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是賈寶玉的父親,賈母的次子,榮國府的二老爺,可以說是榮國府正兒八經的男主人,他的妹夫林如海評價他說:其為人謙恭厚道,大有祖父遺風,非膏粱輕薄仕宦之流。
讀遍紅樓夢我們也會發現,賈府的男性,沒幾個正經人,像珍璉兄弟,蓉薔兄弟,都是典型的紈絝子弟,不讀書上進也就罷了,整日沾花惹草高樂不了,可以說是想盡辦法敗家,要多無恥有多無恥。
然而,賈政卻似乎是賈府子孫的一股清流,我們看不到關於他的任何負面訊息,他不是在夢坡齋休息,就是在同清客們會談,再不就是外放去做官,他是賈府子孫中為數不多的正經人。
但也有人認為,曹雪芹賦予其賈政之名,有假正經之意,好像賈政做的這一切,都是有意為之,是裝深沉,是刻意把自己裝扮成讀書人的樣子。
他在子女跟前裝作嚴父,不苟言笑,忍不住要笑也會忍住;在長輩跟前又裝作孝子,小心翼翼地說笑話逗趣;在下人跟前,又裝出一個貴族老爺該有的樣子……賈政真的是假正經嗎?
年少的時候讀紅樓,我們從賈政身上,多半會看到各自父親的影子,嚴厲嚴格,總是板著臉,即便子女做得再好,他也不會去誇獎。我們很少看到他笑,也看不到他真正地放鬆。
子女犯了錯,他會訓斥乃至痛打;他總是以大局為重,以禮儀規矩為先,他待人接物十分周到,他不慣俗務,於人情世故上也許不大精通,卻十分喜歡讀書人,骨子裡有著古代文人的標準範兒。
曾經我們看到這樣的賈政,也許會嫌棄,會敬而遠之甚至直接跳過,面對他就像面對我們自己的父親,所以寶玉一聽說要見老爺,就嚇得直哆嗦,避貓鼠似的,頭上像打了一個焦雷一般。
賈政雖然是榮國府二老爺,卻隨賈母住在正院,成為主政榮國府的男主人,也許這才是他名字的真實含義,而哥哥賈赦雖是老大,在母親這裡卻不討好,他只是承襲著榮國府的爵位罷了。
對賈母來說,自幼酷愛讀書,祖父最疼的賈政,也許才是賈府未來的希望所在,所以在兄弟二人分家時,她選擇把爵位留給老大,而把家業留給老二。
成年後讀賈政,卻看出一個父親的無奈,一個兒子的可憐,一個丈夫的孤獨。
作為父親,賈政愛自己的兩兒一女嗎?當然愛,但他的愛裡充滿了無奈。長子的早逝,不只是王夫人心中的痛,李紈心中的痛,想必也是他這個父親心中永遠的傷痕。
所以他打寶玉時,先後幾次淚流不止。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從來不苟言笑的政老爺,為了讓子女成才,為了讓家族能夠一直繁榮下去,他心裡承受的苦悶和壓力,又有幾人能夠真正體會呢?
寶玉大概永遠都不會理解自己的父親,就像父親從前也一直不理解他一樣。但後來的賈政,對寶玉選擇了放棄,他的放棄既是一個父親對兒子死不悔改的無奈,也是一個父親對兒子放下偏見的理解。
他也曾是詩酒放誕之人,如今寶玉步他後塵,雖不喜讀書,但雜學旁收,詩詞文章也都極好,於是政老爺便也放下了一個父親對兒子走仕途之路的殷殷期許。
作為兒子,賈政雖已入中年,但在賈府年節大擺宴席時,也回想著與母親妻兒老小共享天倫,但賈母知道,只要有賈政在的場合,孩子們多都放不開,於是政老爺總是待不了多久就被母親趕走。
作為兒子,作為一箇中年男人,政老爺是孤獨的,他的世界裡沒有父慈子孝,沒有闔家歡樂,賈府的宴席,熱鬧異常,卻多與他無關。
那些年賈府元宵節的晚上,中秋節的晚上,被母親趕走的政老爺,都會做些什麼呢?他是去書房翻讀經書,還是一個人自斟自飲,又或是對月長嘆,感受一箇中年男人無邊的孤獨?
作為丈夫,政老爺像古代的貴族老爺一樣,不說三妻四妾,至少也有一妻二妾,但這婚姻似乎也並沒有帶給政老爺多少幸福和歡樂。
王夫人雖然是大家閨秀出身,兩人之間也育有兩子一女,但似乎他們並沒有多少感情可言,或者當初只是父母之命,按照家族的標準長大結婚,是世人眼裡四大家族聯姻的模範夫妻。
也許政老爺只有在趙姨娘這裡才能找到一點做丈夫的感覺,甚至有一點家的溫情,但趙姨娘在賈府卻又是個不受待見的角色,她的出身,她的愚蠢,也都決定了,為人正派的賈政,也不大可能常去她房裡,更不能以男主人之威帶給這個寵妾多少實際的好處。
周姨娘?她也許是曹公胡謅出來的一個人物,是為了顯王夫人的賢良,是為了讓賈政有貴族老爺的樣兒,總之,政老爺給讀者的印象最深的,不是他作為丈夫的角色,也不是他作為兒子的角色,而是作為一個父親的身份。
賈政不是假正經,他有血有肉。帶寶玉遊覽大觀園時,高興了一樣會笑,會拈鬚點頭不語,也會激發月下讀書的詩意和心底的歸農之意;不高興了,暴打寶玉時,會暴怒會發狠,更會淚流不止。
他能從寶釵等人的燈謎中看出她們的命運,也能十分欣賞地肯定黛玉的詩才;女兒省親時,他也會忍住一個父親的悲痛,勸女兒以國事為重。賈政也許不是一位成功的父親,但他卻是紅樓夢裡難得正派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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