更像繆斯。
她說她是來賠禮道歉的,但她渾身上下,從神情到語氣,都充滿了赤裸裸的炫耀。
炫耀我那個超有才華的丈夫,親近她,照顧她,把她當作繆斯。
少女心機,一覽無餘。
她大概想激怒我。
但我一點都不憤怒,我根本不在乎她說什麼,我只在乎沈承均究竟是怎麼想的。
很明顯,沈承均讓我失望了。
從那天開始,我找到了許許多多他的心已經不再在我身上的證據。
他會給小紀分享好聽的歌,分享搞笑的段子,分享他拍到的好看的照片。
他千方百計託朋友從國外給小紀代購某個特別難買的星巴克杯子,但卻在我過生日的時候,送給我一束敷衍的玫瑰花。
快遞小哥將花送到家門口的時候,深情地念了卡片上的話:「祝老婆生日快樂!」我簽收後,馬上又把花塞給了快遞小哥,請他幫我扔到樓下公共垃圾桶裡。
小哥看我的眼神非常詫異,但我沒有解釋。
我沒辦法跟他說,這個送我花的人,從前跟我說過,「送女朋友花的男人最沒誠意,但凡有點誠意,都能想出比花更好的禮物來」。
沈承鈞這束花,彷彿是在告訴我,現在這個站在「成功」男人背後的王舒童,已經不配得到誠意了。
關上家門,我如常一樣陪珠珠和福福看動畫片,只是我內心裡知道,我必須要找回從前的自己。
找回那個值得任何人給出誠意的自己。
我王舒童,要重出江湖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你一定要辜負一個人的話,那就辜負你媽媽吧。
辜負任何人,都需要付出代價,而辜負媽媽,可能是其中代價最小的。
就像我媽雖然跟我較勁,但她仍然時不時跑來我家「指責」我並幫助我一樣,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也只能把孩子託付給她,然後硬著頭皮去找了我導師。
我導師這次沒有罵我,只是讓我回家等她訊息。
三四天後,我導師叫我跟她一起去開個會,再次叮囑我穿得好點。
我去開會那天,囑咐我媽去幼兒園接孩子們回家。
結果沈承鈞那天下午不知為何早回家,發現我媽接回兩個孩子之後,正喂他們吃肯德基外賣。
福福和珠珠邀請爸爸一起吃,沈承鈞扭頭就跟我媽說以後不準給孩子吃油炸食品。
我媽原本就看不慣他,反嘴就說:「那你的孩子你自己帶啊!」
沈承鈞氣得給我打電話,第一句說我媽完全不講道理,第二句說我這個當媽的不負責。
我在導師批判的目光中,離開午宴的房間,告訴沈承鈞:「第一,我媽說的沒錯,你不想讓孩子吃油炸食品,那你來帶孩子。第二,先不提我是否負責,請問你作為父親負責了嗎?」
沈承鈞張口結舌,但很快狡辯:「我怎麼沒負責?我沒白沒黑掙錢,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現在家裡根本不用你出去上班,你只需要看好孩子就行,你卻非要出去上什麼班,你這不是沒事找事麼?」
他的這番言辭,讓我想起很久之前,我們剛生下兩個寶貝的時候,他曾經說的話。
他曾經說,他會記住我的犧牲,因為我用我的犧牲,換取了他的成功。
但現在,當我想開始拼事業的時候,他說我不負責任。
我就是在那一瞬間,對沈承鈞下頭的。
我告訴他,我的確要開始工作了,孩子會交給我媽,他同意我會這麼做,他不同意我也會這麼做。
今後育兒責任,我們兩個平分。
沈承鈞指責我自私,為了追求所謂的事業,罔顧孩子的幸福。
他特別不能理解地問我:「你到底折騰什麼啊?做我背後的女人不好嗎?你是個媽媽,孩子需要你,你就不能不這麼自私嗎?」
這真是我聽過的最大的笑話。
我很冷靜:「你是個爸爸,孩子也需要你,既然你那麼無私,不如自己辭職,換我養你,做我背後的男人不是也挺好嗎?」
沈承鈞認為我無理取鬧:「爸爸跟媽媽怎麼能比,再說我掙得比你多——」
我直接打斷他:「你現在掙得多,是我犧牲自己,用我本應該畫畫的手,給你洗衣做飯操持家務換回來的。現在到了你回報的時候,請你迴歸家庭,為我犧牲一次!畢竟我比你有才華,有天賦,我很快就能比你掙得更多。」
這次,他徹底不說話了。
我則頭一次感到暢快淋漓,原來用魔法打敗魔法,是這麼爽的一件事情。
然後就發生了巨嬰杯事件。
我下決心離開他。
8.
那天小紀淚灑當場。
豆大的淚珠滾下她的面頰,她只恨不能剖開她的心給我看看:「對不起,大嫂,沈老師真的很愛你,如果我的存在讓你誤會,我跟你道歉。」
「小紀,這事跟你沒關係,你不用自責,更不用道歉。」
此時此刻,沈承均特別像一隻護崽的母雞。
他那雙原本溼潤溫柔的桃花眼裡,心疼都留給了小紀。
然後他轉向我,眼睛裡燃燒起憤怒的火焰:「王舒童,咱們夫妻之間的事情,咱們回家說。」
好在,我已經不會心痛了。
我比沈承均更親切地安慰小紀:「你沈老師說得沒錯,你可千萬不要自責。蒼蠅不盯無縫的蛋,我要怪的人自始至終都不是你。」
沈承均幾乎暴怒:「王舒童!」
我對著他嫣然一笑:「現在,咱們可以回家好好說說咱們夫妻間的事情了。」
回家之後,沈承均依舊鐵青著臉:「王舒童,你真的太過分了。你這樣鬧,搞得好像我跟小紀真有什麼一樣。人家小紀還是個小姑娘,這樣被別人誤會,以後還怎麼在院裡做人?」
多麼可笑。
這個曾經信誓旦旦說一生一世「絕不讓我吃他的虧」的男人,在肆意傷害我之後,想的只有一件事,他的繆斯無法做人。
我也真的笑出來聲來:「沈承鈞,你以為我這是在鬧嗎?要不要我真的鬧一個給你看看?」
沈承均被噎了一下,聲色俱厲:「你敢?!」
我毫不示弱地望著他:「你放心,我不會鬧的。不是因為我怕你,而是因為我覺得不值得。只有希望丈夫回頭的女人,才會去跟出軌的丈夫大鬧。而我,已經不希望你回頭了。我不要你了,咱們離婚吧。」
沈承均從鼻孔裡哼出一聲:「你不用拿離婚威脅我,你不就是仗著有珠珠和福福嘛。」
他以為我只是威脅他。
一時之間,我竟然不知道該替自己覺得悲哀,還是該替他覺得可笑。
我帶著珠珠和福福回了我媽家。
我並沒有告訴我媽我要離婚,我準備等我找好房子安頓下來,再慢慢告訴他。
我媽以為我只是跟沈承均冷戰,十分支援我。
沈承均也以為我只是冷戰,期間也沒有聯絡我。
直到我找好房子,真的開始搬家,他才知道我是認真的。
當天,搬家公司的人上門,沈承鈞懵了。
看著工人把我早就打包好的箱子往門外搬,他不可置信地問我:「王舒童,你這是想幹什麼?我到底哪一點對不起你?」
我簡直不知道該從哪一條開始說起,於是說:「不想說了。」
他擋在我身前:「你必須給我說清楚。別的不說,光說咱倆結婚之後,你一天班都沒上過,是我拼死拼活掙錢養活一家人,這些年,你想買啥用啥,哪一樣我說過一個不字?」
沈承均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變得如此無恥?
這對我真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我直接給他鞠了一個躬,然後起身,直視他的眼睛:「這些年養活我們母女三個,你辛苦了,謝謝你,這樣夠了嗎?」
沈承均直接愣住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呢?」我十分佩服自己還能笑得出來:「我一直以為,我放棄學業,放棄工作,跟你結婚生子,照顧家庭,你不說感激,也總該覺得我是做出了犧牲的。沒想到,到頭來,你只是覺得我是一個被你養活的廢物。」
「是,這些年,我想買的你的確都給我買了!我想買奶瓶,買尿不溼,買奶粉,買繪本,買玩具,這些你都給我買了,還一買買雙份!對,我還想買雙人推車,你也送我了。你做得好!我得表揚表揚你!接下來,我還想買兒童腳踏車,想買去迪士尼樂園的票,不過這些都不用不著你買了,老孃可以自己買!」
我推開他往外走。
他臉上終於浮現出愧疚之色:「我知道你做出了犧牲,我都知道,所以,即使我真的對小紀動心了,我還是拒絕了她。我知道自己不能對不起你,我還是想跟你好好過。」
他終於把心裡話說出來了,只是他對我的愧疚如此別具一格,一時之間,我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沈承均,你憑什麼以為,我王舒童就活該跟一個既不愛我,也不珍惜我的男人湊合過呢?」
我靠近沈承均,一字一頓地將我的話抽在他的臉上:「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我說了,我不要你了,不想跟你過了。」
恐怕是這些年,我做一個一直體諒他的完美妻子做得太成功了,以至於沈承均可能忘了,我王舒童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他可以予取予求的工具。
我的話,顯然激怒了他,他惱羞成怒,已經在咆哮了:「離婚了你什麼也得不到,我一分錢都不會分給你,孩子,孩子也不會給你!」
「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吧。」我雖然極力控制,但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自己在發抖:「我現在有工作,有收入,完全可以獨立養活孩子,而且孩子們愛她們的媽媽,離不開她們的媽媽,你大可以試試法官會把孩子們判給誰。而且最重要的是,孩子們跟著你能得到什麼呢?得到一個得了大獎,在直播裡感謝同事,半夜回家聊騷的爸爸嗎?」
我越說越生氣:「孩子們我一個都不會給你。至於你的錢,你自己留著吧。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是一個看價效比的人。」
我突然就想起了那天,他用價效比這三個字,拒絕參加我的畢業典禮的事。
他愣了,估計早就忘記他曾經說過的話了。
「你可能忘了,那我提醒你,我當時跟你說,如果考慮價效比,我王舒童根本不會嫁給你。」
「現在也是一樣,既然結婚我都不考慮價效比,離婚我也不會考慮。我王舒童,跟人交往,愛誰恨誰,不會考慮價效比。和你在一起這幾年,最讓我難受的是,你根本不懂我,所以你更加不懂珍惜我。不過現在好了,咱們終於可以分開了。如果你願意把孩子給我,咱們下週就找個工作日,去民政局把婚離了。如果你不願意,那咱們就法庭上見吧。」
我走了,給沈承鈞留下一個儘可能瀟灑的背影。
坐在搬家貨車前座上,從後視鏡裡,看著我住了快五年的小區越來越遠,我的心在顫抖。
我知道在結婚和離婚這兩件事上,我都是瀟灑的,也都是失敗的。可是人生不會因為瀟灑了一兩次,就一帆風順;也不會因為失敗了一兩次,就再也不能站起來。
前路曲折,可我是王舒童,我要戰勝它。
9.
紙包不住火,我要跟沈承均離婚的事,到底被我媽知道了。
知道沈承均竟然敢出軌之後,她只說了一句話「離得好」。
然後,她老人家瞞著我,大鬧沈承均的單位,扇了沈承均好幾個巴掌,還把紀曉蓉給罵了一個狗血噴頭。
我是許久之後,才從程達菲嘴中聽說我媽的英勇事蹟的。
我問我媽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白了我一眼:「我又不是為了你出氣,我是為我自己出氣,告訴你幹嘛?」
不得不說,有媽可真好。
被我媽教訓一頓之後,沈承均終於同意跟我離婚。
他不但放棄了孩子的撫養權,還提出要把房子、存款都留給我。
我不知道是什麼考慮讓他做出這樣的決定,但我已經不想知道了。
他的錢,原本我一分都不想要,但我媽說我非要不可。
「這不是為你要的,這是給珠珠和福福要的,你有什麼權力替她們拒絕?」
我想我媽說得對。
不過最終我還是隻要了房子,將存款都留給了沈承均。
我只想要我應得的,並不想再承沈承均的情。
但大概人性本賤吧,我不要沈承均的錢,倒讓他失落上了。
「我是珠珠和福福的爸爸,我賺的錢原本就是給她們的,你不用跟我客氣。」
我公事公辦地回覆他:「不是客氣,只是我這個人向來不願意虧欠別人。該我應得的,我寸步不讓,不該我得的,我一分都不要。至於你的錢,等珠珠和福福長大了,到時你還願意給,那是你做父親的情分,自然由她們來決定要不要。現階段,你只要按時支付她們兩個的撫養費就行了。」
沈承均苦笑:「你一定要跟我分得那麼清楚嗎?」
我詫異地問他:「咱們都離婚了,難道不應該分得清楚一些嗎?我現在跟你不清不楚,是對你下一任的不負責任。」
沈承均灰敗了臉色:「我不會再找了,哪有什麼下一任——」
我打斷他:「那是你的事。」
果斷簽了離婚協議,我長舒一口氣,終於可以徹底向過去告別,向「沈承均的妻子」、「天才設計師背後的女人」的身份告別。
從今以後,我絕不再做誰的誰,我只是我自己,王舒童。
離婚之後的日子,如果非要找一個詞來形容,那就只能是神清氣爽了。
珠珠和福福已經上了幼兒園,我媽負責每日接送。
我的工作逐漸步入正軌,收入還可以,我僱了一個小時工,負責打掃衛生以及做一頓晚餐。
每天下班之後,我從我媽那將珠珠和福福接回家,享受屬於我們的親子時光。
等她們兩個睡了,我甚至還有時間看書學習。
每個週末,沈承均將孩子們接到他那裡過一天。
可能因為原本沈承均就不怎麼在家的緣故,珠珠和福福很快就適應了這種每到週末才能見到爸爸的生活。
我沒有向她們隱瞞我跟沈承均離婚的事實。
她們眨巴著天真的大眼睛,問我離婚是什麼意思的時候,我的心不可避免還是感到了刺痛。
但是我告訴她們:「離婚就是爸爸媽媽分開了,但是分開的爸爸媽媽依然很愛珠珠和福福,所以珠珠和福福不用擔心哦,你們什麼都不會失去。」
她們似懂非懂地點頭。
這個時候,我真的無比感謝我曾經的學習機會。
我曾經毫不猶豫捨棄的東西,給了我今日重入社會,立足社會的底氣,讓我可以成為一個可以承擔兩個孩子未來的媽媽。
沈承均似乎也很珍惜如今跟孩子們在一起的每個時刻。
他帶孩子們去遊樂園、動物園、植物園,去博物館、科學館、美術館,去看電影、聽音樂、吃大餐……
曾經只存在於他口中「下一次」的承諾,終於一次次地兌了現。
珠珠和福福很開心,她們覺得爸爸變好了。
珠珠甚至天真地跟我說:「媽媽,你跟爸爸離了婚,爸爸就變好了。早知道,你該早點跟爸爸離婚。」
福福則高昂著她的小腦袋點頭:「媽媽就是為了讓爸爸變好,才跟爸爸離婚的!」
好吧,你們說得都對。
看起來,沈承均終於在離婚之後,也開始反思他這個爸爸曾經做得多麼塑膠。
能讓孩子們覺得他變好了,這個婚對他來說,離得也算值吧。
唯一讓我覺得煩惱的是,他似乎覺得他跟我好像還有可能。
比如,會跟我發微信,說一些諸如「當我自己開始帶孩子,我才知道,原來當初的你多麼辛苦,對不起」之類的話。
或者是,突然給我寄一本最新出版的專業書,說「自己看了不錯,希望對你也有啟發」。
而前者於我來說,無異於一句廢話。
因為時過境遷,我早就不需要安慰。
而後者——
我只能告訴他,那本書我早就讀過英文版了好嗎……
除了沈承均帶給我的這種小煩惱,離婚之後的我終於又開始享受幸福得冒泡的生活了。
以至於,一年之後,我也獲得了沈承均曾經獲過的那個大獎。
我這顆「設計界曾經冉冉升起的新星」雖遲但到,終於高高地掛在了我原本應在的位置。
我在獲獎感言裡,感謝了我媽,我導師,以及我的繆斯——珠珠和福福。
令我沒想到的是,當天沈承均竟然也到了現場。
他說,他曾經令我錯過了我的畢業典禮,今天不想再錯過我的榮譽時刻。
但,怎麼說呢,他如今的在場對我來說已經毫無意義了呀。
因為,說到底,他如今對我來說,只是一個外人。
跟臺下任何觀眾都沒有區別。
我獲獎之後的第三天,我在我單位了樓下「巧遇」了紀曉蓉。
她依然穿著精緻,但神情卻頗憔悴。
「你現在一定很得意吧。」她望著我說。
我莫名其妙,不明白她到底再說什麼。
「沈老師為了去參加你的頒獎典禮,錯過了自己的職稱評審。」
「所以呢?」我似乎有點明白她來找我的意思了,但又覺得有點好笑。
她的神情看上去簡直是恨我了:「你一點都不覺得對不起我嗎?你媽來單位大鬧了一場,讓我跟沈老師幾乎沒法做人。如今你跟他離婚了,他為了你連自己職稱評審都不參加,完全罔顧自己前途。從頭到尾,我都枉擔了虛名。因為你,我的生活全毀了!」
我幾乎要笑出來了:「小紀老師,是我勾引你的嗎?是我讓你明知他有妻有子還跟他曖昧不清的嗎?是我按著你的頭非要給他當繆斯的嗎?你是覺得我脾氣好,不敢大嘴巴子抽你,所以才在這裡跟我蹬鼻子上臉嗎?我必須得提醒你一下,我是李素芬的閨女,李素芬敢做的事,我全都敢。」
小紀又哭了。
我覺得厭煩,繞過她,進了公司。
可她說沈承均錯過自己的職稱評審只是為了參加我的獲獎典禮的話,到底在我心裡留下了漣漪。
我想起某個關於婚姻的電影的評論:「一個人已經停止她一直的期待時,她所追求的事卻意外達成了;而當一個人終於學會為他人犧牲自己時,他想為之奉獻的人卻已經離去。」
我和沈承鈞又何嘗不是這樣?
我們終於完美地,錯過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