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看《紅樓夢》,最討厭的人就是劉姥姥。
大觀園裡各個都是鍾靈毓秀的風流人物,談論的都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寶黛釵的愛情更讓人心嚮往之。
而劉姥姥呢,就像玉盤珍饈裡的一粒老鼠屎,倒人胃口。
她長得烏漆嘛黑,面目可憎,渾身散發著一股格格不入的土味兒。
她奴顏卑屈,阿諛奉承,連見了榮國府的僕人,都畢恭畢敬地叫一聲“太爺”。
她說話粗俗,張口就是“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這樣的粗鄙之語。
總之,劉姥姥就像我們身邊的窮酸親戚一樣,看著老實,其實就是一肚子算計,逮著機會就要吸你的血,啃你的骨頭。
可是長大之後,經歷了社會的毒打,再看《紅樓夢》,劉姥姥卻成了我最喜歡的人物。
特別是重溫了87版《紅樓夢》電視劇後,在沙玉華老師的演繹下,劉姥姥的形象變得活潑可愛起來。
劇中她面板黢黑,牙齒泛黃,外形枯瘦,可一顰一笑都是戲。
她一方面能詮釋出劉姥姥的憨厚,一方面也能演繹出劉姥姥的智慧,這種舉重若輕的表演是87版紅樓夢中一個華彩的篇章。
在過去幾十年,趙麗蓉、歸亞蕾、葉琳琅等老戲骨都扮演過劉姥姥,但只有沙玉華版的劉姥姥最深入人心。
如今老人家已經是91歲高齡了,但身體依舊硬朗,她說能出演劉姥姥是她一生的榮耀。
而透過她的表演,我們也能深深體會到劉姥姥樸素的人生智慧。整個大觀園裡聚集了一幫社會精英,只有劉姥姥真正代表了我們普通人。
小說裡,劉姥姥家中只有兩畝薄田,寡居多年,好不容易去了女兒女婿家中,生活卻依舊貧寒。
普通人面對這種窘境,要麼是自怨自艾,要麼是自暴自棄,只有劉姥姥用一個鄉野老嫗的智慧扭轉了困境,詮釋了那句“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小說裡,劉姥姥一共三進榮國府,每一次都秀出了教科書級別的操作。
1、一進榮國府:打秋風
劉姥姥第一次進榮國府是為了打秋風,用大白話說就是親戚家乞討去了。
作為普通人,在人生路上都會遇到這樣的困境,許多人都拉不下臉去求人。
小說裡,劉姥姥的女婿王狗兒就是隻會唉聲嘆氣,不肯低三下氣求親戚,只有劉姥姥淡定地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謀到了,看菩薩的保佑,有些機會,也未可知”。
隨後她用了三招就成功從王熙鳳那裡求得了20兩銀子和一吊錢。
第一招——是帶小孩。
劉姥姥是帶著外孫板兒一起去的榮國府,一方面身邊有個伴兒能緩解她的緊張,一方面板兒還是她打秋風一個很好的道具。
劇中伴兒貪吃王熙鳳家的果子,劉姥姥表面上狠狠打了板兒,實際上是借孩子貪食來傳遞出家庭的困境,王熙鳳看到板兒貪吃後立刻招待了二人。
第二招——討好僕人。
劉姥姥來到榮國府後,面對守門的僕人,上來就是一句“太爺們納福。”,順利從僕人口中探聽到了榮國府裡的虛實。
隨後她見到了周瑞家的,也是誇讚道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
接著見到了平兒,她直接把平兒當成了王熙鳳,也是戰戰兢兢恭恭敬敬。
把王熙鳳身邊的下人都伺候舒服了,劉姥姥面對王熙鳳就有了良好的輿論環境。
第三招——開門見山。
王熙鳳是《紅樓夢》裡最八面玲瓏的人物,你在她面前耍心思吃不了好果子。
劉姥姥有這個自知之明,所以見了王熙鳳,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來意:“因家道艱難,連吃的也沒有,今天氣又冷,不為別的,只奔你老來。”
王熙鳳一聽便笑著說:"不必說了,我知道了。"
劉姥姥帶著板兒成功拿到了20兩銀子的過冬錢,雖然姿態卑微到塵埃裡,但比起她那個只會生悶氣的女婿,這樣的屈辱算得了什麼?
2、二進榮國府:回禮
如果劉姥姥只去了一次榮國府,她不過是一個有著小聰明的普通農婦罷了,王熙鳳不是鬥不過她,而是懶得和她玩心計。
劉姥姥真正厲害的是,她懂得禮尚往來,更懂得如何把失去的尊嚴找回來。
度過年關後,劉姥姥二進榮國府,這一次她不僅在大觀園裡找回了場子,還實力詮釋了什麼叫“搞笑,我是認真的。”
她帶著地裡種的瓜果菜蔬送到了賈府,這種質樸感動了了大觀園裡的每個人,賈母特意留她小住幾日。
劉姥姥帶的這些土特產不值幾個錢,她明白既然物質上無法償還,那就從精神上償還賈府,她看大家都拿她取樂,就自覺成為了大觀園裡的搞笑藝人。
鳳姐給她頭上插滿了鮮花,她打趣地自嘲道:"我雖老了,年輕時也風流,愛個花兒粉兒的,今兒索性做個老風流。"
林黛玉嘲笑劉姥姥是"母蝗蟲",妙玉覺得劉姥姥用過的杯子髒直接摔碎了,這些奚落的細節劉姥姥能沒有察覺嗎,但她揣著明白裝糊塗,依舊嘻嘻哈哈得扮小丑逗大家。
在行酒令上,別人都是說著文縐縐的詩句,她說的卻是:“大火燒了毛毛蟲”、“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這樣的詼諧句子,把大觀園的小姐姐們都得前仰後合。
可是說正事時,她卻立刻藏起了那股老不正經的勁兒,變得恭恭敬敬起來。
她拿著土特產和大傢伙說:“我孝敬姑奶奶、姑娘們嚐嚐。姑娘們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膩了,吃個野菜兒,也算我們的窮心。"
她和賈母請安時說:“我今年七十五,生來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來是享福的。”
她還繪聲繪色地編造了很多獵奇的鄉野故事,不僅討得了賈母歡心,連賈寶玉也著了魔一樣追問她姑娘抽柴的故事結局。
可以說,劉姥姥二進榮國府,從物質到精神生活,償還了賈府的接濟。
表面上她是個供大家取樂的小丑,實際上她是一個有尊嚴的女人,相比林黛玉、妙玉、惜春這樣的金絲雀,她活得更加真實動人。
3、三進榮國府:報恩
曹雪芹的前八十回裡,劉姥姥只進了兩次榮國府,不過在脂硯齋的批註裡劇透道劉姥姥之後還三進了榮國府,見證了賈府的衰敗。
而高鶚的續本里也寫道了這個情節,如果說前兩次去榮國府,劉姥姥還只是個有尊嚴的女人 ,那麼第三次之後,她足以堪稱偉大了。
到後期,賈府被抄家了,賈母也去世了,劉姥姥聽到這個訊息之後悲痛欲絕,次日天沒亮就出門三進賈府了。
那時候鳳姐已經是日薄西山,形容枯槁,平日裡左右逢源的她竟然無依無靠,劉姥姥的出現感動了她,她將巧姐託付給了劉姥姥。
邢夫人及邢大舅、王仁、賈薔、賈環、賈芸等人在鳳姐死後想要將巧姐賣掉,是劉姥姥冒著傾家蕩產的風險營救出巧姐,最終幫巧姐與周家公子喜結連理。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當紅樓夢裡的才子佳人一個個落魄後,劉姥姥卻靠著強大的人格魅力與處世智慧,不僅得到了善終,還報了大恩。
她的人格魅力與處世智慧,讓大觀園裡的那些錦衣玉食的男女黯然失色,劉姥姥告訴我們,即使你身處涸轍,沒有希望,但不要忘了你並非一無所有,你還可以選擇善良與堅韌,它們能幫你熬過最冷的夜,擁抱明天的幸福。
(電影爛番茄編輯部:楊一)